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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走快一点,表针走慢一点。
他拖延着。他无法下达那个命令。那边是自己的同胞,和自己的爱人。而自己
要把他们都抛在敌人的屠刀与铁蹄下吗?
但是他必须下达那个命令,为了更多的同胞,为了最终的胜利。
他拖延着。满桥的人群是他的理由。远出还在不断涌来的人们是他的理由。
他甚至不能去想他。这个理由太过于强烈了。他真的会失去那最后一点勇气。
远处有滚滚烟尘泛起。隐约的枪声混杂在车声人声中。他知道时间不多。
但他还想在拖一拖。
人群还在拥挤着前行。
他知道自己在祈祷。如果世间真有奇迹,就在此刻发生吧,那人群中出现那一
张面容。他知道不论这人群多么混乱,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那张面孔——他努力在人群中找寻。
突然他发现远处山坡上,有些东西在飘动,象一块小膏药。
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
子萱下令,把守对岸的士兵强行拦住人群。桥上的人们跑得更快了。对面哭喊
声响成一片。
桥面上空无一人。
子萱一挥手。
轰隆隆!
水柱夹着尘土冲得老高。象是水中冲出了一群水怪。好一阵子才平息下来。
江上,几段残桥象几只疲惫的怪兽卧在水面上。
有人跳进江中往这一岸游。更多的人被阻隔在江边,哭喊声中枪声也随即传来。
望着滔滔的江水,子萱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跃入江中,向对岸游去。
第二十九章 飞红万点愁如海
子萱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已是昏迷了五天之后。
受伤从阵地上被抬下来时,还不很严重。可是战地医疗队已经没有药物了,只
能做了一下简单的处理,就往后方转移。一路上虽然在几个地方做了治疗,但都因
物资匮乏,不能根治,拖了下来。等到了陪都时,他已经不省人事。
这是手术后第二天,他慢慢的苏醒了过来。
一种突然回转人世的迷惘:“我这是在哪儿。”
“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又似乎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见过。
子萱茫然的寻找着说话的人。这时他看见一张青年男子的脸,很近的凑到他面
前。
最后一丝疑惑,接着一切都清晰起来。
是他!?一阵惊愕、怀疑和随之而来的狂喜。
月儿就守在他身边——他一切都好!
他没有去假设他们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相见的。他相信他们真的又在一起了。因
为他不愿意有其他任何解释。
从他断桥,失去江月的消息,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他转战南北,也不怎么去
想他,因为战事的激烈,残酷,使他处于一种麻痹中。而且失去的并不只是他一个
人消息,家里人,沈家其他人的,其他的亲朋好友,都没了音信,他只知道大家都
在战火中挣扎,抗争。
想有什么用,如果他出了什么事,自己只有拼命的为他报仇,如果他还安好,
那自己就要更加拼命的保护他。
而在意识的潜层里他根本不相信,或是不敢相信江月出了什么事。因为他怕,
怕自己一旦相信了,再面对这尸横遍野的破碎河山,自己将失去一切战斗下去的勇
气。
“你……是你!真是你!”子萱吃力的说着。
“别说话,你要好好休息。”江月制止他。
可子萱却忍不住:“你还好吧?”
“嗯。我一切都好。”
“那一回……你护送文物……我等你……等不到……我只有炸了桥……你知道
吗……我真的等不到你……”
“别说了,我知道,我全知道。”
“你怎么……逃出来的。”
“一户老乡把我藏了起来。后来又送我过江。再后来沿途,都是老乡们掩护我。
他们知道我身上有重要的东西,也不问是什么。只是知道是对国家有用的东西就保
护我。好多人,我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被日寇……”
江月的声音断了,好一会儿才说,“先不说这些,你休息吧。”
这时一位护士正好走进来,见他醒来十分兴奋:“你醒了!太好了,我这就去
告诉护士长。”说着话又出去了。
子萱虽然精力还很不济,却也听得这话很不解,为什么非要找护士长来呢,她
不能照顾自己吗。一面想着,一面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单人病房里。他
又生起了那个初醒时的疑问:“这是在哪儿?”
“圣玛丽医院。你到重庆了。我让王金标出城给伯父,伯母送信去了。城里老
有空袭,他们住在城外。”
子萱略顿了一下,才领会了江月的意思:“你是说爸和妈?”
“是。”江月轻轻的答道,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在那些日子里,江月都称呼子萱的父母“爸、妈”的——虽然没有机会当面叫。
所以今天,他叫伯父、伯母时,子萱一时觉得耳生,等细想时更有五味在心的怅然。
这时,一位护士打扮的青年女子走了进来。等她摘下口罩,子萱才认出是夏晓
英。
“好了,你醒过来,就没有大碍了。”
“是你?!”子萱一时想不出说什么来。
“她在这里当护士长,不然我也不会知道你在这里。”江月道。
“少让他说话。”晓英对江月说。
“我知道。可我也封不上他的嘴。”
“想点办法啦。”晓英有些刁恶的笑了起来。
“去!”江月佯怒嗔道。
说话间,刚才那位护士出现在门口道:“护士长,滕大夫叫你。”
“好,我就来。”晓英站起来,对他们点点头就往外走。
就在一瞬间,子萱看见江月冲着晓英扮了个鬼脸,晓英尽管没有理他,但那目
光里明明有一丝温暖的笑意。
看见晓英消失在门口,子萱突然问:“晓英是不是有了……”
江月回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目光看着他。略顿了顿,然后说:“我觉得,战争
在某些方面对英姐是一件好事,她又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又可以工作了。而
且,她又有了机会遇见懂得爱她和值得她爱的人了。”
一阵沉默子萱似乎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那么战争,有没有给我们机会呢?”
江月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来:“……奶奶,病得很重。”
子萱出院之后被家里接到住处调养。
家里一切都还好。兰薇与丈夫姜润生战前去了英国。去年生了个女儿。这时夫
妻俩在英文报章上宣传中国的抗日很是卖力。秦瑞庵虽然因战事一起,很受了一些
损失,但因为儿子成了抗战英雄,心里着实高兴,于是兴兴头的参加各种工商界支
援抗战活动,又担任了许多职务。林娉卿在宋氏三姐妹组织的各种女界支援抗战的
活动中也是异常活跃,而且觉得一家人似乎也是因为抗战又走到了一起,更比别人
不同。
子萱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想还是上前线去,到了军调处请命。不想那边并不热心
把抗战英雄送回战场去,似乎觉得他留在后方更有价值,先是推着让他休养,最后
干脆安排他在军调处坐了办公室。
子萱随觉得有些不满意,但想着都是抗战需要,也就安心做起工作来。其实更
深层的心理他未必不想在重庆多呆些日子。
这天他正在处理几分文件,突然电话响了。他接起来。
“喂。”
“子萱吗?是我。”电话里传来江月的声音,很急切,很焦虑。
“怎么?出什么事了?”
“奶奶快不行了。她要见见你。”
子萱并没多想,老太太一直很喜欢他,尽管他和江月出了那样的事,还是很器
重他,这时刻,他当然也想见老太太最后一面。连忙往沈家住的地方赶。
一家上下都挤在老太太屋里。看见秦少爷来了,赶忙让开一条路,让他进到里
面。
床前,大爷沈怀远、大奶奶宋雪晴、姑奶奶沈云凤、姑老爷杨义山、一排站着,
后面是健云和妻子徐碧霞,菀儿和女婿孙明,杏儿夫妻俩在昆明没赶回来。
月儿和晓英在床头伺候汤药,可老太太根本不张嘴,只紧紧抓住趴在床头的桂
儿的小手。
子萱走到床前,江月和晓英让了让,让他站到前面来,江月轻轻地对老太太说
:“奶奶,子萱来了。”
子萱也轻轻地说:“老太太,您还好吗?”
老太太看看子萱,突然眼睛里放出一种光芒。她松开握着桂儿的手,声音清晰
地开了口:“桂儿,你跪下。”
桂儿听话地在跪在了床头。
“桂儿,你姓什么?”老太太问道。
“我姓沈。”桂儿虽觉得有些奇怪,但知道这是非常时刻,还是清楚的回答。
全家也都聚精会神的听着老太太发话。
“嗯。好!桂儿你要记住你姓沈,永远姓沈。永远是沈家的孩子。”
“桂儿记得!”桂儿还是明确的应承着,并不把心中的疑惑表露出来。
这时老太太把目光投向了江月,声音不高,但很坚定的说:“桂儿永远是沈家
的后代,永远姓沈。”
江月浑身一颤,紧咬牙关,接着扑通跪在了床前道:“桂儿永远是沈家的后代,
永远姓沈。”
老太太又盯视了江月片刻,目光移向晓英,盯着晓英道:“桂儿永远是沈家的
后代,永远姓沈。”
晓英应声跪在了月儿旁边:“桂儿永远是沈家的后代,永远姓沈。”
老太太看着她点点头,然后抬起眼,象在找什么人,目光最后落在了子萱身上。
盯了子萱好一会儿,她再次开口道:“桂儿永远是沈家的后代,永远姓沈。”
子萱也扑通一声跪在了江月身后,直视着老太太道:“桂儿永远是沈家的后代,
永远姓沈。”
老太太长长舒了口气,头往枕头上一仰,似乎要休息一会儿。
江月探头去看。突然他大叫一声:“奶奶!!!”便扑在了床头。
“妈!!!”“奶奶!!!”“老太太!!!”一屋子悲声四起,彻地连天。
在所有悲痛欲绝的面孔中,只有一张脸上泛着一丝笑意——老太太安祥而满足
的闭上了眼。
第三十章 算此番果真到海枯石烂
冷雨敲窗。窗外,夜色中霓虹灯还在兀自闪烁,印出的雨丝象是绣在夜幕上的
彩线针脚。隐约的有《解放区的天》从不知是高音喇叭还无线电中传来。但街道上
几乎看不见人影,仿佛只有这些空旷的背景龙套站脚助威,没有主角上场。
窗前站着一个男子,深蓝色列宁装,衬出他青白的面容,略微显得有些清瘦,
但看上去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怎么看也不能让人相信他已经三十八岁了。
他就那么看着窗外,打在窗玻璃上的雨滴慢慢地爬下去,拖出长长的尾巴,象
一条条小蛇诡异的在他眼前溜过。
身后响起了敲门声。他回过头向门口望去,但没有立即去开门,也没有作声。
敲门声再次响起,他才走过去,打开门。
子萱明显没有江月那么显得面嫩,但比起自己的实际年龄来还是要年轻个七八
岁,也不过三十左右的样子。他也穿一身列宁装,但看起来旧一些,也没有江月身
上的质地好。
老太太下世后不久,子萱和梅园新村取得了联系。他历史上的问题已经澄清,
组织上重现给他安排了工作。于是他又向军调处要求调到了前线,一边与日寇做战,
一边为引导队伍走向人民做铺垫。
江月继续留在重庆,渐渐的两人又断了消息。
抗战胜利以后,子萱辗转回到了上海。而江月随家人回了北京。刚刚联络上,
不久内战爆发。接下来两三年混乱的日子。
解放军入关以后,沈家迁到了上海,但这时子萱已不在上海了。他被调往平津
前线,而在那里,他参加了策反工作。
仗打得越来越厉害,沈家、杨家、秦家一起再次南迁,去了香港。这一次江月
没有跟着家里走,留下来处理一些不动产。但因为时局混乱,没有人敢买房置地,
就拖了些日子,直拖到上海解放。
秦瑞庵离开上海的时候,公司留给了一个副经理照管。解放以后,组织上安排
子萱回上海接管了自家的公司,然后上交给了国家。他也留在了上海工作。
重逢已经快半年了。但子萱和江月见面的次数却并不多,子萱忙着,一个新的
世界,一个新的时代都如他所愿的来到了。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江月闲着,也参
加一些活动,但总显得是徇众要求的应酬。子萱让他出来工作,他也不反对,也不
应承,就过去了,说了两次,子萱也不提了。
自觉不自觉,多数时候子萱总的把两人的见面安排外面,而且避免在晚上。但
今天是江月约的,就约在了晚上,在江月的住处。
“我申请去香港。”坐定好一会儿,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