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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圆圆的脸,她也有一双大大的带着忧郁的眼睛,她的眉间也有一粒黑痣。因为家景贫寒即将辍学,她居然跪倒在大庭广众之中寻求好心人的帮助。见到刘学慧的那一刻,老人的心里在生生地滴血,他决然地做出决定,盘送这个女孩读书,圆她读大学的梦想。就当是盘送自己的女儿啊。已经几年了,老人没有把心中的秘密向远在千里的女孩透露,但他多么的希望女孩能叫他一声爹爹呀。
老人觉得这一天的日子过得很慢。还在上午的时候,肚子里的那点光头面就跑到爪哇国去了,老人觉得很饿。可是,今天的收入不多,才得八块钱。老人几次想收工算了,从这八块里面拿出几块钱买点米和小菜,回去做晚饭吃。可是,老人又担心会不会有人来擦皮鞋。走了,生意也就没有了。老人一直等到天黑的时候才收摊,果真不出老人所料,他又擦了三双皮鞋,多得了三块钱。老人提着旧木椅和小木箱,一步一步朝大街的对面走去。大街的对面有一家米店。买几斤米,然后再到自家门前的肉铺买半斤猪肉,既可做油,又改善了生活。
老人的脚步有些趔趄,身子有些发飘,眼睛也一阵一阵发黑,过后他就倒了下去。
这时,一辆中巴车从那边的十字路口驶过来。中巴司机明明看见老人往大街那边走去的啊,怎么突然又停下来不走了呢。司机在慌乱之中急忙踩刹车,可是已经迟了,老人被撞倒在地,手中的旧木椅和小木箱也被撞出了好远。
大街两旁的人们一齐向老人涌来。中巴车也停了下来,中巴司机一边把老人往车上抱,一边抱怨说:“我的车是开快了点,可你不该闯红灯嘛,更不该走到大街的中间突然又停下不走了啊。”
老人七孔流血,但神志却很清醒,他说:“不怪你的,是我自己的错。”老人还想说什么话,却没有说出来,就断了气。
交警队来了。可是却没有人知道老人是哪里人。商场的年轻保安说:“看样子老人不是从农村来,他每天都从新街那边走过来,已经有七年了。可以到新街那边的街道居委会去问一问。”
这时,有人发现老人装擦皮鞋工具的小木箱里面有一块木板上有“大为机械厂”的字样,猜测老人是不是大为机械厂的退休工人。交警当即打电话到大为机械厂留守处,询问大为机械厂有没有一个老人在新街口擦皮鞋。大为机械厂留守处的人在电话中说有,叫张光明,是个退休的老工人。交警说:“你们赶快派一个人到新街口来,老人出事了。”
大为机械厂留守处很快来了一个人,看见张光明已经死了,抱怨说:“张光明没有妻子儿女,一个人过日子,按说每月的退休工资已经够他过日子的,可他却要在这里擦皮鞋,已经好几年了。做他的工作要他别擦皮鞋他也不听。”
交警说:“这起事故,中巴车有责任,老人自己也有责任。老人临死的时候也说不关司机的事,是他自己的错。这样吧,他的后事由两家共同承担。”
留守处的人说:“他家里肯定存有钱的。怎么说他的钱都不会用完。”
一行人来到老人家里。老人的家里却是一贫如洗,连起码的油盐煤米这些生活必需的东西也没有。人们却从床脚下面的木箱里发现了一大摞刘学慧写来的信。都不由得议论开了,原来老人是在盘送一个远在千里的大学生呀。留守处的人说:“他也是,自己的日子过得这样的艰难,还做什么好事啰。”
中巴司机说,“不管怎么说,处理老人后事的钱你们还是要出一半的。”
留守处的人有些不情愿地道:“这一下我们就吃亏了。”
一旁站着的年轻保安有些担心地说:“老人这一去世,刘学慧的学费谁来寄啊?”
没有人答理年轻保安的话,他们正在为处理老人的后事争论不休。年轻的保安拿起刘学慧寄给老人的那一摞信,自语道:“对我家亲妹说一说,再节约一点吧,给刘学慧匀一点钱过去,让她把这一年的书读完啊。”
白鹭
曹旦升
许金禾是一个能把苦日子过出甜味来、过出香味来的人。
许金禾一担皮箩挑着儿女,拽着婆娘离开祖祖辈辈吃红薯的桐籽坡时,豪情万丈地说:“走!跟我到洞庭湖吃白米饭去!”
那种自信的神气,仿佛他已安排佣人在洞庭湖煮了一锅白米饭在等待他们全家似的。
那是民国二十四年的下半年。
来到烟波浩渺的南洞庭,浩浩荡荡的洪水退去,秋天的南洞庭平风息浪,秋水伊人,宁静而矜持。白龙滩一百零八洲如颗颗宝石撒落在白玉盘中,璀璨夺目,熠熠生辉。许金禾拖儿带女来到南洞庭的疏河边时,河湾的浅滩上蓼花如粉如霞直接天边。那猩红与雪白的颗粒紧密挤密地嵌在一起,小朵小朵的蓼花如珠玑一般灿烂,那珠玑般灿烂的蓼花开得放荡不羁,开得自由散漫,开得铺天盖地无拘无束。许金禾指着那河湾里的蓼花对女人说:
“你看那蓼花开得真有一股子野劲……”
许金禾的女人当时也说了一句:
“可惜不能吃。”
许金禾说,我们走,你看前面的黄家洲有一幢气派的长茅屋,那一定是个财主家,我们去讨碗米汤喝。
许金禾说的那幢六榀五间两头出横屋的长茅屋是东家黄仁贵的庄上。当许金禾一家来到黄仁贵家门口时,黄仁贵说了一句:
“这么一家子,谁敢舍粥呀!”
当时许金禾还说了一句:东家,你施舍半碗米汤,也算积了德了。
黄仁贵让家里人端出盛饭的篾丝沥箕来,给许家大小男女每人盛了一碗剩饭,然后把沥箕端进去了。
天色已黄昏,红日即将西沉,许金禾看看黄家的槽门又抬头望了望荒无人烟的前方,他原本打算沿门乞讨到荷花堤去落脚的,因为那一带财主多,像富甲一方的大东家许青山就住在荷花堤,去那里容易找到活干。但今天许金禾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天黑之前到不了荷花堤,于是,他用哀求的口吻对黄仁贵说:东家,行行好,让我们一家子在你的槽门口住一夜,避避寒霜行么?
黄仁贵极不耐烦地说:
“走走走!施舍了你们的饭,还要来借宿,真是得寸进尺。告诉你,往前走,走过那片苦枣林,河湾里有一个土地庙,讨饭的叫花子都是在那里过夜……”
许金禾一家人按照东家黄仁贵的指引,寻到了这个后来让他发财的河湾,寻到了那个给他指点迷津的土地庙。
土地庙不算小,庙门上模糊地写着三个大字:疏溪祠。
疏溪祠虽然破旧,但可以住下他们一家。许金禾站在疏溪祠门口,凝视正殿里的土地菩萨,菩萨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许金禾当时想,这泥塑的菩萨尚能慈祥,这有钱的财主却铁石心肠,真是人不如泥。当即许金禾双膝跪在庙门口,深深一揖,磕了一个头说:
“土地爹爹,土地娭毑,我许金禾一家沦为乞丐,实出无奈,今夜借此宝刹避避寒霜,多有相扰,敬请谅解……”
许金禾默默地念叨这几句时,不觉心头一酸,几颗浑浊的泪珠吧嗒吧嗒摔在了疏溪祠门口。
土地庙可以容身的偏殿里空空如也,这潮湿的地上如何能睡?当即许金禾对女人说:
“来,我们去河湾里扯些蓼草来铺在地上,免得地上湿气伤了身子。”
女人带着十来岁的儿子明庭、梅庭跟着许金禾一起走向河滩。蓬蓬勃勃长在肥沃的河滩上的蓼草竟然有一人多深。枝枝蔓蔓连成地毯,又柔软又暖和,他们一捆一捆搂进庙里,将土地庙的偏殿铺了厚厚一层。
走过河堤,河堤上是一株连一株的苦枣树。他们穿过那棵棵高大挺拔的苦枣树,越下堤坡,走上河滩的明庭、梅庭和父母一样,一个劲地捏着鼻说:
“嗯,这苦枣好臭!嗯,这苦枣好臭!”
许金禾当时还说,难道比狗屎还臭么?
许金禾的女人补充说:是的,比狗屎还臭!
那是堤坡上苦枣树上掉下来的苦枣,一粒粒摆在堤坡上,大小如鳖卵,苍白苍黄,踩一脚,皮破粒滚,那浆状的枣泥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恶臭,令人作呕,并且特别刺鼻……
一家人纷纷避开堤坡上的苦枣不踩,一脚一脚踩着那苦枣的缝隙,踩着西天最后的残阳回到疏溪祠里,将自家的被子打开钻了进去,一天乞讨的疲劳使这一家子早早地睡了。
后来,许金禾从这河湾里进进出出,每天都要看见那些如火如霞的蓼花,他曾吩咐他的女人带着儿女们去割这些蓼草,他还说,这天气还有些太阳,让太阳把这些蓼草晒干。不过没有太阳也不要紧,这洞庭湖的西北风连冻破的脸上的血丝都舔得干,你们把蓼花割翻了,晾在湖堤上,不消三五日,这蓼草就被风吹干了。打成捆,背回来,屋前屋后码齐了,一则挡风,二则下雪的时候烧火烤。这破庙到处是眼,下起雪来,这冬天的风可是针鼻大的孔,斗大的风哟。
后来,漫天飞雪的冬天到来之后,许金禾住的那个疏溪祠被成捆的干蓼草裹得严严实实,漫天的大雪封住了所有路径,也将外界的气息隔绝了。许金禾一家大小就被厚厚的雪包裹在这疏溪祠里,疏溪祠里散发出来的只有一种气息,蓼花的气息,蓼花发酵后的气息,特别是深夜,一堆大火将庙内烤得暖烘烘的之后,全家都钻进被窝以后,火堆的余烬慢慢温热着的时候,这疏溪祠里就散发出阵阵淡淡的酒香……
但是许金禾没有察觉自己是睡在酒窝里。他只是认为这是野草的香味,这个念头,一直到了来年的五六月间,他才把土地菩萨恩赐给他的这份礼物接了过去,使他成为了茫茫南洞庭的小杜康。
携家带口讨米逃荒的许金禾在河湾的那座破败的疏溪祠里那一夜睡得特别香,在那种由猩红与雪白的颗粒紧密挤密嵌成的小朵小朵的蓼花堆里睡着了的许金禾后来被一种鸭子的叫声惊醒,睡眼惺忪的许金禾隐约看见有一只鸭婆子从他身边吧嗒吧嗒走过,这使得睡意正浓的许金禾大为惊诧:这土地庙里怎么跑进一只鸭子来啦?他翻身循着鸭子的背影追踪过去,眼见得那只洞庭麻鸭钻进了土地庙的正殿,钻进了土地菩萨的神案下面,许金禾好奇地伸出一只大手去捞,结果从那暖烘烘的草窝里摸到一只鸭蛋,许金禾拿在手里掂了掂,觉得这只鸭蛋沉甸甸的,于是他便捏着那只鸭蛋在蒙眬的月光下照了照,这只鸭蛋开始还是粉白色的,照着照着,那鸭蛋突然放光放亮起来,变成了金黄色,渐渐地那放光放亮的鸭蛋眨眼之间竟然放射出万道金光。这哪里是只鸭蛋,这分明是只金蛋嘛。许金禾顺手将金蛋往怀里一揣,腾出手来朝那草窝里伸了进去,这一次,他捉住了那只匍匐在草窝里的洞庭麻鸭,双手小心谨慎地将它捉了出来。果然是只膘肥体壮的洞庭麻鸭,长长的鸭脖子,举着一只椭圆形的鸭头,鸭头上两只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许金禾,似乎有许多话要跟他讲似的。许金禾正准备将它揣进怀里返回偏殿,去喊醒自己的女人时,那洞庭麻鸭突然一挣扎,抖动两只长长的翅膀啪啪地扇了起来,扇得许金禾睁不开眼睛,瞬间,那只扇动翅膀的麻鸭突然变得光芒万丈,放射出耀眼的金光,许金禾大吃一惊喊道:
“这哪里是什么洞庭麻鸭,这分明是一只金鸭婆嘛!”
当许金禾正要站起身来时,那金光万道的鸭子用翅膀狠狠地扑打到了他的脸上,打得他猛然一蹬腿,他一下就醒来了。
醒来后的许金禾一骨碌从蓼草堆里坐了起来,放眼朝庙外望去,堤坡上是一株一株苦枣树留下的高大身影,天上是九月秋高的一轮冷月,照得庙前的河湾一片银光泻地。
他再也无法入睡了,痴坐在草窝里一直到天光。天亮以后,他对自己的女人说:“就在这河湾里落脚吧!我们不走了。”
初到南洞庭的许金禾当时连短工的活也揽不到。因为他来得不是时候,冬闲了,哪个东家会雇人吃闲饭呢?当时他找到黄仁贵,黄仁贵连连摇着脑袋说,我小户农家雇得三两个长工就够了。许金禾说,东家,行行好吧,我初次下洞庭,为难了。求人须求大丈夫,济人须济急时无。渴时一滴如甘露,醉后添杯不如无……
黄仁贵瞪着眼睛,哟,你还是个有文墨的人?你读过《增广》?
许金禾说,东家,我这是地里的野棉花,捡的。
幸亏了少东家。那一天少东家黄柏荣穿一袭浅蓝色长衫,手里捏一把牛骨头小梳子一边梳着浓密的黑发,一边往外走。父亲黄仁贵拦着说:儿呀,你又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