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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祠堂到平岛湖宾馆有十分钟的路程,其间需要经过李家村的村巷,迟暮的阳光照耀在路旁各家的门户上,偶尔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和男人的吆喝声。
我低着头走着,眼前的青石板道路在尘土下发出暗绿的光芒。
一只肮脏的黑狗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我急忙退后,稍顷,一名60岁左右的老妇人从木门里探出头咒骂着:“挨千刀的,快滚回来。”
她发现我站在门前,愣了一下,止住了叫喊,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诧异与戒备。
“你找谁?”
我犹豫了一下,掏出了警官证。
这是一个五口之家, 儿子和媳妇在外地打工,老伴已经去世多年,只留下一名寡妇和婴儿看守家园。
老人很是好客,端来了乡间的各种土产,当我问到关于李家祠堂的情况时,她皱了皱了眉头。
“那一家子啊,村里没人愿意搭理的,要不是前些年他们家老二发了财,给村里修了小学,我们早就把他们给忘了。”
“那大爷李来旺呢?”我边说着掏出了纪事本。
“这人可厉害呢,别看不声不响的,连村长都怕他啊,你知道不,他以前当过兵的,听说和省里的头头都有关系呢,我们村有什么事情村长都得先问他,哎,林同志啊,不管什么世道,永远都是有钱有势的天啊。”
我津津有味得听着,老人似乎很久没有和人聊过天了,我面对着她,不时有湿润冰凉的的东西喷在脸上。
“大娘,您对二爷李来起的事情怎么看?”
老人停住了话头,紧张的向四周看了看,站起身,踏着小碎步跑到门前,轻轻的关了门,蹑手蹑脚的走回来。
“那事情啊,你们的同志来问过了,村里人都不愿意说,是不敢说啊,李来起家里有钱,别说村长乡长,就是县长都得让他三分,按说人都死了我不该说他坏话,可是林同志啊,他,他可真的把我老伴害苦了。”
说到这里老人居然留起泪来。
难道案中有案?
“大娘您先别哭,慢慢说。”
“前些年我老头子还在那阵子,李来起搞了个建筑队到省城拉活,老头子闲着没事就跟着去了,累死累活辛辛苦苦了一年,才给了2000多工钱,老头子赶他要,他就吆喝了几个二流子把我老头子吊在房梁上打,整整一个晚上啊,林同志你说这还有王法吗。”
在老人的目光中,我感到脸上有点发热,急忙用话语搪塞。
“用私刑肯定是违法的,大娘您放心,只要您有证据,我们还是可以追究他的责任。”
老人止住了哭声,叹了口气。
“哎,还追究什么啊,事情都是老皇历了,人也都死了,那会我老头子躺在医院里,我们家大小子就要去找李老二拼命,你说说别人都给6000多,我们就得2000,谁能咽得下这口气阿,可我老头子天生就是个怕事的人,他说算了别找了,是他的错,谁让他说错了一句话呢。”
“哪句话?怎么说的?”
“也就屁大的事情,喝酒的时候说了一句李来旺是个贼。”
关键时刻到了,我向老人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哎,其实啊,这也是云里雾里的事,我老头子不知道听谁叨咕的,说李来旺倒腾文物。”
“什么文物?”
“字啊画啊的什么的,乡下人不懂这些的,不过我就想不明白,他们李家的传家宝还少啊,还要去挖人家别家的坟。”
“您是说李家祠堂里?”
“哎呀林同志,您办案可不要去那个地方,太邪门了,我这辈子都没敢去过,听老辈的说啊,不,我还是不说了,村长开过会说不让宣传封建迷信。”
我掏出一张50元的纸币,塞进摇篮的夹缝里。
“大娘您就说吧,我就当是听故事。这钱给我侄子买点奶粉什么的。”
老人急忙站起身来推辞,可在我的执意下,她最终还是接受了。
“你说这,这怎么好意思啊,那好吧林同志,我老婆子今天就豁出去了,可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李家祠堂其实就是个监狱,里面锁着个妖怪。”
“监狱?妖怪?”
“听老辈子讲啊,人死的要是太冤了就会变成妖怪,那个魂阿就会跑到外边去害人,想跑多远就跑多远,除非她被捆在一个地方”
“捆在一个地方?”
“是啊,我小时候听我爹说,几百年前李家祠堂里死过一个女人,她的阴魂不散害了不少人,可这女鬼害来害去就是跑不出平岛湖,知道为什么吗?人要是死在一个房子里,只要这个房子不拆,房子里的东西保持原模原样,她的魂就怎么也跑不出去。”
听到这里,综合昨天张副局长电话里说的山东自杀案,我确定自己已经犯了一个错误,弥天的错误。
低头看看表,已经是晚上了,有价值的线索似乎已经得到,似乎又毫无用处,我想离开了,但老人的谈兴还浓。
“不能去,不能去,林同志你可千万不要去啊,那里死的人太多了,都还没头没尾的,上吊的,跳糊的,哦,对了,还有被李家拿去祭奠湖神的,听说李家有条老规矩,凡是私闯李家祠堂的女人,都要被扔到湖里喂鱼啊,你说惨不惨,有的还是姑娘家啊。”
话音未落,摇篮里的婴儿似乎也被吓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老人急忙转过身,把奶瓶塞进孩子嘴里,等她再次回过头来,身后的木凳上已经空空如也。
2004年5月24日晚上9点
平岛的夜色真得很美,田间传来高低起伏的咏叹调,阡陌的虫到底有几多的心事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是一片正在飘落的叶子,绿水中的小手把它摘下来,抛向暗流呜咽的平岛湖。
就这样,我奔跑着。
“徐菲!”
二十一)
晚上九点15分
赶到李家祠堂的时候,门虚掩着,院子里一片漆黑,停电了?600米外的村落灯火阑珊。
出事了,肯定出事了。
轻轻的推开牌位堂的门,一股汽油味道冲出来,似乎夹着女人的呜咽声。
“李来旺,出来!”
我抽出腋下的手枪。
过了五秒钟,祠堂排位旁的暗门慢慢的打开了,一个黑影走了出来。
我双手握紧64手枪,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沉稳冷静。
“李来旺,现在回头还有机会。”
黑影沉默着,似乎是哼了一声,手里开始有了动作。
汽油味道越来越浓了。
是打火机,他拿着打火机。
随着一声清脆的火石碰撞,我的猜测被验证了,微弱的火光中,李来旺清瘦的面孔如同骷髅在摇摆。
“砰砰”我勾动了扳机。
枪声在祠堂中发出沉闷的回响,黑影颤抖了一下,缓缓的倒下了。
眼前一片黑暗。
身后传来脚步声。
猛地回头,徐菲站在门口。
她没有理我,径直向黑影倒下的地方跑去。
“舅公,舅公!”
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李来旺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表情安详似乎还带着一种解脱,当看到我的时候,嘴唇开始微微的抖动:
“她‘‘‘她成功了。”
徐菲想扶李来旺起来,但几次尝试都失败了。
我急忙弯下腰。
手指无意中碰到李来旺的手腕,
没了,没了?
手腕以下的部分没了!
处在惊愕中,徐菲递了一件东西过来。
是一只手,橡皮做的假手。
十一点了。
李来旺还没有醒过来,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右腿,另一颗擦胸而过。
“死了也不去医院。”这是他在昏迷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徐菲和李氏几位家人默默地站在床前,这时候我才发现,她们中没有男人。
没人搭理我,我低着头蹲在墙角,呆呆的望着地缝里钻出来的蚂蚁。
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也许是电压的关系。
大约12点。
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
家人手忙脚乱起来,不约而同的聚集到床前。
李来旺像在对他们交待什么。
过了一会,徐菲走过来,表情依旧是冷冷的。
“舅公让你过去。”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李来旺的笑容,他平躺在床上,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目光慈祥,嘴角挂着的不知道是轻蔑还是赞赏。
“这世上只有一个职业可以改变社会,那就是警察,开万事之太平。”
我有些迷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是一名好警察,天性就是被利用。”
徐菲悄悄的将一张椅子放在我身后。
“在风平浪静的时候,你可以秉公执法,理智辨思,一旦牵扯到自身安危,也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您的意思是‘‘‘。”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李来旺慢慢合上眼睛,像在调整着呼吸。
“这么多人死了,你来找我,就是想晓得为什么唯独我没有事情,可是你先乱了阵脚,就没有好好想过,为什么自己到现在也没有事情。”
下面的话我宁愿不要听到。
“她杀不了我,所以让你来杀我。”
接下来,我终于开始进入到这个家族心悸而又玄妙的故事当中。
追寻了一月之久的百年谜底也跟着露了出来。
1949年八月,正在福建沿海等待渡轮的军统局李来旺上校得到了一个来自遥远家乡的消息,父亲病危了,这位李氏家族的长子带着一儿一女(妻子已在战乱中故去)义无反顾的回到平岛湖畔,父亲交给他祠堂的镀金钥匙,嘱咐他正式接任这个么没落家族的第23代掌门人。
也就在这个寒冷的夏天,李来旺第一次进入那间密室,此前,他垛去了自己的手掌,耳朵,还有‘‘‘。
这样看来,李成鉴之后,为了保持家族的中兴,22代掌门人最终都是有子嗣的阉人。
还有一点,李来旺告诉我朱儿生前是他们李家的人,死也要是李家的鬼,人死了还得走老路,去那些生前去过的地方,住那间最后一眼看到的书房,李家有遗训,拼了命也不能拆掉那间祠堂,为了保护那些生活在五湖四海的更多李氏传人。
说到这里,他轻轻的笑出了声,似乎还带着一丝得意。
“我先废了自己,她就奈何不了我了,诅咒没有用了,每次从那间房子回来她就给我托梦,在梦里跟我吵架,说总有办法让我死,我说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不去投胎啊,她说她在等人。”
“等人?”
李来旺扭过头,目光炯炯的盯着我。
“林科长对我李家做了一件大事,用照相机免了她300年的牢狱之灾,所以前两天祠堂里暖和了, 当年日本人死毛了,就你提的那个中岛义夫,不敢进去就扔手榴弹,没用处, 手榴弹进去就熄火了,她的阴气太重了。前两天你带走了她,我就估摸着她去山东找人了,也就不会再回来了。可今天晚上又听到祠堂里的动静,我就想趁温度降低之前,放把火,那个地方也关不住她了,就让她永远离开好了。”
务须多言,这下面的情节我成了主角,伴着两声枪响。
“晚了;什么都晚了;她又住下了。”李来旺无奈的摇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愧疚的低下头,听徐菲讲,山下的那位大娘是真实存在的,音容笑貌家庭背景也和我说的并无二致,所叙述的两家的恩怨也是有所耳闻的,那么,这一切一切的发生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或者说,真有冥冥混沌中的宿命。
徐菲轻轻的拉了拉我的衣角:“舅公这样做是为了我。”
我渴望从这间屋子里逃走。
李来旺沉默了一阵,艰难的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缓缓的扶在我的手腕上。
“孩子,别难过,我不怪你,这件事情也由不得你,那次赵援朝本来可以杀了你,你并没有死,我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说完这句话,他要求坐起身,在徐菲的帮助下,我在他身后塞进了两床棉被。
李来旺佝偻着头,有些无力的望着自己没有手掌的手臂。
“她要找的那个人你们都认识,当年他也受过李家的恩德,说起来是康熙年间的事情了。”
历史的帷幕就此拉开。。。。。
(二十二)
康熙元年农历二月十五,清明节
昨夜南柯一梦,今日梦断黄梁。
如丝般的春雨飘在紫禁城上,这一天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一年一度瞻前顾后的日子,康熙皇帝听完了点卯太监的回奏,发现太和殿里似乎少了一个人。
“博义大夫李一箴哪儿去了?”
“回皇上,李大人这会儿正在山东巡考。”
“噢。”康熙点点头。
与此同时,山东济南学政司衙门里,须鬓花白的李一箴直摇头。
眼前摆满了各种需要打理的私函,落款可谓是当朝一品至五品的花名册,什么两江总督,刑部尚书,浙江总兵,还有一个竟然明目张胆的写着:“内阁大学士嫡孙恳请大人照应。”
此乃国家科举,事关社稷危亡,这帮吃皇粮受俸禄的年兄年弟怎么就这么不懂规矩,非要把六十多岁的老匹夫扔到火里烤了不成。
少年不知愁滋味,老来尽道鬼见愁。
李一箴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前,这些天他的心情一直很糟糕,最郁闷的是他不听话的侄子又落榜了,李成鉴16岁就考上了举人,此后就不学无术,整日里出入烟花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