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祺贵嫔自顾自饮了一口茶,微微冷笑,“庆嫔的嘴可真是甜,只不知是不是嘴甜心苦呢?”
庆嫔到底年轻,忍不住变色,扬眉道:“贵嫔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冷眼旁观,见祺贵嫔立时就要发作,便道:“祺贵嫔这是做什么呢?好好的来给本宫请安,倒要和自己宫里人拌起嘴来,岂不是伤了和气。”
大周后宫中每宫若有居正三品贵嫔或以上者称为主位,掌一宫事务。而主位所居的宫室亦改为殿名。每宫之中只一位主位,管驭照顾本宫之中位份低于自己的嫔妃。而这些嫔妃则称为“宫里人”,要听从与尊重主位的安排。
而眼前看来,庆嫔依仗玄凌之宠不尊祺贵嫔,祺贵嫔不失为玄凌所宠,亦有皇后撑腰,二人在翠微宫中只怕早已势成水火。
而我眼面前只说祺贵嫔之失而不言庆嫔之不尊,明里暗里都是偏帮庆嫔了。
庆嫔如何不晓,愈加得意,笑盈盈道:“娘娘真是明理的人,可惜未央宫皇上只赐给娘娘一人居住,否则若谁做了娘娘宫里的人,当真是几世修来的福份呢。”
我听了只吟吟含笑不语。祺贵嫔脸上到底搁不住,含了一丝讥诮的冷笑,缓缓道:“本宫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庆嫔待腻了翠微宫,想做莞妃的宫里人呢。那有什么难的,本宫就替你去回了皇上的话就是了,省得你眼馋心热,做出这许多腔调来。”
庆嫔气极反笑,鬓上的东菱玉缠丝曲簪微微颤动,划过晶亮的弧线,“祺贵嫔这话未免说得太瞧得起自己了。你去回皇上?未央宫是皇上亲口下旨让莞妃娘娘独自居住的,贵嫔有多大的本事还是有多大的面子,能哄得皇上收回旨意?!”
此话说得极厉害,祺贵嫔登时满面紫涨,她反应也快,迅即站起身来,礼数周全地福了一福,道:“嫔妾身子有些不适,就不打扰莞妃娘娘休息了。先告退。”说罢扬一扬衣袖,扶着侍女的手一摇三摆地出去了。
她才出去,庆嫔已然收起方才凌厉气势,换了一脸委屈道:“娘娘您瞧,当着娘娘的面她都这样放肆不敬,可知背地里在翠微宫给了嫔妾多少零碎折磨。”
我悠悠拣了一枚枇杷,剥成倒垂莲花的样子,从容道:“妹妹颇有蜀地女子的侠义之气,皇上又这般宠爱妹妹,想必是不会吃亏的。”
庆嫔美丽的丹凤眼愁苦垂下的姿态让人心生爱怜,“娘娘何曾知道,为了皇上的宠爱,祺贵嫔妒忌不过,明里暗里给嫔妾使了多少绊子。嫔妾碍于她是主位,少不得忍气吞声到现在。”她靠近我一点,轻声道:“娘娘出宫之事臣妾这些年来多少也听说一些。若非祺贵嫔娘家明里一捧火暗里一把刀害了娘娘一家,娘娘何至于被迫出宫修行。”
我微微抬起眼皮,“庆嫔倒是什么都打听得清楚。”
庆嫔慌忙跪下,“嫔妾不敢欺瞒娘娘,嫔妾防着祺贵嫔不是一日两日了,是以才知道些来龙去脉。嫔妾的父亲是川蜀成州知府周息仁,成州与娘娘父亲所在的江州毗邻,因而嫔妾才敢冒昧来和娘娘说这些话。”
我只专心剥了枇杷,赞道:“好甜!”又漫不经心道:“然后呢?”
庆嫔膝行至我面前,用绢子抹着泪,低声道:“瞧方才的情形,想必娘娘心里会怪责嫔妾不敬主位。嫔妾也是没有法子,祺贵嫔专会嘴甜心苦暗中使诈,从前翠微宫中住的几位姐妹都甚得皇上宠爱,和嫔妾一同进宫来金良媛、韦才人、季常在,祺贵嫔都十分笼络。结果呢,一个一个莫明其妙犯了事,或死或废,她却连一点错处都落不着。因此嫔妾害怕了,想着唯有和她翻了脸,万一嫔妾出了什么错处,她就是首当其冲逃不了干系。因而嫔妾才能苟活至今,侍奉在皇上身边。饶是如此,嫔妾虽得皇上宠爱,然而进宫多年仍处处被她压制着位份。”说到伤心处,庆嫔亦是伤怀不已。
我笑意殷殷,“如此看来庆嫔也是个聪明人,懂得自保于危墙之下。只是为何妹妹不请旨搬离翠微宫呢。”
庆嫔冷笑一声,旋即深深无奈,委屈道:“祺贵嫔出身好,又会奉承,很得皇后的喜欢。有皇后拦着,嫔妾如何走的出翠微宫。偶然向皇上提起,反倒被皇上训斥臣妾不安分。”
我伸手虚扶她一把,亲切道:“妹妹好端端的跪什么呢?倒显得生分了,起来说话就是。”
庆嫔方敢坐了,道:“嫔妾方才伤心,叫娘娘见笑了。”言毕,端正坐于椅上,纤巧的双手掩在水红色的刺金边绡纱窄袖中,安静交放于膝上。
我静静注目于她,只掐了一朵瓶中供着的栀子花细细赏玩。她被我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了头。我轻轻笑道:“妹妹既然来了,又说了这一番话,想必是深思熟虑了的。那么妹妹想要在本宫这里得到什么,不妨直说。”
我问得直接,庆嫔微微错愕,旋即道:“娘娘快人快语,嫔妾也不隐瞒了。”她顿一顿,“嫔妾不愿再寄人篱下。”
“哦……”我微微拖长了语调,“你是要本宫为你向皇上开口离开翠微宫?”
她摇头,爽利道:“与其再寄人篱下看人眼色,不如自己做一宫主位来得痛快。”
我心下一震,亦是意料之中,于是笑:“妹妹好志气。如今五贵嫔之位尚有空缺,妹妹若能怀上一子半女,也不是不能。”
庆嫔微微一怔,苦涩道:“若能在子嗣上动脑筋,嫔妾也不必如此苦恼了。说起来惭愧,嫔妾在皇上身边数年竟半点动静也无,可见是嫔妾没福了。”
“那倒也未必。”我扬起嘴角,和颜悦色道:“如果本宫应妹妹所求又有什么益处呢?本宫吃斋念佛久了,有些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庆嫔不假思索道:“嫔妾在宫中无依无靠,娘家又远在千里之外,可说与娘娘同病相怜。如今娘娘虽然荣耀回宫,然而风光之后未必没有辛酸,嫔妾愿与娘娘一同分担,略尽绵力。”
我以手支颐,浅笑道:“妹妹的心思本宫心领了,只是本宫但愿与世无争,有些事或许力不从心。”
庆嫔微见沮丧之色,旋即含笑道:“以娘娘今时今日的地位,怎会力不从心?嫔妾虽然蠢钝,然而一见娘娘风姿,已知当日傅婕妤缘何专宠如斯,是以嫔妾才有今日这番话。何况娘娘已经回宫,再想与世无争也不得不争。嫔妾今日来得突兀,想来娘娘必定心存疑虑,思量些时候也是应该的。嫔妾今日就先告退了。”
我含笑道:“今日与妹妹一见,其实十分投契,妹妹所说之事本宫自会思量。”说着扬声向小允子道:“把本宫的那盆矮子松的盆景拿来。”小允子应声而去,很快捧了盆景回来,我道:“听说妹妹是蜀人,本宫特意叫人备下了这盆蜀中特产的矮子松给妹妹赏玩。妹妹看看可喜欢么?”
庆嫔喜不自胜,连连笑道:“原来这样巧,娘娘竟晓得嫔妾喜欢些什么,可见嫔妾与娘娘真真是有缘了。”说着叫自己的宫女进来捧着,我一看,进来的竟是从前服侍我的晶清。心下微微一喜,依旧笑着道:“妹妹瞧瞧里头那鹅卵石,花纹既好,磨得又光滑。”
庆嫔一颗颗看了,赞道:“是呢,连石头上长得牛毛藓也颜色极正,当真娘娘宫里的东西比别处的都好。”我冷眼瞧她只顾着看鹅卵石,欢喜之色溢于言表,并无半分掩饰之色。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浣碧一眼,见她悄悄随晶清出去了,便对着庆嫔笑道:“其实妹妹得皇上宠爱,什么稀罕东西没有,本宫这点东西不过是给妹妹当玩意儿罢了。”
庆嫔笑得如春风拂面,道:“金珠玉器的又有什么稀罕,娘娘心细如发,体贴入微,才真真叫人赞叹呢。”
我心思一转,想起一事,微含了一缕浅笑,道:“说到金珠玉器,本宫倒想起方才祺贵嫔那串红玛瑙串了,水头好,颜色又正红,当真是好东西。本宫方才听得不真切,仿佛是皇上赏的?”
庆嫔一笑,讥诮道:“那是她巴结皇后巴结得好,皇后给赏的。她为示恩宠,十日里总有八日戴在身上。不过说起来那东西真是好的,不仅如娘娘所言,而且独有一股异香,味道虽然淡,可是好闻得紧呢。”
浣碧送了庆嫔出去,回来扶着我进里间躺下,浣碧笑道:“奴婢瞧着庆嫔与祺贵嫔不睦,小姐方才一说,这两位回去可有的闹了。”
我笑道:“即便没我,她们关起门来也要闹得翻天。”
浣碧道:“方才庆嫔说的话,小姐可信么?”
我歪着杨妃榻上,抱着菊叶软枕道:“五分信,五分不信。只是我刚才拿矮子松送她时倒真是一点看不出来,若不是真无辜就是她城府太深太会做戏了。”我问她,“方才和晶清说了么?”
浣碧点头道:“说了。晶清还念着娘娘呢,说抽空就过来回娘娘的话。”
我“嗯”了一声,露出几分倦色,“等我问了她再做定论。”
浣碧冷笑一声,“奴婢只瞧不上管文鸳那轻狂样子,这样拿腔拿调,忘了她从前在小姐面前百般讨好的嘴脸么?”
我不以为意,“你以为她傻么?她知道与我积怨已深,与其此刻在我面前俯首称臣,我未必能容下她,皇后更不会容她。索性她学庆嫔的例,与我翻了脸,我反而不能立时拿她怎样。”我抚着下颔轻笑道:“左右她跟着皇后,是生不出孩子挣不到出路的。”
浣碧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小姐何出此言?”
护甲的指尖有的冰冷触感,滑过脸颊时尤为明显,“你可看见管文鸳脖子上的玛瑙串了么?”
浣碧笑道:“凭她什么好东西,咱们柔仪殿难道没有么。”
我冷冷一笑,泄出心底冰冷的恨意,“这玛瑙串有的祺贵嫔苦头吃,——那是红麝串。”
浣碧讶异道:“红麝串?瞧着分明是红玛瑙。”
我掩不住心底的腻烦与厌恶,道:“这两样东西本就瞧着像。可红麝串稀罕多了,只怕连宫里都找不出几串来。要不是那年随娘在珍宝阁选首饰时见过一次,只怕连我也不认得。方才庆嫔说那东西有香味儿,我便更肯定了。那回娘一见了这东西连赞稀罕,可马上叫人远远拿开。因着那红麝串的是取雄麝的麝香做的,作中药可开窍避秽、活血散结,可用久了损伤肌理,便再也生不出孩子了。这也是宫里为什么慎用麝香的缘故。”
浣碧微微凝神,蹙眉道:“奴婢只是奇怪,她怎么堂而皇之的把红麝串挂在身上,也没人告诉她缘故。”
“一来这东西难得,寻常人分辨不出来。二来你没听见庆嫔说么,那红麝串是皇后赏的,即便有太医知道,谁又敢告诉祺贵嫔呢。”
浣碧连连冷笑,拍手道:“这才叫报应不爽呢。活该叫她投的好主子,昧着良心来坑咱们家。她不能生也好,省得生下黑心种子来再祸害旁人!”
我顿觉心寒,祺贵嫔显见是皇后身边的人,多年来得宠且位份颇高,可见皇后对她的倚重。然而如此倚重,也防备着她有孕,可见皇后的处事老辣,谋虑深远。想必安陵容得宠多年而无子嗣,也是因为皇后的戒备吧。我微觉脑仁酸涩,道:“去把备给胡昭仪的礼拿来给我看。”
浣碧捧来一对白玉三镶福寿吉庆如意,我看了一眼,摇头道:“礼太薄了,再去取一对红木银丝百寿紫玉如意来。这两对如意给胡昭仪,再拿一个赤金盘螭朝阳五凤璎珞圈并扣合如意堆绣荷包,就说给和睦帝姬的。”
我想一想,叫槿汐进来,“为表郑重,这些东西由你亲自送去。该说什么你自己有数。”
槿汐笑着去了。浣碧道:“胡昭仪为人倨傲,小姐何必这么笼络她。”
我笑一笑,“她自有她倨傲的资本,何况我笼络她,不正是笼络太后和皇上么?”
我揉着额头道:“我也乏了,叫品儿拿了薄荷油来给我揉一揉。”想一想又道:“方才给和睦帝姬的那个赤金盘螭朝阳五凤璎珞圈再去拿三个来,一个先留着,等我有空去看端妃时亲自送去。另两个一个送到吕昭容处去给淑和帝姬,一个送去敬妃处给咱们胧月,别显得我厚此薄彼似的。”一想起胧月,我心里不免难过,脸上也不由露了几分。
浣碧知道我的心事,劝道:“胧月帝姬自幼离开小姐,难免生疏些,过久了一定会好的。”
愁云笼上心间,阴翳难明,我怅然叹息了一句,“但愿如此吧。”
到了次日晚间时分,我用过了晚膳,又吩咐了浣碧挑了几个菜送去了敬妃处给胧月,才慢慢在庭院里踱着步子消食。品儿扶着我的手笑道:“如今咱们宫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