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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娇点头道:“民妇不敢说一定。但确实有法子可用。只是需要实地详细勘测过后,若真可行,再绘出图纸试校。”
李观涛大喜道:“好,好!事不宜迟,你若方便,本官明日便派人随你一道去。”话说完,注意到对面立着的那女子年轻貌美肤光盈盈,忽然又起了疑虑,捻须试探道:“这位小娘子,本官见你年岁不大,你是如何懂得这些水利之事?莫非家学渊源?你姓甚名何?”
林娇微微笑道:“李大人,我答应助你这事,实话说是思虑良久的。我姓林名春娇,不过一普通女子而已。我知晓这些,实在有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往事。大人若信我,就求大人不要追问缘由,只管叫我去做。若不信,民女也不敢揽事上身,这就告退。”
李观涛一怔,见她说话时不卑不亢颇见气度。沉吟片刻,终于笑道:“你这样的小姑娘倒也少见!只要你真有这本事,我不问你缘由也是无妨。”话虽这样说,只终究还是有些信不过,随口便问了些水利之事。见她应对如流娓娓道来,涉及土方石方干砌浆砌工日技术等等方面竟无一不晓,且应对之中还时有些对辞极其新鲜,自己闻所未闻,心中十分佩服,刚才的疑虑顿消,高兴道:“好,好。果然是我运气好,竟把你这样的人送到了我身边。明日我便派人护送你去。”
李观涛话说完,见她只笑而不语,并未点头应下,拍了下额,道:“我糊涂了。你既然从前避而不见,现在自己找上门来,想必是有求于我。你说便是,我若能应,必定不会推却。”
林娇见他果然老到猜中自己心思,急忙跪下了道:“大人洞察人心,我便斗胆求一事。实在是我家中有个弟弟,眼疾一直在峰林医馆的徐顺那里调治,每三日要施一次针疗。他前些时日因犯了事被投入牢。他进去要半年,只我弟弟的调治却不能停下。民女找过来,就是求大人体恤,允许民女送弟弟入监牢就医,疗毕再出。”
因这案子刚发半月不到,李观涛对这徐顺还有印象,想了下,道:“这于刑律是不通。那郎中为牟利私下贩卖禁药,罪有应得,只你弟弟病情也是要紧。你既特意为此而来,本官便网开一面,准了你的事,待我写个条子盖印交代下去,往后你凭了条子送你弟弟进去便可。”
林娇心中高兴,又道谢了才起身。见他已经提笔刷刷几下写好,盖了个印鉴递过。接了过来待墨迹干了小心折好。又应了他的问话,报了自己如今在县城里的地址,约好明日随他派来的人一道过去,正要告退离去,忽然想起件事,迟疑了下,问道:“大人,不晓得你明日要派谁来与我一道?其实也没必要,那地方我去过。我自己一人过去也无妨。”
李观涛摇头道:“那雁来陂离附近人烟之处有些路,四处又都是山地,如今入秋,白昼越发短了,你既是为我做事,我怎可叫你一个年轻女子单独过去?我衙门里的杨捕头从前随我去过数趟,熟悉那里地形,本适合此事,只他近来出了些事,差他也不方便。我便差另个叫刘大同的再叫个人护你一道过去。”
林娇今天既然过来寻李观涛,便也没指望杨敬轩不知道自己是王大丫的事。不过现在他知不知道、知道后会不会对自己以前骗他更恨一层,这些都不重要了。她问刚才那话,只是担心李观涛会派杨敬轩随自己去,只怕到时彼此相对尴尬。现在听说是叫刘大同,心便放了下来,笑着道谢了,这才告退转身,一跨出门,整个人便停住了,见门边的走廊上立了个人,不是杨敬轩是谁?他一双眼睛紧紧落在自己脸上。不过小半个月没见,瞧着眼眶陷了进去胡渣满脸的憔悴不少。更不愿多看了。低头便要从他身边绕过,却被他忽然举了带刀鞘的方刀哗啦一声拦在腹前挡住去路。极是意外,抬脸看去,见他侧脸过来正冷冷盯着自己。身后李观涛这时已经听到响动出来,朗声笑道:“敬轩你何时也来了?刚才为何不进来同听?这女子便是老夫从前叫你找了许多回的那个王大丫。真个少见的能干。往后老夫就靠她重修雁来陂了。”
杨敬轩慢慢放下拦住林娇的刀鞘,目光从她神采照人的一张脸上收回,对着李观涛道:“我方才过来在门外时,也听到了。”声音里略带了丝旁人不易觉察的僵硬。
第55章
李观涛前些天被杨敬轩告知,他要成婚了,说对方是他同村的一个女子。他二人共事数年,虽是上下级,却亦师亦友。知道他一直无心婚娶,如今突然开口对自己说要成婚,说话时连眉梢都似爬上了层喜色。自己如今虽老了,却也曾年轻过,自然理解他要当新郎官的快活,也为他由衷高兴。再问几句,等听到说那女子是他在族里的寡妇侄媳时,顿觉错愕。再一想,他行事一向稳重,既然要结这样一门称惊世骇俗也不为过的姻缘,想必有他的缘由。李观涛为人并不迂腐,错愕过后,见他对那女子很上心,开口恳请他当二人的主婚人,自然一口应了下来。心中却对那女子很是好奇,便叫他择日带来见下,夫人有见面礼要赠。他应了而去。没过几日,等清平镇那桩命案的事完了,他被家中比他更好奇的夫人不停催着要见杨敬轩的新媳妇儿,见面时说完公事,便玩笑了句,说他是不是舍不得让媳妇儿露面被羞臊,这才迟迟不愿带来。不想他却一反常态,怔了半晌,最后只闷闷道了句“她不肯嫁我了”便起身而去。
得知他婚讯,又得知他失婚,前后也就短短不过数日,李观涛再次错愕。再下来几天,见他虽如常行事,只眉宇间的郁色却时常不经意间流露。他为人本就孤冷,话也不多。衙门里众人对他虽敬重,只比起来平日反倒更乐意亲近他这个上官一些,现在更弄得人人看见他就绕道而行。
他与林娇的短暂婚约,衙门里除了李观涛,便是刘大同等人也不知道。只晓得他与那脚店女掌柜有暧昧而已。现在见他突然变了个人似地郁郁寡欢,背地里都猜测必定是那个女掌柜给他吃了排头。李观涛虽然晓得个中缘由,只毕竟那是人家的私事,瞧他不愿多说的样子,自己也不好多问,只想着这时刻他心情不好,也不方便多给他派事,所以刚才才决定让刘大同带个人随林娇去。他又哪里想得到,现在这个自己找过来的“王大丫”就是让他这得力爱将连日郁懑不已的罪魁祸首呢?听见门外响动跟出来,一眼见到他拿了刀鞘挡住人家的去路,以为他是觉着这女子面生,却乱闯县衙后宅,心中生疑出手,这才急忙解释了一句。见他终于让开了路,也未多留意到他脸色,只笑道:“她应了明日便要去雁来陂查勘地势。老夫本想自己一道过去,只被事绊住了不得脱身。你若愿意,便由你随她去。否则叫刘大同也好……”
林娇听得清楚,急忙插道:“李大人,就照刚才说的,请刘大哥陪我去便好!”
杨敬轩飞快看她一眼,见她说话时神色郑重,眼睛只望着李观涛,连眼角风也没看向自己这里,心里一沉,刚才乍知道她竟然就是自己先前怀疑过却又被她巧言撇清的“王大丫”时的隐怒和惊异也荡然无存了,定定望着她气色鲜艳的面颊,想起这些天里,自己心头总觉有无数话在积压翻滚,曾有几次实在熬不住,凭了一时血气,想去她家找她把一切再问个清楚。只屡屡越靠近她家,想起她那日在学堂里她对着自己时的决绝眼神和无情话语,脚步便越觉迈出艰难,最后都是颓然而返而已,不禁茫然想道:“她好狠的心……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看她这些天应过得很好,好像早把我忘了……她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要是真像她说的还喜欢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刚才好像还在气,可到底气什么?其实就算我现在想让她再骗我,她大约也再不肯骗了……”只觉胸口处一片悲怆,闷涩难当。
李观涛哪里猜得到站在自己面前这两个人的心思。杨敬轩虽失态,只前些天就一直没怎么正常过,也不大放心上。见他没吭声,林娇又极力表示愿意让刘大同陪,便应了下来。
林娇这才朝他二人各自轻巧道了别,李观涛道:“敬轩,替我送下客。”
杨敬轩心微微一跳,可惜嘴巴还没来得及张开,听见林娇又已抢着道:“多谢二位大人了,不敢劳烦,我自己认得路。”说罢低头便飞快而去,只剩杨敬轩怔怔望着她背影,半晌动弹不得。
李观涛心情极好,等林娇背影消失不见,忍不住还赞道:“敬轩,你别小看她。她虽不过一小丫头,若真当大用,日后可是老夫的座上宾,连你也要让她几分才是。”
杨敬轩被唤回心神,揉了下自己又开始隐隐犯疼的额角,扯起嘴角勉强凑趣笑了下,心里却不住想着:“她怎么懂这么?以前为什么从来不和我提起?”忽然又想:“她原本一直就在骗我,又怎么会让我知道这些?”心情顿时愈发低落。
李观涛却因自己太快活了,并未细致体察面前这个得力下属的愁苦心情。最后一挥手,道:“敬轩,你去吩咐刘大同一声,叫他挑个人明天一道护了她去。我夫人说晚上要自己亲手下厨炒几个菜,叫我请你过来一道吃饭。”见自己话说完,他仍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伸手用力拍了下他肩,鼓励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那个寡妇侄媳妇不肯嫁你了,那是她没眼光,以后想来,不定还是好事。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叫夫人替你多留意,只要你自己松口,保管三年抱俩!”
杨敬轩苦笑了下,这才勉强打起精神应了下来,辞了李观涛而去,径直照吩咐去找刘大同,见了便道:“大人前些时候叫找的王大丫找到了,命你明日带个人护送她去雁来陂勘察地势。”
刘大同一听李大人吩咐的,忙痛快应了下来,又问道:“那王大丫住哪里?”
杨敬轩慢条斯理说:“王大丫就是开脚店的春娇,开脚店的春娇就是王大丫。”
刘大同哎了一声再应下,才品出了不对,整个人差点没跳起来:“竟是她!”话刚出口,再飞快瞟了眼杨敬轩,见他正负手在后,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目光里却似乎带了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想起这些时日里他的种种异常,顿时福至心灵,一拍额头忙又道:“瞧我这记性!我忽然想了起来。我那婆娘这些天死活吵着要我明早陪她回娘家,我都应了下来,正准备找大人你告个假,这可如何是好?”
杨敬轩嗯了声,仍面无表情道:“既这样,准你明日一天的假。”
刘大同闻言,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这乐却不是假的。衙差辛苦,运气不好忙起来一个月也难得有一天休息。这些天听说他在乡下的丈人摔了一跤跌断半个门牙,嘴巴肿了起来。家中婆娘正闹着让他告假一起去探望。他见顶头上司整日阴沉着脸,事情又多,跑了这里跑那里,这告假的事也就不敢提。没想到这样凭空便得了一天假,自然高兴,忙咧嘴道谢。杨敬轩唔了声,转身便走。
林娇出衙门到了自家,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带能武去了徐顺家。他老婆一听可以随同入内探监,顿时从床上爬了起来,收拾了一篮吃食衣服,把徐顺平日看病的家伙往药箱里一放便跟着林娇往大牢去。牢头刚得吩咐,把徐顺从群监调到了个干净些的单人牢里。见林娇出示了盖着县令印鉴的手书,便放了进去。
那徐顺被牵连入狱,又悔又怕,每日里只涕泪交加的,忽见今日被提到了个单人牢里,问那牢头不理睬自己,也不知道是喜是祸,正蹲在墙角惴惴不安,忽见自己婆娘与林娇等人过来,才晓得了竟是这个缘由。如今命就掐在旁人手上,哪里还敢怠慢,叫狱卒端了盆清水净手过后,便屏声敛气地施行针疗。待毕,知道林娇在县太爷面前有些脸面,朝她低声哀告道:“我晓得我从前财迷心窍做错了事,如今我要是能治好能武少爷的眼,也算戴罪立功,求你在县太爷面前给我多说几句好话,若放我早点出去,我必定痛改前非,必定!”边上他那婆娘也一道恳求。
林娇也不敢应下,只说过些时日再说。谢过了徐顺便领了能武出来。晚上安顿好回房,备好了明天要用的纸笔歇了下去,夜深人静时分,一闭上眼,眼前便浮现出今天撞见杨敬轩时的情景。
她是极力不愿再去想他那副典型的失恋挫样的,只越不愿想,反倒越浮上心头。前些时日好容易培养出来的心平气和一下荡然无存,只觉心头郁躁。干脆如最先几夜睡不着时那样,爬了起来点灯披衣坐到桌前,摸出那本《小学书》,摊开了纸,自己拿笔对着上面的字慢慢地练习,写了一页的字,终于打了个呵欠。收了笔墨,正要把书放回去上床去睡觉,书的夹缝里忽然抖出一张纸,摊开了来看,见是第一夜他来教自己认字时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