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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房间。我睇了梨娘一眼,隐有责意:“怎么让陛下弄得这么狼狈?”
“没办法……”梨娘垂首,小声回道,“陛下自己要抱,弄到一半帝姬醒了,自己也不叫旁人动,拽着陛下不肯松手……”
她还真是跟父亲亲近起来了。
方才那一番折腾于她而言必是劳累,睡得不管不顾。我将她放在榻上,自己倚在旁边哄着她。过了一会儿,诗染进来悄声禀道:“霁颜宫那边也无事了,太医和宫正司在一起查此事,娘娘安心。”
我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各自歇息吧。陛下明日还要早朝,也不能再折腾了。”
诗染福了一福:“诺。娘娘也早些休息吧……别为了照顾帝姬把自己累坏了。”
我笑了笑:“本宫有数,再陪一陪她便去睡了。”
心里却是想就这么守着她,只怕我一离开她就又出了事。
就这么拥着她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感觉有什么东西软软的在我脸上划来划去才醒过来。眯着眼睛一握她在我脸上动来动去的手,她“咯咯”地笑起来。
这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娘……起来……”她笑着拽我的手,看上去精神不错,没有半点萎靡的样子。
我坐起身子,望了望窗外已半亮的天色,轻唤了一声,红药进来一福:“娘娘安。”
“什么时辰了?”我问她。
“卯时三刻。”她欠身答说,“琳仪夫人昨夜回去时留了话,说早上让娘娘多歇一歇就好,不必去晨省了。”
我点一点头:“那事如何了?”
红药又说:“琳仪夫人齐召了六宫妃嫔午后去月薇宫,想来就是为了此事。”
起身回到寝殿中梳妆,心里仍是后怕不已。昨晚阿眉那个样子,只怕再晚片刻就会窒息而死,却仍不知她究竟中的什么毒。
想着想着却又有一阵暖意,昨晚宏晅他……
“陛下如何?”我轻抬了抬下颌,从镜中看向正为我绾着发髻的云溪。云溪衔笑道:“陛下没事,不过后来也未再睡,寅时走的时候精神还好,只说若帝姬再有事即刻去广盛殿回话不可耽搁。”
阿眉走到妆台前,伸手够了个插梳拿在手里玩,我笑问她:“你还记不记得昨晚的事?”
阿眉歪着头想了想,认真道:“昨晚阿眉不舒服。”
我又问:“那你记不记得你吐了你父皇一身?”
阿眉眨了眨眼睛:“啊?”
看来是不记得了。
她低头接着玩她的,我又向云溪道:“元沂怎么样?去问过了吗?”
云溪颌首笑答:“帝姬这么小都无事了,皇次子自是无事。诗染一早去问过了,贵姬娘娘说晚些带皇次子来,让娘娘安心。”
。
芷寒带着元沂来时我刚用完早膳,元沂一揖:“母妃安。”瞧着也是精神尚好,看来确是无碍了。我松了口气,便听他问说,“母妃,阿眉怎么样?”
“阿眉没事,正在后院玩呢。”我抿唇笑答,便叫了诗染进来,让她带元沂去找阿眉。
他一离开,芷寒面上立刻没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满面忧愁:“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宫正司扣了所有相关的东西,到现在也没说什么。”
“我这边也是一样。”我轻轻一叹,“大概下午去了月薇宫便知道了。”
思量了片刻,我终还是直言问她:“芷寒,昨晚元沂和阿眉都用了的东西,只有那果汁了,可是那上面出了什么岔子?”
芷寒蹙眉想了想,摇头道:“应是不会。天气渐热,元沂愈发爱喝果汁,几乎每天都会用些。我生怕出事,每一次都是新做的,用之前宫人也当着我的面验过,确定无碍才敢给他用……”她说着又看向我,“长姐这边不也是有宫人试过才敢给阿眉用的么?”
我点头。是,宫中但凡有孩子的嫔妃在吃食上都格外小心,嘉容华那日挑衅后我与芷寒就更加谨慎,无论如何不会给人下毒的机会——即便是下了毒,也决计送不到元沂和阿眉嘴里。
这便奇怪了。
虽是心知到了月薇宫大抵便能知道结果,之前的这几个时辰,我与芷寒在明玉殿中静静坐着,还是忍不住地胡乱猜测,好像不想出个合理的由头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
相视一喟,我们一同到了后院的廊下,两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玩得开心。无忧无虑的样子,似乎全没有昨夜中毒的那件事。
“姐姐觉得是嘉容华么?”芷寒问我。
我紧锁的眉头难舒展开,字字生冷地道:“一时难说。但不论是谁,害到阿眉头上,我只觉得要食其肉、寝其皮,才能解其恨。”
。
我和芷寒去月薇宫时刻意晚了些。进殿时,六宫妃嫔已皆在座,我只觉我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时都带着止不住的冷意。我不知道,这一张张或熟悉或不熟悉的如花美靥之下,有多少人想取我与阿眉的性命。
“夫人大安、静妃娘娘大安。”与芷寒齐齐一福。琳仪夫人款款笑道:“可。坐吧。”
各自到两边落了座,琳仪夫人缓了口气,语气有些发沉:“昨夜的事,在座的应该已无人不知。宫里从没出过这样的事,两位皇子帝姬同时中毒,连帝太后也惊动了。”
琳仪夫人说着,看了看元沂与阿眉,神色缓和了几分:“所幸两个孩子都无事。”
静妃抿起一缕笑容,悠悠然接口道:“这两个,是陛下最疼爱的孩子,谁安的如此歹心对他们下手,必是死罪。”她话说得威严,又似禀公,却有意无意地点出宏晅的偏袒。我和芷寒皆垂眸不言,冯宣仪淡淡道:“静妃娘娘此言差矣,但凡皇裔,总是伤不得的,哪有陛下疼爱不疼爱一说?”
后宫里,到底还是有不怕静妃的人。
静妃神色微微一凛,虽有不快也未再驳她。两列宫女一并进来,各执一檀木托盘,托盘中均有一瓷盏,躬身奉与在座宫嫔。我执起瓷盏,只觉手上丝丝凉意,想来里面不是茶水。揭开盖子,盏中是淡淡的褐色汁水,香气轻轻幽幽夹杂着缕缕甜意。
苹果汁?
带着昨晚留下的疑惑,如今见了果汁都有些怕,我抬眸看向芷寒,她也面色一冷。其余嫔妃因不知情,有的浅啜一口,有的暂时未动。琳仪夫人执着瓷盏缓缓抿了一口,又道:“这果汁,各位可觉得有何不妥么?”
一众嫔妃均是面露疑色,无人作答。
“昨晚,皇次子和齐眉帝姬,便是因此中的毒。”
当真是这果汁?我们明明都验过……
听琳仪夫人如此说,方才饮了果汁的嫔妃均是面露惧色,然很快又平复下去。琳仪夫人总不能这么给一众嫔妃下毒。
琳仪夫人睇了旁边的宫娥一眼,那宫娥击了击掌,两列宫女再度鱼贯而入,将另一瓷盏奉与在座个人。
我们均是疑惑不已,这次谁也不敢擅自去动,静等着琳仪夫人发话。琳仪夫人道:“都尝一尝,这两盏可有什么不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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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即有人道:“似乎第二盏更甜一些。”
琳仪夫人舒缓着气息;看向我与芷寒:“晏充容和宜贵姬觉得呢?”
我复又执盏将两样各抿了一口;细品须臾;颌首答道:“是;似乎第一盏隐有苦涩;第二盏更甘醇一些。”
芷寒亦点头同意。琳仪夫人冷然一笑:“是,这就是皇次子和齐眉帝姬中毒的原因。那第一盏的果汁;是带着果核一并做出的1;大人喝了无碍;小孩子却会中毒。”
芷寒一惊,随即怒道:“那便是做这果汁的宫人不当心了?臣妾回去自当严惩。”
“贵姬莫急。”琳仪夫人无声一笑,“宫正司的人说问了医女,若只是做果汁所用的苹果中的果核,不至中毒。是有人额外增了果核进去,才会如此。”
果然还是有人动了手脚。
我下意识地搂住了阿眉,抬眸向琳仪夫人道:“如此便请夫人严查,此人之心可诛,夷之九族也不为过。”
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嘉容华,她倒是神色如常,低垂着眼眸瞧不出什么不对。芷寒敛身向琳仪夫人一拜:“但求夫人彻查,霁颜宫的一众宫人都交宫正司去审便是。”
。
此事关系甚大,连宫外也得了消息。下午时,怡然和芷容匆匆入宫见我,一踏进明玉殿门,怡然便紧蹙着眉道:“你兄长急得不行,霍将军和夫人也很担心。”说着瞥了一眼在不远处和梨娘玩着的阿眉,不无担忧道,“当真无事了么?”
我点点头:“无事了。芷寒那边,阖宫的宫人都交了宫正司去问话,应该不日就能出结果。”
芷容一叹:“得宠也不行无宠也不行,真是一刻安生日子也没有。从前的事我都听兄长和嫂嫂说了,长姐就不该回宫来。”
那玄色身影在门边一顿,我不觉一惊,沉然福身:“陛下大安。”
他走进来,淡看了芷容一眼,将手里的一叠纸递到我面前:“宫正司审出来的,是嘉容华。”
我接过来看了一看,至少是三四个宫人的供状,内容倒是差不多,也算证据确凿:“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他短短一叹:“先呈去给母后看的,母后已下旨废位。”说着又睇了睇我,“你有别的想法?”
我思量着,无非就是废黜或者赐死了,嘉容华家中也是重臣,总不至于真夷她九族。抬了抬眸,却是笑道:“没有。但有一事,臣妾想……还是告诉陛下。”
他一疑:“什么事?”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于他,沉静地一字字道:“嘉容华之所以恨臣妾至此,连阿眉和元沂也不肯放过,是因为……当时陛下将她从贵姬贬为容华时,她是有孕的。”说着不禁有了一缕冷笑,“她觉得,是臣妾害了她的孩子。”
“你说什么?”他诧异无比。
芷容在旁一声冷笑,森森道:“陛下疼爱长姐,让她背了多少本与她无关的罪名、本不该让她受的委屈?如今连儿女也有危险。”
“阿容。”我低低一喝,遂又看向宏晅,浅浅一福,“小妹失礼,陛下恕罪。”
静了一会儿。
他微偏过头:“郑褚,传旨下去,任氏毒害皇裔,赐死;太常寺少卿免职。”
到底还是办了她的家人。必须如此,才能让六宫看到厉害,才能护阿眉平安。
“都退下。”他又道。宫人默不作声地行了礼退出去,芷容尚有几分不忿,怡然也强拉着她告了退。
又静了一会儿。他猛地按住我的肩膀,直弄得我急退了几步,抵在衣柜上才停了步。我错愕不已地看着他,他面无表情地瞪了我半晌,沉沉道:“听着,任霜月不可能有孕,不许你因为这个怨朕。”
我怔了一瞬,随即怒笑道:“那是她信口编了借口来骗臣妾么?且是信口编了借口让她自己恨臣妾再加害阿眉!”
“你找郑褚去查这两年多成舒殿赐下去的药!”他低吼道,我一愕,他又说,“自从当年娆姬有孕,你怨朕总宠你不喜的人之后,朕就再没给过她们机会!”
当年那话……我记得的。那时娆谨淑媛还是娆姬,他来告诉我她有孕的事情,我冷冷地讥讽说:“每一次都是这样,臣妾讨厌岳凌夏,岳凌夏便有了孕;这次娆姬亦是……所以陛下又何必在意?”
他还真在意了。这就奇了……
可我看他的神色又全然不似说谎,目中的急切和愤怒全是真的。
那天嘉容华那般的恨意也不像骗我,但总得有一个人说的是假话。
“说话!”他喝得我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松开了我,悻然一笑:“两年前的事,很难让你信了吧?”
心里莫名一刺。我思了一思,犹豫着道:“臣妾……也没有因此怨陛下的意思,只是牵涉到阿眉所以……”
我解释不下去了。方才的不快,确是因为阿眉中毒而起。但……从知道嘉容华当初有孕那天起,我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又觉得都是他的嫔妃,我是没资格为此而不悦的,故而强作不在意地不曾表露。
直至确认是嘉容华所为,我终于忍不住了。
“昨晚……还多谢陛下。”我垂首喃喃道,他哑声笑道:“阿眉也是朕的女儿,谢什么谢。”
气氛很有些尴尬。他思忖片刻,道:“任氏的事,朕会查。”
我摇摇头:“算了,都已下旨赐死了,过去了吧……为她费这个工夫不值得。”说着抬了一抬眼睛,“臣妾信陛下就是了。”
到底是这么多事积累下来,我与他之间,不信任与隔阂……多多少少都有。不碰便是了,就当不在。我想,即便是寻常人家,磕磕绊绊也总少不了吧,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