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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七辑)-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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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塘去洗澡。几天后,田柳弄来一台抽水机,安排川耗子守在塘边突突地抽起来。
冉姓坝人都是些不爱管闲事的和事佬,心里觉得那女儿塘动不得,动了怕要招祸,
可都是在家里说说,没哪个去阻止田柳,不要她抽。而几个年轻人,一心想知道但
太全盖在里面的大铁锅还在不在,还去帮川耗子的忙。抽了五天五夜,终于把这口
从未干过的塘抽干了。原貌揭开了,像一只倒扣的靴子,最深的地方有四五层楼深,
深处并不宽,比一间屋宽不了多少。其余地方只有两三米深。塘底并没有什么大铁
锅,倒有水桶那么大一个洞,缓缓地向上涌水,水量很小。村里年纪大的人都有些
失落:自己从小就被骗了?会不会是时间太长铁锅已经烂掉了?年轻人则不以为然,
觉得老人们讲的故事不过是迷信,而现在只不过是更进一步证实了他们心中的疑惑
而已。

    田柳请了几十个人,把水塘扩宽了一倍。等水满上来后,她买了几百斤半大的
活鱼放在里面。有人笑她,冉姓坝人是最抠的(主要是穷得),哪里舍得钱买鱼吃。
说她不晓事,毕竟是个女人家。有人说这是川耗子给她出的主意。他们说,他不是
本地人,更不晓事。可过了两个月,人们看见每天都有七八个人拿着鱼竿来钓鱼。
最少的时候也有两三个。这些人是地质队的,住在离冉姓坝不远的山羊坪,他们要
在绿荫河和乌江的交汇处勘察,看是否可以在那里修一座电站。又是用机器往石头
里钻,又是扛起“穿山眼镜”到处看。田柳和川耗子守在塘边,按竿收钱。冉姓坝
人这才明白,田柳找到了一个既轻巧又来钱的门道。又羡慕又嫉妒,他们不骂田柳
却骂她男人,狗日的川耗子!

    田柳干了一年,也不知她赚了多少钱,在冉姓坝人的眼里她肯定赚肥了。隔山
打鸟,见者有份。独食在冉姓坝是吃不清静的。村长冉小福按照冉姓坝人的习惯,
找家主商量,他对川耗子说,这塘是村里的财产,我倒没什么,可其他人有意见了,
说不能让你一个人独占,你看这事整的,我都不好意思说,说起来,我和田柳还有
亲戚关系,可当了个破村长,不和你说又不好。川耗子说,我家是田柳当家,你去
和她说吧。冉小福和田柳说了。田柳冷笑道,你当哥的懂得起,不用说了,村里要
村里收回去。

    冉小福也像田柳一样,往塘里放了几百斤鱼,可地质队的人只来钓了几次就不
来了,他们的勘察工作搞完了,搬走了。冉小福闹了个哑巴吃黄连。

    田柳不搞鱼塘去收白果。冉姓坝白果树多,以前没人要,也没人管。人们看见
田柳和川耗子整车整车地运出去,才发现这东西值钱。第二年其他人也跟着收,价
格越抬越高。田柳说,你们不要收了,再收下去本钱都捞不回来了。可没人听她的。
年底全都亏了,血本无归。这些人给自己记了一笔账,同时给田柳也记了一笔账,
总觉得亏那么多和她有关。田柳再做什么就不那么好做了。她和川耗子不种粮食,
把所有的田土都栽上杜仲,头天栽下去,第二天苗就不见了。养了十几头猪,也在
一天晚上莫名其妙地全死了。

    川耗子对田柳说,我再有什么好办法也使不出来了。

    田柳说,此处使不出来到别处去使!

    田柳走了,跟川耗子到四川去了。

    田柳虽然走了,女儿塘却从此再也没有清静下来。由于田柳把它扩宽了,还把
里面的水草清理干净了,一到热天,好多人都下去洗澡,人多的时候像煮着一锅饺
子,白花花的翻上翻下。那水再也不绿了,太阳一照,完全是一锅黄汤。已经不配
叫女儿塘了。


                男子失身

                                  陈仓

    没准备好就不要行动。

    梅博做梦也没想到,他这双算命先生多次赞叹过的白嫩的小手,在他活到二十
六大寿的时候,竟然会操起烧火棍,成为颇具现代味儿的伙夫——省城的一名锅炉
工人。梅博很小的时候就干过这行当的,不过那是在自己家里的灶膛里,用空心的
吹火棍烧那湿漉漉的树枝子帮母亲烧水做饭。回想起来那是有情调的事情,但此时
一旦成为一种职业,一个谋生的手段,无论你烧的是煤还是别的什么更现代化的东
西,依然难以摆脱枯燥的情绪。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在这短短的三天时间里,梅博的情绪变得很快。起初他为能在省城里找到安身
之所感到高兴,这毕竟是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了。他在上班的当天晚上,用自己身
上已显羞涩的几块钱买了一瓶酒和两根火腿肠,微醉了一顿,算是一番庆贺。但很
快他就感到有几分厌恶了,他所在的这里其实是一家浴池,只不过是把污垢分了高
中低三个等级而已,具体怎么个分级法梅博是不清楚的,每当看到自己烧得干干净
净的热水,流出来时已是一股腥味十足的浓稠的胭脂水时,梅博就想吐。他总以为
那股清清亮亮的水是被自己的手弄脏的。确切地说,到第二天他还不能很熟练地掌
握这份工作的时候,就已经非常地厌恶了。

    好在梅博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所以倒也不放在心上,他往锅炉里上饱了水,到
很远的角落里一笼笼地把煤提来,用水拌好后往炉膛里添了,用一根磨得发亮的钢
棍不时地捅捅,关了炉门,也就没事了。没事的时候,他就可以躲进锅炉房旁边自
己的小屋里,写自己的文章了。

    梅博是一个作家,一个几流的作家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他的大块小块的文
章是经常可以在大报小报上读到的。照着他的说法他活着就是要有一口气,有一口
气为的不是享乐,不是花天酒地,而是写文章,哪怕是写狗屁不通的文章也行,就
像他过去给领导写口号式的讲话一样。

    第三天的时候,梅博就调整好了心态,写了他来省城两个月来的第一首诗。这
首诗可以说是深入生活的产物。他写的是煤,是和他的生活紧密相关的黑黑的煤,
煤这东西是梅博来省城后接触到的最深刻的事物了,它沉默,但始终深藏着火焰;
他历史久远,充满着灾难,但它依然充满信心。这不就是自己梅博吗?对煤发一点
诗意的感慨也算是对生命的审视了。

    写好了这首自画像式的小诗后,梅博认真地抄写了一番,他准备投给本市里发
行量最大稿酬最丰厚的一家报纸,在自己的地址上他清楚地写下了他正在工作着的
某某市某某街某某巷某某号。他还又一次加上了他作家协会会员的身份,以引起编
辑的重视。他过去在这家报纸发表过几篇小文,他坚信那个编辑是不会忘记自己的
大名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有点做了城市人的那种欣慰和骄傲。

    此时已是黄昏,古铜色的阳光穿过红尘密布的天空,暗淡地照在了梅博的身上,
他微闭着双眼,抬头从开阔得有些懒散的窗口仰望那根直入云端的烟囱,在苍茫的
天空吞吐着浓浓的烟雾,他突然感慨万千起来,这就是我梅博点燃的啊,我梅博也
可以把城市的天空涂抹一些色彩了。


    此时有人在大声喊着梅博,而且带着漫骂的声音。

    梅博回过神来,发现窗外已经黑了,他一时真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喊声变得
越来越大,越来越凶,他走出小屋时,一个女人堵住了他。这时梅博才知道是那个
给了他这碗饭吃的女老板,一个残荷一样的女人。

    残荷女人伸出一根指头捣着梅博的鼻尖,又指着那即将熄灭的炉膛,梅博才知
道自己失职了。他只顾对着那些煤块发感慨,而那些没有灵性的煤却恹恹地冒着水
气,没有烧旺的意思,可能是水掺得过多的缘故,这些技术梅博一时还是很难把握
得住的。

    梅博尽快又铲了一铣干煤添进去,用钢棍捅了捅,关紧炉门,只听到炉火立即
忽忽地烧起来了。透过孔洞的火焰把梅博的脸膛映得通红。

    残荷女人还在漫骂,反背着双手远远地站着,等梅博闲下来后,她又堵住梅博,
依然伸出她那根枯败的荷叶一样的食指点着梅博的鼻子。梅博忍了忍,但他的忍气
吞声并没有阻止她的嚣张。梅博用手狠劲地挡了挡,没有想到无意间捣在了残荷女
人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她发出一声尖厉的哎哟,就蹲在地上了,过了
很久,她才直起了腰,用眼睛的余光剜了梅博一眼。她走时依然指着梅博说,你敢
打我?小王八蛋你胆敢打我?明天你就给我滚人,你听清了没有,明天。

    这时梅博才发现,女老板的鼻子真的流血了,一条蚯蚓一般从她的下巴边爬过。

    来省城之前,梅博在小城里的一个部门当秘书,这个部门绝对是个要权有权要
钱有钱要脸面有脸面的衙门。他的职业,也绝对是个铁碗儿。每当几个月不发工资
的时候,他仅靠着跟局长一起上逃下蹿之机而得到的红包小费,养活自己的时候,
他心里就非常地难受。特别是当他利用职务之便收受一点浑水,以聊补日用时,他
简直就觉得自己是个贪官,是个大蛀虫了,虽然自己还不是个带品字的官。更为严
重的是,如果他清正一点,淡泊一点,那他每月二百多元的定额工资,使他不敢给
小姑娘奢侈地买一支糖葫芦,连一个小小的感冒也不敢染上,这样他就连伙食都没
办法交清了。

    梅博决定要离开小城了,真正使他离开小城的原因,什么都不是,而是他的爱
好,他常说现在是改革开放年代了,年青人就要有年青人的步子,就要有年青人的
魄力,不应该让人施舍给你一个饭碗,然后再施舍给你几粒米,而应该到外边的世
界里去自谋出路,干自己认为有价值自己乐意干的职业。

    梅博爱写文章,三天不写文章,就如猫三天不吃腥一样,心里发慌。梅博仔细
思考一下自己这几年没有多大长进的原因,他认为自己对这片巴掌大的土地太熟悉
了,太熟悉了,就引不起兴趣,就没有灵感了,如一个太熟悉的女孩,引不起冲动
一样,梅博常有一句口头禅,那就是小河里养不出大鱼。梅博总以为自己是个大鱼
坯子,是应该有发迹之日的。在小城里,梅博也可以说是这个小城里的大鱼了,起
码是有成为大鱼的迹象的,这当然不是他的文章,而是他的职业,秘书职业。秘书
总是最快最先露出水面的人物。

    梅博是独身一人,父母早故,因而他没有太多的顾虑,当他决定辞职时,关心
他的人很多,大多数的人则眼盯着这个肥缺,在心里暗自高兴。苦苦相劝他的有一
个人,那就是一个叫瑛子的女孩,她一把泪水一声长叹,说梅博啊,人家都往衙门
里钻哩,你却要撒腿向外边跑,你要后悔的,你上大学图啥呀,不就图有一口商品
粮吃么?我知道你有本事,能写文章,但如今下岗成风,找个工作不是件容易的事
儿。

    梅博一句话没说,他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的。

    不管怎样,梅博的辞职,在小城里引起了一场地震。据有关人事部门吐露,是
史无前例的。就是被开除了公职人员,也只有一个类型,那就是杀人。哪怕是强奸,
也有被保住公职的可能。有人说梅博有病,是疯子,写文章的人本身就是疯子。

    梅博递交辞职报告的当天,大院里的人脸上就显出无限的得意,大包小包地排
着长队去面见人事局长了,他们都希望能补这个空缺。梅博把离开小城的时间定在
晚上,但依然有人发现了,纷纷立在玻璃窗外边,目送着梅博真正地远去。

    刚来省城的前几天,梅博依然充满着无限的信心。但慢慢地他就感到他与城市
人是有很大差距的,特别是他第一次走进一家用人单位时,老总问他懂不懂电脑,
梅博满口答应,说自己会的,而且每分钟能打七十多个汉字,不仅如此,还会在电
脑上放映VCD 影碟。在小城里梅博确实比一般人在这方面懂的多,平时他给领导写
报告时,他是不用动笔的,而是直接在电脑上操作,凭着这一点,在小城里就是一
绝,许多领导都想让梅博当秘书。但梅博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一手绝活,在省城里
只是小儿科,连小学生懂的比他都多,是小学生的必修课,听到梅博的话老总哈哈
大笑,扬了扬手,把梅博打发走了。

    梅博这才知道省城的人多车多,钱多银行多,学问深涵养深,省城已不是省城
了,省城是一个海,面对这个海洋,他梅博只不过是一只刚从小河里游出来的旱鸭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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