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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露天小饭馆有名字,只是写在里屋墙壁的营业执照上,没有挂出来,叫雪梅冷面店。雪梅是老板娘的名字,老板娘姓张。胖子,也就是老板也姓张,叫张国光。但无论老板娘还是小饭馆的常客,都管张国光叫胖子。当然,田韶山除外,他管张国光叫老板,管老板娘叫大姐。
田韶山曾问过胖子,既然叫冷面馆,怎么又卖上刀削面了呢?胖子憨笑着说,说来话长。当初我刚从东北过来的时侯,一门心思想开家冷面馆。冷面是咱东北的特色呀。可北京人和外地人都不认,说吃冷面胀肚不经饿,也没啥营养。后院有家煤场子,送煤的全是山西人,就干脆改卖刀削面了。冬天的时侯,这帮“老西子”说,大冷天的,你家还“雪梅”,想冻死我们啊。我和你大姐想想也是,就干脆把牌子摘下来,撇房顶上了。没敢扔,怕万一工商来检查找事。
小饭馆的屋里只能放得下一张长条桌和几把椅子,客人来吃饭基本上都坐外面。即使冬天也如此。人们端着碗,站在炉火旁,边烤火边吃面,还显得挺热闹。只有下雪天,大伙才全都挤到屋里,像冰天雪地中的企鹅一般,胸贴胸背靠背,边骂这鬼天气边小心翼翼地端着碗,生怕被谁刮了碰了,将宝贝似的刀削面撒到地上。
每天中午,是小饭馆一天中最忙碌的时侯。一般要从十一点忙到一点半。一点半过后,偶尔也会有一两个骑着板车的人,脸上挂着花猫似的黑道道,上了台阶便喊,胖子,来碗刀削面,大碗的,多过两遍水。他妈的,老子都忙晕了。边说边自己到后厨去打水,洗脸洗手。有时,胖子懒得动,屁股在椅子黏半天才吱吱扭扭地站起身,脸上的表情也颇不情愿。来人便笑嘻嘻地去拽他,求求你,先别摆谱了,就当哥们儿求你了,还不成嘛。说完,还冲胖子直作揖,好像他是来白吃胖子的刀削面的。
胖子这才不慌不忙擎起桌子上的面团,慢悠悠地削起来。两点一过,把两个炉子封起来,这时,你就是求爷爷告奶奶,胖子也不伺候了。但胖子从来不跟人急,你唠叨烦了,他调头就走,回自己的出租屋去了。有人便在胖子身后破口大骂,胖子,你丫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开个破鸡巴面馆嘛。老子以后再也不来了,咱们煤场的人不来,你丫早就“黄铺”了,操!反正什么解恨骂什么。奇怪的是,这些人第二天屁颠颠地还来,只是时间上提前了。见了胖子跟昨天啥事都没发生一样,照样笑嘻嘻地一口一个胖子地叫。胖子也照常一脸憨厚地笑,面照常刷刷刷地削。
其实,胡同里口的成都小吃并不比胖子的刀削面贵到哪儿去,一碗鸡蛋汤,加一屉包子,才四块钱,量跟大碗刀削面差不多。与胖子的小饭馆相比,成都小吃完全可以用窗明几净来形容。但拉煤的人偏说吃不饱,说还是胖子的刀削面实惠。胖子笑着说,别扯了,你们“老西子”吃得惯南方人的包子吗?再说,你们煤黑子进去,弄得人家饭馆满屋子煤渣,还不把你们轰出来呀。拉煤的人扯着脖子喊,他敢,他敢撵老子,老子晚上就把他的店砸了,你信不信?胖子嘿嘿一笑,不言语了。胖子是个好脾气的人,他不会干火上浇油,幸灾乐祸的事。他的小饭馆有一半的生意得靠这些煤黑子撑着呢。
胖子的另外一大“客源”,是十字路口的小市场的摊贩。那是个自发的蔬果小市场,自然就没有固定摊位一说。许多小摊贩将塑料布往地上一铺,就开始叫卖了。也有些人用板车当摊位,甚至夏天还有人特意赶马车过来卖西瓜。最夸张的是一辆三菱面包车,长年累月,风雨无误地开进小市场。也就数面包小车的蔬菜品种最齐全。小市场里卖的东西车上应有尽有,聚在周围的人也最多。到这里买菜的人大多是图个省事,“一勺烩”多方便呀。
这些小摊贩的午饭也大多在胖子的刀削面馆里解决。有的人为了照顾小摊,匆匆跑过来喊胖子,来碗面,人调头就跑了。面做好后,由田韶山送过去。忙过一个高峰后,胖子会问田韶山,葡萄的账结了吗?或生肉的账结了吗?所谓葡萄就是市场上卖葡萄的人,生肉自然是卖猪肉的人。当然还有人叫豆角、熟食、西瓜什么的。在这里做生意的,都是小买卖,卖的品种也较单一。由于这些“名字”听起来很古怪,吃面的人就忍不住哈哈笑。有时,有摊贩自己过来主动结账,就有人低声打趣说,熟食来了,或大饼来了。人们便笑得更欢了。来结账的人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问胖子,他们笑啥?胖子说,跟你没关系,他们是在笑我呢,说我又胖了,眼看着要挨一刀了。来人上下打量着胖子,认真地说,还别说,你最近是又胖了一圈。说完,自己也跟着大伙一块儿笑。
田韶山封好火,就开始忙着刷盘子刷碗,用抹布把一张张桌子擦干净,竖着叠码在墙角。胖子嘴里哼着小曲,悠闲地将收音机从厨房的门框上摘下来,挂在台阶旁的一棵老槐树上。槐树上钉着根粗壮的钉子,是胖子专门用来挂收音机的。胖子的收音机从早到晚都开着,平时随便调个台,忙碌时根本顾不上听,有个响动就行了。如果赶上电池没电了,不论多忙,胖子都会皱着眉头,让田韶山赶快去买两节电池换上,嘴里还不住叨叨咕咕,这电池刚买没几天,咋又没电了呢?什么南孚,肯定是假冒伪劣。有人接话说,胖子,你不也是假冒伪劣吗?胖子说,我咋假冒伪劣了?人家说,你个东北银(人),卖我们山西刀削面,不是假冒伪劣是什么?胖子瞪着一双牛眼,大声说,你别管是哪疙瘩的,你吃的是刀削面,你就说我的刀削面味道地不地道吧?再说了,谁规定山西刀削面就一定得你们“老西子”卖?胖子人虽老实话不多,却挺噎人。东北有句老话——说话有劲,不在上粪多少。那人接不上茬了,低着头继续吃面。一些吃完面闲着没事抽烟的人起哄,你是山西人,那你开一家刀削面试试,有能耐你就开在胖子家对面,看谁开得过谁。又有人说,对,到时候让他们两家“死嗑”,说不定这一竞争,一大碗刀削面只卖一块五了呢。胖子红着脸也不吭声了。
胖子一手端着茶缸子,一手托着肥硕的下颌,坐在那儿听评书或听相声、小品。边摇头晃脑边嘿嘿笑,赶上熟段子,就顾不上听了,而是边学收音机里的腔调,边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田韶山虽然也爱听评书,但他更爱听流行歌曲。尤其喜欢听梁咏琪的歌。田韶山觉得梁咏琪果真如主持人说的那样,像个邻家女孩。田韶山的邻居(也是同班同学)王小翠长得特别像梁咏琪,文静、秀气,眼睛亮晶晶的,跟会说话似的。去年,王小翠和几个同村的女孩也来北京了。王小翠春节回家时在村口见到过田韶山。田韶山喊了几声王小翠,王小翠才不得不扭过头,懒洋洋地停下来。田韶山发现王小翠是越来越漂亮了。王小翠描了眉,戴上了假睫毛,但眼睛却不再动人,也不再会说话了,像有一层水气浮在上面,雾蒙蒙的。田韶山问王小翠,在北京干啥工作,生活咋样?王小翠一律用凑合、瞎干之类的字眼简单敷衍,挺不耐烦的样子。没聊几句,就说有事先“拜拜”了。把田韶山扔在空旷的雪地上,愣了好一会儿神。
小饭馆晚上的生意很少,活儿自然也不忙。偶尔才会有几个人大呼小叫地把板车停在树阴下,嗖嗖嗖地一个个跳上台阶,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田韶山知道,他们中肯定又有谁打赌打输了,来这里请客的。大伙儿先用碱水洗脸洗手,然后,把湿漉漉的双手在大腿上拍得啪啪响。如果这时有谁哭丧着一张苦瓜脸,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那就说明今晚请客的人非他莫属。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张罗,凉菜各一盘,啤酒一人两瓶。小饭馆一年四季只有四种凉菜:拍黄瓜、糖拌西红柿、拌豆腐丝、油炸花生米。请客的人通常只要一瓶啤酒,其他人就拿他开涮,不行,说好的每人两瓶。今天咱们虽然在账上不能AA制,但在酒量上一定得AA制。咋地,就差一块五了?小饭馆的啤酒跟小卖店卖一个价。你要是卖贵了,人家就到附近的小卖店去买,这条胡同少说也有四五家小卖店。胖子卖一瓶啤酒只挣三角钱,好在三块钱一盘的凉菜还是有些赚头的。请客人架不住这伙人起哄,只好也来两瓶“普京”。赶上节假日或是谁的生日,这些人才敞开了喝。有时喝着喝着,就有人脸红脖子粗地操酒瓶子骂爹操娘,像只好斗的公鸡,上蹿下跳。但他们很少真打起来。大家都在一个煤场送煤,又都是山西人,算是老乡,劝劝也就过去了。然后接着喝。说不定,一会儿那两人又勾肩搭背,好得跟亲兄弟似的了。胖子当然不希望有人在他的小饭馆门前打架,所以,每次这些人一争吵,胖子就过来好言相劝,忙得呼呼直喘。胖子边喘边说,别吵了,再吵就有人报110了。对峙的双方马上安静下来,重新坐下来喝酒时,彼此说笑的声音都明显小了许多,甚至连拳也不再划了。
如果傍晚时分小饭馆还没有上人,胖子就开始和面,田韶山在一旁切葱、拌馅,准备明早包包子。小饭馆虽然有早点,但很少有人来吃。因为重庆串串香和成都小吃都有早点卖。那里宽敞明亮,卫生条件也较好。附近的居民自然愿意到那里吃早点。只有那两家店里人满为患时,一些着急上班或上学的人怕迟到,才会到小饭馆来要笼包子,来碗馄饨,撅着屁股站在桌边凑合一顿。所以,小饭馆虽然早点的品种不少,有包子、馄饨、油条、豆腐脑、茶鸡蛋、豆浆,等等,但每个品种的量做得都很少。只有包子和馄饨多些,因为中午也有人吃。
四
傍晚的时光是清闲的。田韶山闲着没事就坐在台阶上,看东西两侧过往的车辆和人流。这条胡同不仅路窄,纵横交错的小胡同还特别多。冷不丁,一辆车从小胡同里驶出来,三辆车就算“卡”住了。开始,司机之间还互不相让地较着劲,等气消了,其中一方想息事宁人地后退却来不及了。后面的车已经一辆接一辆地跟上了。于是,着急办事的司机便忙开了,先是烦躁地一声声按喇叭,然后又求爷爷告奶奶地跟最后面的车哀求,退一步,再退一步。
一天傍晚,田韶山正在看塞车玩,这也差不多是田韶山每天都盼着的热闹。如果哪天没有塞车,傍晚时分的田韶山就会很失落,好像这一天过得不够完整似的。发现小饭馆前的红色小轿车里坐着一个女人,墨镜架在额头上,显得很焦急的样子。田韶山觉得这个女人特别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是谁,就一直盯着人家看。胖子从后面喊了声,看啥呢?田韶山嗖地把头转过来,扭头冲胖子咧嘴笑笑。胖子笑着问,想起来是谁了吗?田韶山摇摇头,挺眼熟的。胖子又笑了,当然眼熟了,她可是大明星,蒋雯丽。看过《牵手》吧。田韶山张着嘴巴半天没合上。他万万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蒋雯丽会出现在这样的小胡同里,还就被堵在自己的眼前。田韶山激动得一个箭步跳下台阶,冲到小轿车窗前,双手遮住火红的夕阳,把脸紧贴在窗玻璃上。是蒋雯丽,是蒋雯丽。田韶山边看边兴奋地嚷嚷。
正伸长脖子左右观瞧的蒋雯丽眉头紧锁,抬手将墨镜重新戴好。胖子拍拍田韶山的肩膀,摇头示意田韶山别去打扰人家,然后还冲车里的蒋雯丽点点头,扬扬手。蒋雯丽也微笑着点点头,冲胖子挥挥手。
路终于疏通了,蒋雯丽的小轿车缓缓驶出了胡同口。
田韶山抹了把脸颊上的汗水,说,老板,你跟蒋雯丽认识?
胖子呷了口啤酒,慢悠悠地说,早就认识。然后,又煞有介事地仰头想了想,大概认识两三年了吧。当时,她就住在前面的嘉华小区,我还给她送过好几次刀削面呢。去年搬走了,但她父母还住在这儿。她呢,偶尔回来看看父母,但不常回来。大明星嘛,总是很忙的。胖子说得不急不缓,像是在随口谈论一个老邻居。
田韶山感慨道,还是北京好啊,啥名人都能见着。
胖子得意地说,你可别小瞧这条不起眼的小胡同,这里曾经住过许多大明星呢。胖子掰着手指掐算着,那英住过,毛阿敏住过,孙楠住过,好像葛优也住过。不过这两年,大明星们时兴买别墅,都搬城外去了。
田韶山问,老板,下次见到蒋雯丽你能帮我要个签名吗?
胖子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蒋雯丽这人挺和气的,没一点大明星的架子,我找她肯定没问题。
田韶山搓着双手,嘿嘿地笑了。
通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