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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的,恐怕临时有事,一会儿就能见着。现在听沈老太太一说月儿病了不能见,子
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第二章 去年天气旧亭台
学校,也让子萱大失所望。也许因为,在许多人眼里这是一个革命风潮尘埃落
定的时代。
北伐胜利,南北统一,张少帅又在关外易了帜。虽然边远一些地方还打着仗,
但军阀混战的局面已经结束。特别是生活在北平、上海的人们似乎又感到了太平盛
世的气象。百业兴隆起来,好不容易喘过口气来的老百姓,心理上更趋向于安于现
状,而不愿再来几个天翻地覆。人们的生活中又开始有了娱乐地位,而在子萱一类
新青年眼中,简直就是又沉迷在了吃喝玩乐之中。
在上海时,子萱看不惯那些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听不惯爵士乐和软绵绵的时
代曲,他觉得这样醉生梦死的生活,正是中国不得富强的固疾。于是他向往北平,
向往北平热血青年们的意气风发,壮怀激烈。
可谁知今天的北平更让他气闷。从上海开埠,成为中国乃至远东最大的城市以
来,北平已逐渐失去了中国经济中心的地位,而民国定都南京后,北平政治中心的
地位也失去了。剩下的只有文化中心的招牌,却不想在这个招牌下也是鱼龙混杂。
新文化与旧文化的斗争已经好多年,但旧文化的百足之虫还是死而不僵。时局初定,
旧时代的残渣余孽在沉淀许久之后,又似乎全都泛起,空气中弥漫着着一丝甜腻的
鸦片气息和花街柳巷的脂粉味。
同学里,好些的,也不过潜心作学问,剩下的就打麻将、泡戏园——吃花酒,
抽大烟的也不在少数。
子萱不爱和这些人交往,但健云小时候常在北平住着,有些是他儿时的伙伴。
他又是最喜交游的人,所以也时常跟着逢场作戏。他也拉子萱一同去,开始子萱都
坚持推脱,但次数多了实在觉得碍不过健云的面子,也只有勉强跟着去了两次。谁
知日子久了,对学校、对北平、对时局的失望都使子萱时常感到无聊和压抑,也开
始有了一醉解千愁的心思。慢慢的,只要不是去太不堪的地方,座中的人也不太讨
厌,子萱也就不大推脱了。
这一天,学校里没课,健云的朋友曹寅亮又来请他们出去喝酒,子萱本想推辞,
但曹寅亮坚持要请,健云也在旁劝,又说不叫八大胡同的姐儿们。子萱想着这样还
不至于闹得太不象样,也就答应了。
到了东兴楼,主人已经在楼上雅座候着了,在坐的另外几个也是经常在一块玩
的少爷们,卢文昭的曾祖是九门提督,朱实安的父亲放过江宁道,袁廷璋是军机大
臣袁颉的后人,而曹寅亮家,祖上出过三个翰林。
看着一屋子的遗少,子萱心里正有些不屑,但转念一想自己也和他们是一样的
出身,又有些怅然。
大家坐定,刚开始上菜,却听得门口脚步声响,还有一阵子脂粉香气飘进来。
子萱心里甚是不悦:明明说是不叫姐儿,这怎么又来了。正想着,门帘一挑,进来
的却是两个十六七岁的男孩。
就听得曹寅亮喊:“翠云、翠凤快过来。”
两个男孩先行了礼:“曹少爷,各位少爷,翠云(翠凤)给各位请安了。”
子萱仔细一看,两个男孩倒都生得白净、细致。叫翠云的略高些,面貌娇好,
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的,也算得个美人,翠凤,略略胖些,细眉细目,却别有一番风
情。初看时觉得两个男孩都还干净清爽,只是细细打量,就觉得眉宇间轻佻、俗媚
之气,甚至比八大胡同的姐儿们还重一些。
正说话间接二连三的又来了几个男孩,一个个也是粉雕玉琢,花枝招展。子萱
知道这些都是小旦。
前清小旦陪酒的风气在南方已经少见了,北京却还很盛行。狎邪游,本是因前
朝禁止京官狎妓,官员交际应酬才叫优伶陪酒,后来却渐渐成了制度,乃称“私寓”,
到民国虽废了私寓制,但狎优之风仍未稍减,特别是一群遗老遗少,更觉得惟有玩
玩小旦方显一颗赤胆忠心。
子萱没想到今天不叫姐儿,却是为了换这个花样,心里更添了几分不快。
这时,曹寅亮已安排着男孩们在客人旁边坐下,翠凤陪着卢文昭,一个叫蕊玉
的陪着朱实安,袁廷璋后面坐着的叫艳云,曹寅亮自己带了翠云,叫了一个叫桂莲
的陪健云,一个叫菱仙的坐在了子萱身边。
这菱仙倒比其他几个看着淡雅,没有涂脂抹粉,只是衣服华丽些,不然也就象
个清秀的男学生,态度也矜持些儿。没有立刻就撒娇儿,抛媚眼儿的往子萱跟前靠,
先只是问了好,规规矩矩地坐下,举起酒杯子敬了子萱一回酒。
放下酒杯,菱仙问道:“秦少爷不是北京人吧。”
秦子萱说:“祖上也是北平的,只是我是在南边长大的。”
“难怪听着口音不象。秦少爷是刚到北京?”
“来了有半个月了。”
“吃住还习惯吗?”
“还好啦。”
正说着话,席上大家乱哄哄的猜拳行令起来。
子萱的父亲到上海就和洋人作生意,家里常来常往的都是些洋派人物,家里摆
宴席或是出去应酬,大多是西餐,对猜拳行令这一套很是陌生,所以就要推脱。但
朱实安、卢文昭几个那里肯依。硬拉着猜了几拳,子萱都输了,连连喝了几急杯酒,
就觉得有些上头。这时又输给卢文昭一拳,觉得自己实在喝不得了,便求饶,卢文
昭不依。
正在争执,曹寅亮却说:“子萱兄也太老实了,就不知道搬个救兵。”
说着席间都笑了,看着子萱和菱仙,菱仙也不答话就淡淡的笑着。
子萱有些为难,他不想求菱仙代劳,只怕别人拿这事取笑,又觉得实在喝不下
这酒。踌躇良久,还是拿起酒杯,双手端到菱仙面前,有些腼腆的说:“那就请…
…帮个忙吧。”
席上听得哄堂大笑。菱仙倒大方接过酒来,一气饮干。
子萱正要道谢,卢文昭却说:“菱仙代劳,喝一杯就不行了,要喝,就要喝个
成双杯。”
席上立刻都应和。说话又给子萱满上一杯酒,子萱无法只得又举起酒杯送到菱
仙面前说:“再烦劳了。”
菱仙这回却不接杯子,微微一笑说:“秦少爷,要再请人帮忙,也得表示表示
呀。”
子萱听了,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菱仙也不说话,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他。
这时,旁边的翠凤对子萱说:“只要秦少爷用你的手,把酒送到仙儿嘴里,仙
儿自然就帮你喝了。”
“好!”席间大家都跟着起哄。
子萱此时是骑虎难下,加上本来酒也有些多了,就把心一横,学着其他公子哥
儿的样子,一手端了酒杯,一手轻轻捧着菱仙的香腮,把酒送到菱仙嘴边,小心地
喂菱仙喝下。
“好!”席上又是一片喝彩声。
这杯酒送下后,菱仙立刻风情了许多。而子萱此刻却宁可真喝醉了,于是也豪
爽了起来,酒也喝得没了节制。
喝到后来,大家都有些醉了,袁廷璋就提议一人唱个小曲。子萱更是不会。
袁廷璋就说:“子萱兄不唱也可以,只要你敬菱仙一个皮杯,菱仙代你唱。”
子萱不知道什么是敬皮杯。
旁边的翠凤悄悄教他道:“你喝一口酒,再用嘴送到菱仙嘴里就是了。”
子萱听了很是惊异。没有想到过这些公子哥还有这么玩的,但此时酒已多了,
也不多想,真的喝了一口酒,转过脸,去寻菱仙的嘴,菱仙也不躲闪,就让子萱把
嘴贴在了自己的樱桃小口上。子萱缓缓的把酒吐在菱仙嘴里,菱仙接细细的接着,
两人的唇粘在一起,不经意间舌尖与颌膛也碰触在一起,子萱觉得虽然酒在往外流,
却有一股醉意沁入心脾。
子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沈家。一觉醒来时,月光正从窗口照到床上。子
萱坐起身来,伸手开了灯,灯光把屋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晕黄,旧了的木头家具,
本是乌沉沉的颜色,此刻似乎更增添了几分重量。子萱只觉得头沉沉的,胸口有些
发闷,似乎屋里的一切都向自己压迫过来。他翻身下床,抓起件衣服披上,急急的
向门外走去,好象要逃开这晕黄灯光的笼罩。
屋外,月色清明,廊台如洗,子萱觉得眼前为之一亮,心情也清爽了许多。沿
着小径信步走去,不觉进了后花园。已是绿荫渐满,芳菲零落时候,院中树影筛月,
更显寂寥。子萱心中反倒觉得一丝清爽和宁静。日间那些喧嚣混乱,都似乎隐没在
树下的阴影里,也不用去仔细辩别它。子萱只想放一颗的赤裸的心灵,去沐浴铺天
洒下的皎洁月光。
子萱一路行到湖边,只见一池静水,波澜不兴。月影正正的落在湖心,那么刺
目的明亮,尽管池水不时微微扰乱它的面容,但它仍然孤傲的显示着自己的光辉。
子萱有些痴痴地看着月影,看久了,眼睛有些模糊。突然他觉得湖堤上有什么
在动,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仔细看时,才发觉是一个人缓缓走过来。那人似乎也
没有注意到子萱,也只是看着湖中的月影,渐渐的走近了。
子萱一直没有弄明白,当那人走到可以依稀分辨的地方时,自己到底看到了些
什么,他只是记得,那一刻他觉得,他看见不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应该是
一个月影的精灵。
后来子萱想,这大约是因为,在世间人身上会被看作是错误的东西,在这人身
上却是那么的天经地义。几乎立刻,子萱就明白了他看见的是谁,他就是——月儿。
到沈家已有月余,家里上下时时听人说的都是“大小姐”。
“大小姐今儿吃饭怎么样?”
“大小姐还咳不咳?”
“给大小姐炖的燕窝粥喝了吗?”
“别让大小姐累着,好好调养着。”
老太太、大奶奶一天都要去后院看几次月儿,只是月儿一直没有大好,就没有
出来见生客。接着子萱和健云就去学校办入学手续,忙乱了一阵子,学校里开始上
课,加上同学的应酬,回沈家的时间也就少了。隐约听说大小姐好了,只是还在调
养,但就是一直没见着。
慢慢的初来时急急想见到这传说中美少年的心思也就淡了,以为也不过就是个
过分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而已。
但是这一刻,子萱突然相信,也许这一切的曲折故事背后确有一只命运的手在
拨弄。迎面走来的这个少年,就象一枝世间仅有的奇葩,只能在温室中精心照料,
若任它遗落在荒郊野地,遭受风吹雨打,立刻便会残败调零。
月儿一身雪白的衫裙,月光下看不出有花纹,却象裁了一片月光批在身上,也
许是身型和式样本不是正配的,裁缝师傅特地做了改动,看上去,更不象是穿在人
身上,而象飘在仙子身上云雾。
月儿的眉眼看上去极象母亲,只是那神情间少了母亲的从容,似乎多了些许的
迷惘,月光下看上去似乎更显凄清,子萱觉得有种势不可挡的力量,吸引着自己去
爱怜这娇弱的人儿,为他抵挡风雨。
这时月儿已走到离子萱十来步远的地方。他也看见了子萱,略微一惊,停下脚
步。站在那里,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子萱。子萱这时感到似乎一切都凝固了,他
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想说话,也静静地站着,看着月儿。两人眼睛对着眼睛,不
知就这样看了多久。
突然月儿转过身,顺着来路,匆匆地往回走。子萱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淡远而
去。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叫住他,就这么看着看着,那背影已消失在夜色里。
月光浇洒在月儿走过的小径上,冰凉冰凉的,似乎沁着子萱的心,已是初夏天
气,子萱仍感到一阵寒意。
第三章 云破月来花弄影
子萱再见到月儿,是星期天午饭的时候。
健云和子萱因为回家的时间没准,一般都不跟着家里吃饭,回来了要吃,就叫
厨房现备,送到房里。但星期天,杏儿、菀儿从学校回来,一家人好容易凑齐了,
都要到老太太跟前吃个团圆饭,老太太看着也高兴。
这天,刚到老太太屋里,子萱还没看清屋里有些什么人,就听见健云高声喊道
:“月儿!”
顺着健云的跑去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老太太跟前坐着个少女打扮的人。子萱一
下子就认出,正是那天夜里在湖边见过的那人。
细细看时,子萱觉得今天的月儿与那夜见时有些不同。月儿今天的一身衫裙是
淡淡的梨心绿,虽然还是娴静,但因是旧式裁剪,看着总显华贵,袖口和下摆都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