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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4期-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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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韶山问,老板,下次见到蒋雯丽你能帮我要个签名吗? 
  胖子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蒋雯丽这人挺和气的,没一点大明星的架子,我找她肯定没问题。 
  田韶山搓着双手,嘿嘿地笑了。 
  通常,忙过午饭的饭口,胖子都会回到出租屋里去眯一觉,然后,再折回来。有时胖子会面色阴沉地从箱套里拎出两瓶啤酒,用牙齿咬开,先猛灌一口,再到后厨的盆里舀一盘油炸花生米,闷着头喝酒。田韶山知道,老板又跟老板娘生气了,兴许还吵过一架。所谓吵架,其实就是老板娘一人叉腰跺脚地喊上一通,胖子想走,老板娘就抵住房门,继续对胖子不依不饶,直到她把一肚子火气撒完了,才对胖子说,滚吧,爱死哪儿死哪儿去。胖子没啥朋友,只能躲到小饭馆里来喝闷酒。有时一瓶,有时两瓶,但从不多喝。如果傍晚来客人,胖子就会条件反射地堆起一张憨厚的笑脸忙碌起来。 
  五 
   
  有时候,发廊的乐乐也来要刀削面,大多是在中午快封火的时侯。但她从不在露天小饭馆的遮阳棚下吃,而是让田韶山端到她们店里去。乐乐穿着缺肩少背的紧身衣,将身体的曲线勒得错落有致,脸上化着浓妆,描着与王小翠几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线状眉毛。乐乐第一次在小饭馆见到田韶山时,假睫毛张合了几次,把田韶山看得直发毛。尽管此时的乐乐有很大不同,但田韶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毕竟,乐乐是田韶山来到北京后,第一个打交道的人。乐乐笑着说,两个小碗刀削面,做好送店里去。 
  田韶山用托盘把两碗刀削面送过去后,乐乐说了句,救星来了。端起碗呼呼地吃起来。雀斑却挺不高兴地说,怎么也不用塑料布盖上点呢。这么大风,刮进去灰多脏呀。田韶山尴尬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乐乐说,算了,下回记着就行了。雀斑不依不饶地说,你是干什么的,下回再这样,我们就把面退了,不要了。说完,把五块钱往田韶山手里一塞,不耐烦地说,去吧去吧,别站在这里当木桩子碍事了。乐乐抬头白了雀斑一眼,把头扭过去。田韶山很委屈,但他还是说了声,对不起,才拎着托盘默默走开。 
  田韶山知道这两个干发廊的女孩,一天到晚帮男人揉肩搓背,也是伺候人的。田韶山路过发廊时,常见到她俩一边给客人按摩肩膀,一边嘻嘻地笑着,觉得她们也没啥了不起。 
  发廊里没有客人的时侯,乐乐和雀斑常常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有单身男人从店前经过,就适时地抛个媚眼。如果那人显得迟疑,两人中的一个就会从沙发上站起来,柔声细气地说,来呀,先生,进来呀。有的男人四下张望一番,还真就慌里慌张地猫腰进去了。当然,大多数男人面对她俩的挑逗举止置若罔闻,顶多面无表情地瞄上一眼,也有人向落地门里好奇地投去匆匆一瞥,然后继续前行。 
  两个女孩也自己做饭吃,是在傍晚的时侯。她俩将煤油炉搬到门口的台阶处,蹲在那里炒菜,像在自己家一样自然、从容。菜炒好后,两人坐在小板凳上边吃边聊。天气晴朗的午后,她俩还把洗好的衣裙挂在临时扯起的衣绳上晾晒,收衣裙的时侯再顺手将衣绳收起来。但她们很少往外晒毛巾。不像鼓楼大街上的华美人发廊,整天挂着几长溜干净的毛巾,像五颜六色的旗帜,迎风招展,蔚为壮观。 
  一次,乐乐来要刀削面,田韶山随口问了句,你家剪头多少钱?乐乐笑笑犹豫着说,算你五块吧。下午,田韶山去发廊取碗时,乐乐就让田韶山坐到椅子上,用一块白毛巾围住他的脖子,想了想,又拿沙发上铺的长线毯,围在田韶山的胸前。雀斑一把将长线绒毯从田韶山的脖子上拽下来,你吃饱了撑的,洗一次多麻烦呀。乐乐说,不用你管,我自个洗。说完,乐乐又拽过长线绒毯,重新围在田韶山的脖子上。 
  她俩的一拉一拽,把田韶山弄得很为难,就小声说,光围毛巾就行了,我的衣服早就脏了该洗了。边说边举起双手,想自己把线毯拽下来。乐乐按住田韶山的肩膀,好好坐你的,别理她。她有病,这几天正犯病呢。田韶山扭头说,有病咋不去医院呢,病这东西最怕拖了。我爸……田韶山话没说完,乐乐已经乐得直不起腰了。乐乐跑出去,伏在雀斑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两个人一块儿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田韶山被她俩这一怒一笑搞得莫名其妙。 
  乐乐给田韶山理头时,雀斑坐在一边看,连电视都忘了看了。乐乐理一会儿,侧身怔怔地看一会儿;再理一会儿,再侧身怔怔地看一会儿。眼看着田韶山的头发越理越短,但乐乐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田韶山累得脖子生疼,忍不住说,差不多就行了。乐乐笑笑,我知道,差不多就行,可怎么就总也不能差不多呢。雀斑插话说,不剪正好,你越剪差得越多,就这样吧。反正才五块钱的,能剪这样就不错了。 
  剪完头,乐乐又要给田韶山洗洗,田韶山说不用,但乐乐已经不由分说地将田韶山的头按到了水龙头下。温温的水,柔柔的小手,在田韶山的头皮上抓来挠去,挠得田韶山头皮痒痒的,心也痒痒的。田韶山心想,洗头这玩意还真挺舒服呢,怪不得那么多男人没啥事就张罗洗头呢。这话是田韶山在小饭馆里听到的。晚上那些在小饭馆里打赌喝酒的人,常说的一句话是喝酒没啥意思,下次咱赌就赌请洗头。 
  乐乐在给田韶山洗头时,雀斑凑到田韶山身边,细着嗓子问,舒服吗?田韶山不好意思说舒服,就低着头嗡声嗡气地嗯了两声。乐乐说,你就别逗他了。雀斑却接着说,我问你舒不舒服,没让你嗯嗯。田韶山又嗯了一声。 
  乐乐边乐边把满手的泡沫全都胡撸到雀斑的脸上,两人抱在一起笑作一团。 
  回到小饭馆,胖子一见田韶山也乐了,你在哪儿剪的头?田韶山指了指乐乐的发廊,就那家。胖子哭笑不得地说,她那里哪是剪头的,她那里只洗小头。田韶山懵然无知地看着胖子。胖子说,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呆会儿我领你去后胡同里重剪吧。这是什么头啊,跟狗啃的似的。 
   
  六 
   
  自从老板娘去驾校学开车,就很少在小饭馆露面了。虽然,他们居住的出租房离小饭馆步行不会超过三分钟。如果老板娘出去找小玲,小饭馆就是她的必经之路。有时下午,老板娘抖着刚洗过的披肩长发,从小饭馆路过时,总是从容不迫,从不往小饭馆多看一眼,好像那里做的是别人家的买卖,与她压根没有丝毫的关系。只有中午,老板娘为了躲避胖子的目光,会把自己隐藏在某棵粗大的槐树后,等胖子忙着削面时,便连跑带踮地一闪而过,像是在跟自己的老公玩捉迷藏。如果胖子恰好看见老板娘匆匆的背影,就会喊她,雪梅,过来帮下忙,这里都打不开捻了。老板娘不耐烦地说,你忙谁不忙啊,我还有正事呢。说完,还乜斜胖子一眼,像是在责怪胖子没“眼力”。 
  胖子涨红着脸,只能冲雪梅的身影大口喘着粗气,回头削面也显得像在跟谁赌气似的,不是粗了就是细了。弄得客人直埋怨,胖子,有你这么削面的吗?操,有火也别冲我们撒呀,有能耐把老婆拎过来暴打一顿,那才叫牛逼呢。于是,有人跟着大发感慨,现在的女人哪,都是男人惯出来的臭毛病。换了我,保准一个耳刮子把她扇得满地找牙,看她往后还敢乱跑。胖子越听心里越不舒服,但他自知有些气短,也不与人争辩。 
  老板娘学车并不是天天学,每星期只有两个上午或下午。剩下的时间,老板娘就喜欢跟小玲腻在一块儿,或四处张罗凑牌局。胖子拿她没辙,只能生闷气,再就是下午躲到小饭馆里喝点闷酒。 
  有天晚上,两人和了面,剁完馅,胖子突然对田韶山说,闲得慌,你也出去溜达溜达。田韶山说,去哪溜达呀,我对北京两眼一抹黑,哪都不认识。胖子笑笑说,去后海呀,后海现在是全北京最热闹的地方,一溜儿都是酒吧。到了晚上,灯火辉煌,可气派了。田韶山说,远不远?远我可不敢去,我怕找不到家。胖子抬手一指,顺着胡同往南一直走,过了马路还往南,再穿过一条小胡同就到了,也就拉泡屎的工夫。 
  从此,晚上只要胖子一回出租房,田韶山就自个去后海瞎转悠,看什么都新鲜,哪儿人多往哪儿凑。要是赶上哪天有人来喝酒,田韶山就没了白天的谦卑、小心。虽然他不敢催客人赶紧滚王八犊子,但客人让他拿点什么,总是要比平时慢半拍,甚至一拍。客人只要一张口结账,田韶山的小脸就重又恢复了生机,又是忙着捡碗又是抹桌子,手脚麻利得近乎于跑了。那些喝酒的人还以为他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办呢。如果那些人知道田韶山只是到后海瞎转悠,非骂个狗血喷头不可。 
  一天,田韶山小心地问胖子,后海那是海吗?胖子说,后海当然不是海,是湖。但这儿的人都叫后海,估计是北京人没见过大海吧。田韶山说,我说海不会这么小嘛,还没咱家附近的“河泡子”大呢。胖子说,咱管它叫什么呢。北戴河听说过吧,那是全国最著名的大海了,但人家不叫北戴海,偏偏叫北戴河。那才叫牛逼呢。北京人就喜欢说大话,有骆驼不吹牛。
  通常,绕后海一圈需要一个多小时。如果赶上哪家酒吧门前有人打架或拌嘴什么的,田韶山就挤在聚拢的人群中看热闹,但他从不敢往前靠,怕被刮着碰着。田韶山天生是个胆子特小的孩子。直到酒吧门前重新恢复平静,他才心怀忐忑地继续往前走。有家酒吧门前有块宽敞的草地,老板利用这块草地摆放些桌椅,让歌手站在临时搭起的台子上唱歌。许多像田韶山这样不知如何打发夜晚寂寞时光的人都会站到马上对面“蹭”听,反正只要不坐到酒吧的草地上,老板是不会收你钱的。不花一分钱就可以随便听歌,这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美事,田韶山当然不会错过。无论歌手唱什么歌,只要一曲终了,“蹭”歌的人掌声明显比坐在草地椅子上那些举止优雅的人来得热烈。那些举止优雅的男女常常忍不住回头直看他们,还嘻嘻地笑个不停。田韶山更是不留余力地把巴掌拍得啪啪响,兴奋得满脸通红。每晚十点钟左右,田韶山才恋恋不舍地往店里走。他不敢回店太晚,因为胖子凌晨三点准时来店里生火做早点。再说他也怕第二天犯困,打不起精神,胖子发现会不高兴的。拐进胡同口,田韶山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哼唱那些刚刚学会的歌,有时唱到激动处,还会不自觉地停下来,以便让自己的情绪更饱满些,唱出的音调更准确些。躺在铺上想想这些,田韶山自己都会偷偷笑出声来。 
  那天晚上,田韶山正趿拉着拖鞋,哼着半生不熟的小曲在后海东张西望地闲逛,迎面意外地碰到了赵可为。赵可为穿着件花里胡哨的大号T恤衫,头发还染了几绺小黄毛。赵可为睁大眼睛,“啊”的一声怪叫,冲过来一把搂住田韶山的脖子,一口京腔地说,你丫啥时侯跑北京来的?怎么不事先通知哥们儿一声呢。田韶山又惊又喜,我上哪去找你,你可把我坑苦了。赵可为这才回过味来,叹了口气,唉,说来话长。也怪你,来之前咋不先写封信呢。田韶山说,谁想到啊,你不是说在饭馆干得挺滋润吃香的嘛。我去了,却连个饭馆的影子都没有,那是个发廊,你蒙我干啥呀。赵可为抽出根三五烟递给田韶山,田韶山摇头,我不会。赵可为掏出都蓬打火机,动作麻利地手中舞动了几个花活,把田韶山看得眼前一阵眩晕,赵可为才得意地把烟点上,深吸了一口,吃香个屁,我他妈被那个傻逼老板涮了。饭馆赔钱,老板挺不住,连夜把能搬的都搬走了。唉,多亏了哥们儿认识几个朋友,才跑到后海来了。喏,我现在就在“偷懒酒吧”当招待呢。赵可为侧身指了指闪着霓红灯的招牌,你干啥呢?田韶山就把自己来北京后的遭遇讲了一遍。两人聊到很晚田韶山才不得不回小饭馆去睡觉,破例没去看酒吧演出。但田韶山一点也不失落,趟在铺板上还辗转反侧睡不着。毕竟,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总算遇到了一个自己亲近的朋友,他能不兴奋吗? 
  第二天下午,田韶山正趴在台阶的桌子上打盹,赵可为就自己摸来了。当时胖子正好不在。赵可为“啧啧”道,操,这他妈的也敢叫饭馆,可别糟蹋人了。田韶山拉住赵可为的衣袖,压低嗓音劝他小点声。 
  赵可为双手插在裤兜里,斜着眼,晃着硕大的脑袋不以为然地说,跟我走吧,哥们儿介绍你去干酒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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