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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良一个人孤独地走出大厅,又一次置身在车站广场上强烈的阳光下。心里空落落的,一种象哭一样的难受感觉。就象阴沉沉的却下不出雨的天一样,难受。
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该干啥,他找了个台阶坐下。
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一去他再没能见上老黑一面。只在多年后,人们发现老黑的坟头上有一个人默默地坐着,那烟头象鬼火一样忽明忽暗地亮了半夜。
是老黑的1000块钱给了家良留在深圳的勇气。
从那天起,大巴山深处的一所中学少了一个普通的老师,深圳无数个怀着梦想的流浪者中多了一员,这便是钟家良。
第二章
一、
华强南路当时几乎是人才市场的代名词。很多人到深圳后都得奔这而来。尽管当时的人才市场很小。在一个菜市场的楼上,二楼,一百多个平方。下面是卖肉的在竭力地推销着猪肉,楼上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才子佳人在竭力地推销自己。一样的吵杂和热闹。
送走老黑后,很长一段时间钟家良都在这里出没。在拥挤的招聘摊位前用一张张简历推销自己。感觉就象楼下推销猪肉的一样。不一样的是猪肉天天都卖得出,他却一直没把自己卖出去。一天天在希望中开始,在焦虑和等待中结束。
在思考了很久后他发现,猪肉要新鲜的好卖。人要旧的好卖。就是因为他没工作经验,还是个政治教育专业,结果连个没底薪的业务员都应聘不上。尽管他觉得这里充满着剥削,也正如马克思他老人家所说,资本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满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但他此刻渴望被剥削,哪怕被剥削得只有一张吃饭的嘴。他此刻就是想有个吃饭和睡觉的地方。深圳的政治就是现实的经济政治,没钱就没有发言权,更何况生存。
时间在一天天地过。口袋在一天天地变空。老黑留下的足够他在家乡生活一年的1000块钱,贬值得让他连一个月都抗不过去了。连岗厦村每晚十块钱的黑旅馆都要住不起了。这让他越来越着急。
从人才市场出去走不远,一转弯就是北方大厦。就是让老黑梦断深圳的地方。如今,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这旁边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草坪和花园走廊。每天钟家良都要在这片草坪上打发时光。
这片草坪因为离人才市场很近,所以似乎成了一个休息厅,待客室。每天都有很多新的旧的面孔操着全国各地的普通话,在这里交汇,又匆匆流走。阿良属于沉淀下来的。
也就是在这片草坪上,钟家良结交了一大帮的朋友。
一大批全国各地的才子佳人和流氓无赖。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英俊的,丑陋的,海阔天空的,沉默寡言的。反正什么形形色色的都有。
钟家良在这里呆了不长时间,就从这里有了个广味十足的名字:阿良。
他觉得就象广式香肠和烧腊一样怪怪的。有些不习惯,但也叫着顺口。渐渐地人们似乎,就连他自己都淡忘了自己的大名,那可是父亲花一瓶高粮酒走了十里山路求教书先生给取的名字,据说有良才将相之意,钟家良。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这是铁定的事实。很快,在阿良还没找到工作,盘缠又告磬的弹尽粮绝之时,就是靠着帮形形色色草坪上的朋友,才使他成功地完成了一个农村教师在深圳的软着陆。
二、
阿波说他是被骗来的。
朋友在电话里说:深圳他妈的美女如云。一不小心就处了两个女朋友。一个是模特,一个是搞舞蹈的。经常碰车,争风吃醋的,搞得老子一天好烦。
阿波就拎着一把吉它兴冲冲地杀来了。
他是来找烦的。他想享受那种被几个美女烦的滋味。
就在阿波找到朋友看看是怎样烦时,他的确看到了朋友的烦。但烦他的不是美女,是胖房东。因欠交了一个月的房租,天天被房东追着挖苦。是真够烦的。
朋友坐在空荡荡杂乱的屋里,面对阿波一脸的兴奋和疑惑,挥挥手很镇定地说:
来到深圳。你体会到的就是残酷,除了残酷还是残酷。没有人会可怜你。没有人会在乎你。唯一在乎的就一个字:钱。一夜之间,你可以从百万富翁变成穷光蛋。昨夜你可能在**酒店拥香抱玉极尽温柔,今夜也许东门地摊边那个讨饭的就是你。也许现在你在扫大街,谁有敢说明天那个开着奔驰极度潇洒的人不是你!这就是深圳,这就是现实。到深圳就是进了赌场,也许一把下去你就富得连你自己都不敢相信。也许你输得要找个麻袋遮羞档雨。还有,记住,这是赌场,只有赌徒,没有什么父母亲朋呀爱人同志。这一把你们可能是打联手是战友,下一把也许就是你死我活的生死搏斗是敌人是对手。
阿波云里雾里地理解了朋友的现实,肯定是赌输了的那一种了。
阿波很快也理解了朋友说的残酷。在吃完朋友请的晚餐后,阿波原以为会被带着领略一下特区繁荣昌盛的夜色,满足一下他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的新奇。却被直接领到一个工地前,指着未完工的大楼说;你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尽量爬高点,预防查夜,找个避风的角落早点休息,我今晚得去东莞。然后拍拍阿波,留下很多电话号码,说有事让他们转告。说完就走了,留下阿波在孤零零的夜色中一脸的茫然。
阿波没想到他到深圳的第一个晚上会这样渡过。在黑暗中跌跌碰碰地爬到了十三楼,楼道里没有扶手,堆着水泥和木板,要一阶一阶摸着爬,手、脚上碰的蹭的都是伤。他再也不想爬了。他在高楼空荡荡的十三楼上,独自占有着两千平方米米的空间,望着窗外的满城灯火和车水马龙。他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认真地打量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有模特也没有舞蹈演员。但他仍坚定地想:今天没有,明天没有,也许后天就有。
他没有早睡,是睡不着,也没法睡。深夜里穿堂而过的海风,象个咆哮的魔鬼一样,要掠走他身上仅有的一点温暖。他不得不把所有能御寒的东西都裹上,包括两张旧报纸。
三、
阿良要求借宿的时候,阿波身边还没有美女。哪怕发霉的女也没一个。却有两个马仔,也是难兄难弟了。一个叫小蚊子,十八岁,刚毕业的技校生,一个叫大炮,东北人某大学的,跟阿良是同一年毕业的。他们也是阿良在草坪上认识很久的朋友了,中午他们三个在人才市场楼下卖盒饭,其他时间据说在荔枝公园和图书馆。阿良只是一直很奇怪,搞不懂他们是怎么过的,浑身上下全是名牌服装,价格贵得惊人,口袋里顶多也就是有买烟的钱。反正很开心,晚上总在草坪上弹啊唱啊,也不为住的地方发愁。
阿波弹一手令人叫绝的好吉它。每当夜幕降临后,草坪上总围着那么一些人在尽情地享受着免费的个人演唱会。阿波的演唱收入也许是一包烟或者一瓶酒什么的,都是好心的观众送的。
阿良拎着自己的简单行李。当然有那本毕业证,只是没有了三层报纸。坐在这草坪上,阿良觉得这本毕业证太轻了,带给他的那些系统的社会主义理论,在这深圳的残酷现实前不堪一击。就连黑旅馆的老板娘都轻蔑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学什么社会主义专业,没有用的,缴不起租金就滚蛋。还要把这破毕业证押给我。揩屁股都太硬。
阿良不知道阿波要带他去哪里下榻。小蚊子只是神秘地说条件很好啦,三房两厅。大炮也只是笑而不答。
阿良就一直坐在草坪上听阿波的演唱。这是他听过的最精彩的吉它弹唱。他不很懂音乐,但他能感受到这弹唱给他的震撼。时而让他想放声高歌,时而有让他有流泪的感觉,反正就是好,象喝了一大瓶白酒一样,痛快激动。
到很晚了,路上的行人已很少了。阿波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收起吉它,说;还收了两盒烟,今晚够抽了,走,回家。
阿良很惊诧于阿波说“回家”,这是个多么温暖的词,但他们回的是家吗?随着他们经过东拐西拐转进一片住宅区。
在轻手轻脚爬上五楼后,小蚊子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房门。
小蚊子说的没错。这是一套三房两厅。是开发商没卖出去的空置房。用身份证捅开,再换把锁,就可以潇洒地拥有。不用付首期,也不用付租金。唯一要支付的就是风险。不能用电,不能用水,早出晚归,轻进轻出。
阿良在黑暗中打量着阿波所说的家,唯一的家具是几张铺在地上的破旧草席。
阿良躺在坚硬的地板上时,才感觉到他的深圳生活才刚刚开始,但他不知道明天的太阳从哪里升起。
四、
从这以后阿良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似乎也蛮规律的。
早上六点多起床,噢,错了。没有床,叫起地吧。简单收拾一下下楼。带上包和换洗衣服出门。走到楼下时,别忘了跟楼下的保安说声:你好,早晨。这很重要,要面带微笑,很绅士的那种。
在路边拐角的报厅里买份当天的特区报。不光可以了解一些信息和新闻,这也就是中午在草坪上睡觉时要用的床单。
再到北方大厦的洗手间里,刷牙、洗脸、刮胡子、梳头。尽管保洁员对这种行为极为不满,但也没办法。这是宾馆,进来的都算是客人,没有拒绝客人的理由。
然后,到巷道里的小饭馆坐下,叫份肠粉,边喝茶,边快速浏览一下手中的报纸。
到草坪汇合。同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同胞门打招呼。交流一下信息。
十点半要去定盒饭。十一点半要准时和小蚊子把五十份盒饭抬到人才市场楼下。盒饭是在后面小街道上的餐馆里订的。一个荤菜,往往是肥肥的红烧肉或青椒肉丝,一个煎蛋,一份青菜,加上米饭,两块钱一盒。最痛苦的是要把这五十盒饭抬到人才市场去,路不是很远,但他们要一路上歇好几次。一是太重,又怕打翻掉,再就是周转箱勒得手很痛,每次提过去,阿良都觉得胳膊不属于自己的了。
快餐盒饭了啊,快来吃快来买啊。一份三块钱,两荤一素啊,经济又实惠啊。
南来的啊,北往的啊,哈尔滨的啊,香港的啊,找不着工作先别慌啊,人是铁饭是钢啊。找不着工作先别慌啊,人是铁饭是钢。
人才盒饭啊,凭重点大学毕业证打折,高级职称半价,美女有加菜啊……
在一番吆喝之后,在笑骂间盒饭很快都卖得差不多了,在他们的吆喝和煽动下,一般是不会剩下的,毕竟都要吃饭。价格也不贵。
两个小时五十快利润到手。这便是晚餐、宵夜、香烟、矿泉水等等的开支。
以前这活是阿波的,现在由阿良来接替。阿波又去寻找她的美女去了,也就是在草坪上寻个新人,只要是个女的,跟人家瞎聊一会儿罢了。
阿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适应了,变成了一个小商小贩,似乎有了一定的生活保障。不必再为吃饭睡觉等发愁。
阿波说这块草坪是个中转站,是个培训中心,是个素质教育和深圳现实社会教育的学习点实习基地。毫不夸张地说,经过三个月强化训练后,把你空降到纽约也不怕,说不定几年后道琼斯指数的涨跌还是由你的身体状况来决定。
阿波说的没错。从这草坪上走过的人,支撑着今后的深圳。
此刻的阿良才刚刚进入培训班,还没有那种自由自在的轻松感,更不用说脱胎换骨的感觉。
五、
深圳的精髓就是经济社会。钱是爹是娘。有钱你什么都是,你是爷爷。没钱你什么都不是,是孙子。你干什么活无所谓,只要你有钱。你卖盒饭也好,当鸡作鸭也好,没有人笑你,那只是种职业。钱才代表你的身份。
这是阿良在特区逐渐悟出的理论。
你有钱,一身名牌,气度不凡。就是求阿SIR查你暂住证他都不查,以为你吃腻了海味山珍,享尽了美色温柔,只是想找刺激去体验生活。他没那么傻。
你衣衫不整,蓬头垢面,躲哪阿SIR也会逮着你,警笛一响,樟木头(收容所)一送,有钱交了钱出来,没钱就去采石场挣路费吧。等你烂了一身的疮,光着脚,满是疲惫地出来,拿着自己挣来的车票,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哼,看你还敢来!这是他的职责。
当时深圳有两个地方必须记住。
一个是国贸大厦。你能从容地进出。你可以不是到旋转餐厅消费的,你可以不是在大厦上上班的,但你最差也是来谈业务的。你可以从容。你有实力和身份。
一个便是樟木头(收容中心所在地)。你可以不去,最好是别去。但阿SIR可能会送你去。
所以,没钱也必须要摆出个有钱的势,让阿SIR见了你只有尊敬的份。
阿良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