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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插不进嘴的敬德只好默默地向着世民鞠了一躬,转身走下高台。
16 青城宫(之八)
尉迟敬德在那园子深处的书房里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外面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敬德转过身去,只见李世民当先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唐兵——其实他们才是真正一直侍候世民的贴身亲卫。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盆清水,里面泡着一条巾子。世民进来站住,一名唐兵给他脱下沉重的甲胄戎衣,摘下配剑,换上轻软舒适得多的常服,连一头乌发也解了开来,重新再松松地束起——之前为了能让头盔戴得妥帖,头发扎得特别紧,自然是很不舒服的。另外那名捧着清水的唐兵,则把巾子扭干了,给世民洗抹着脸面与手脚。
看着两名唐兵熟练利落地侍候着世民更衣洗擦,敬德脑中闪过一念:唐室果然不愧是贵族出身的皇室,这派场可就比那土包子出身的定杨天子要大得多了。同是一军主帅,敬德就没见过宋金刚的亲兵给过他如此细致烫贴的服侍。
不一会儿,两名唐兵已经完事,一人把解下的甲胄戎衣折叠整齐放好,配剑就搁在旁边;另一人则把洗用过的脏水倒掉,又为世民奉上清茶。最后,二人跪坐在书房的一个角落里,仰望着已经一身轻装便服、舒展着双腿坐在椅子上慢慢呷着清茶的世民,静候他还有什么吩咐。
世民喝完一杯茶,把茶杯放在书案上。其中一个唐兵正要上前再斟满,他摆了摆手,道:“不用了。”顺手便指向敬德对二人说:“这是原右一府统军的尉迟将军。从今天起,他会暂时作我的贴身亲卫一段时间,就跟你们一样。”
两名唐兵齐声道:“请尉迟将军多多指教。”
敬德霎时手足无措,连忙回礼道:“不敢,应该是我请你们多多指教才对。我从来没作过元帅的贴身亲卫,应该做些什么,完全是一窍不通,以后还得请你们多加指点。”
世民道:“今天就由敬德在我身边侍候,你们两个放一天假吧。”
二人脸现喜色,磕头谢恩而去。
待二人离开,敬德才低眉垂眼的道:“末将本应罪该处决,元帅开恩,免我一死。从此自当洗心革面,从一介小兵做起,不敢有负元帅。”
世民道:“这里已经没有旁人了,这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你就给我免了吧。”
敬德一愣,抬头看向世民,只见他微微的笑着,全然不是这一直以来自己见到他时总摆着的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这……这确实就是我的真心话,并不是客套之言。”
“好吧好吧,我知道这是你的真心话。那我也跟你说真心话吧。昨晚之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并没有背叛逃亡之意,屈杀忠良这种蠢事也不是我李世民会做的!”
敬德闻言,不觉心头一热,道:“元帅如此信任,实在教我汗颜。其实我并非不曾有过逃亡之意,只是觉得时机不对,就一直隐忍了下来。”
“大丈夫意气相期,合则留,不合则去,何必勉强?如果你真的想走,那一箧金子就送作你的盘缠,聊表一时共事之情好了。”
“不,我不想走!”敬德不觉脱口叫了起来。此言一出才觉得未免太过突兀,脸上一阵火烫,忙补充道:“我是曾经想过离开,但现在,我不想走了。以后,也不会走的。”
世民点点头,道:“将军是天下英雄,这话说得出来,自然就会守得下去。只是屈突通老将军一向对你是比较猜疑,昨晚本来我都已经让他回去歇息了,他还是放心不下,一直守在外头听消息。知道我许你离营外出找寻相,他急得什么似的,又跑进来跟我唠叨了好久。我说你一定会回来,不会乘机跟寻相会合走人的。如果你有此意的话,那早就跑了,又怎么会在寻相跑掉之后,更怎么会给屈突通他们抓得住?可他就是不相信,缠着要我给他发手令,让他领一支小队去追你回来。最后我只好跟他打赌,说如果你今天不回来,我就算输,昨晚本来要给你的那些金子就归了他;如果你今天回来,他就算输,以后不能对你再有半分怀疑。他见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才只得罢休。”
说到此处,世民眼中忽闪过狡黠俏皮的笑意,道:“所以呢,今天你看他那么凶巴巴的对你,其实是因为他输了跟我打的赌注,眼见一箧子的金子就这样飞了,心里极不痛快,才忍不住还是要对你发作一下。以后他要信守赌约,就再也不会这样子了。你也看在我的面上,不要记恨于他了吧,哈哈哈哈……”
敬德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弯了腰的李世民。他说的这番话,前面一大段还像个元帅的样子,最后那一段却分明是个顽皮刁钻的少年人才说得出来的俏皮话。如果那白发苍苍的老将军这时在场,听得自己的一片忠心耿耿被他形容得这般滑稽,该是如何气恼万分却又发作不得呢?对着这么个笑得如云荼烂漫的人儿,任谁也没法生出气来的吧?
真没想到,原来李世民还有这完全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敬德心里这样琢磨着,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李世民的了解,其实真的是很少、很少。
待得世民的笑声渐渐止歇,敬德才干咳了一声清了一下喉咙,道:“屈突通将军那是对元帅一片忠诚。末将以往确实也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难免惹人生疑,他怀疑于我,也不是错,我当然不会记恨于他。”
“那我呢?你会记恨于我么?”世民脸上的笑意忽然凝住,双眉轻扬,若有所指的道。
敬德心中怦的猛跳一下,“什……什么?”
“我不是害你和寻相分开了吗?”
哦,他说的是这个啊……
敬德心头一松,但隐隐的又似有些儿失落。
他定了定神,道:“我跟寻相之间闹成这样的结局,如何能怨元帅?长春宫那次,元帅只是无意之间才发现我们的……那个秘密。而且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我自己处置失当之过,这一阵子对元帅无礼之极,还害得寻相胡思乱想,才造成现下这样的收场。要说谁有错,怎么也不可能是元帅的错。元帅对我……不,对我们……都是够容忍的了。换了是末将坐在元帅的位子上,只怕早就把我这种胆大包天之徒砍了头,把寻相也赶走了。哪里还有他现在可以全身而退、如其所愿归隐山林,而我甚至还能继续侍候于麾下?”
世民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慢慢的道:“事到如今,应该一切都可以说出来了吧?其实……你和寻相的关系,我早就看出来了,并不是长春宫那次才知道的。”
敬德脑子里“嗡”的一下,瞪大了双眼,盯着世民平静淡然的脸庞,道:“什……什么?你什么时候……就知道的?”
“美良川那一役啊。”
美良川?
敬德这下子可真的全傻了眼。
怎么可能?那么早?那次不就是他首度跟世民迎面相对的吗?他怎么可能那么早就看穿了自己跟寻相……
“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啊。你望着寻相的那种目光……我就都明白了。你冲上山岗来时,其他将军都以为你是想攻击我,但我看你一边打斗,一边眼角余光都在往寻相那边瞄,那份焦虑担忧……总之是明摆着的啦。我就猜测你上来只是想救寻相而已,所以危急之际命程将军释放寻相,果然你马上弃下乘势袭击于我的大好机会,救起寻相就落荒而逃了。”
敬德又再惊讶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难道我的目光真的那么容易就把我的内心出卖了吗?怎么会?就算他看到我对寻相的眼神特别关切,那也只能说明我与寻相关系甚好,但不一定就是那种关系啊。毕竟男子之间有亲如手足之情的也所在多是,这种隐秘的关系应该是罕有人能一猜即中的吧?除非……
曾经在他心里冒起过的那个大不敬的念头,忽然又再按纳不住的升腾了上来……
不不不……!
敬德不自觉地用力甩头,像要甩走这个荒唐至极的念头。
我是怎么了?难道是给寻相传染了吗?也这样胡思乱想起来了?
17 青城宫(之九)
世民看到敬德甩头,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话说出来,你是难以置信的,所以我本来也没想过要跟你说。只是今天既然此事已告一段落了,回顾以往,你和寻相之间好好的却弄成这样子,这到底是谁的错?你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固然不肯诿过于寻相,也不肯埋怨于我。要我说呢,这事谁也没错,却谁都有错,错就错在我们都不坦白,有话不说出来,藏着掖着在心里,彼此猜来猜去的,才会猜疑日深,以至无可挽回的吧?”
敬德听得心潮起伏,也着实是触动了他深心的痛处,不知不觉的就连连点头。
世民继续道:“早在美良川一役,我已多少猜到你与寻相的关系。雀鼠谷内你单身独骑折返回来相救寻相,张难堡里你于请降之时接连提出的两个条件都与寻相有关……如此种种,无不时时处处都在坐实着我的猜测。我若真不齿于你与寻相有那种关系,雀鼠谷之时我早就不会邀你打赌,要以你归顺于我为赌注了。而当你在张难堡代寻相请降之时,我也早就将他拒之门外了。如果我这些心思,当时就向你坦言了,又怎么会有后来长春宫的误会?”
敬德心下叹喟。想自己还一直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原来其实处处是破绽。
他道:“元帅没有坦言,也是顾全我和寻相颜面的人之常情。此种关系,有乖伦常,就算元帅看穿了,与我未有深交之际,又怎好说出口来?那反而只会让我们感到尴尬,甚至感到恐惧,却无法体会元帅的心胸宽广,倒是害怕着元帅不是真的能包容体谅,不过是暂且假以辞色稳住我们而已。长春宫之后,元帅其实并没有做过任何于我们不利之事,但我们不就是一直这样误会着元帅的吗?”
“此种关系,有乖伦常么……?是的,就是这种想法,成为一切无法坦白与误会重重的根源吧。”世民轻声重复着敬德的话,眼神忽然变得迷离惑然。
稍顷,世民好像忽然从沉浸在某种思绪之中的迷茫里醒觉过来,嘴角一掀,淡淡的笑意溢出:“你说当时你我未有深交,因此难以坦言,或即使坦言也只会弄巧反拙。其实自你在张难堡投唐以来,到长春宫之前,我一直都有想着怎么能与你好好深交。你在兵败之际投降过来,心中难免会有迫于无奈的不快吧?唐军之中的其他大将,对你也确实不甚信任。你与他们之间关系冷淡、互感不屑的情形,我是看在眼里的。只是随后收复太原、扫荡夏县余孽,我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一时分心不下,你的事情就顾及不到了。直到长春宫休整之时,各部将士都乘着难得的忙里偷闲外出游玩,只有你和寻相孤立在外,我就想着邀你们一同出去游猎,借此机会融洽你们与其他将领的关系。我少年时在太原交游各方,就已经发现,携手合力赢取一场游戏,是打破人与人之间冷淡不快的坚冰的最好方法。本来我也可以派士卒传令,叫你们过去。但如果我这样做,那是以元帅的身份来向你们发号司令。在你们看来,仍然是下属不得不服从上级的勉强而为之事。所以我不带一名随从,独自一人上你们那儿去,为的是想让你们觉得,我是以朋友那样的身份,邀你们出去玩乐……”
敬德羞愧的道:“元帅来找我游猎,全是出自一片好心。就算元帅此前并不知道我与寻相的事,长春宫那次也不是你故意要来窥探我们的秘密。都怪我这人又自私又愚蠢,以狼心狗肺来对待元帅的一番好意。”
世民微微笑道:“我也有错的。那天我先去的是你房间,没见你在,就想到你多半是跟寻相在一起,于是又到寻相那儿去。我也是一时糊涂了,既然早知道你与寻相的关系,就该谨慎些儿的,但当时我满脑子只想着邀你们出游的事,把别的心思都置之脑后了。走到寻相房前,伸手就推门,连应该先敲门问准了再进人家房间的礼数都给忘了。说起来,这也是太原时代养下的坏习惯。那时我跟一帮子朋友,都不拘礼节的,比兄弟还更亲密。我自己的卧房就是白天黑夜从不上闩的,朋友们到我房间来,不要说无需通传通报,就连敲门这回事都没有,一向是一推门就进来了。夜里聊得晚了,跟我一起同床而眠的也有;半夜三更里他们忽然想到什么事,咚咚咚就跑进我房间来,将我从床上一把揪起来听他们说话的也有。好多时候,他们说完之后见我还一副睡眼惺忪、朦胧未醒之态,就会心急火燎的问我:‘你到底醒过来了没有?听明白我的话没有?’如果我回答:‘醒过来了,都听明白了。’他们就知道其实我根本没醒,完全没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