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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
“你知道,他连叫都没叫一声。”
“什么?”
“我是说米特尔,他摔下山的时候叫都没叫一声。这我实在想不明白。”
“你用不着想明白。那不过是一件——”
“而且我也没有推他。他从灌木丛里朝我扑过来,我们在地上滚的时候,他就掉下去了,连叫都没叫一声。”
“这我明白,没人说——”
“我只不过是着手去了解她的事情,跟着却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死人。”
博斯看着远端墙上的一张视力表,想不通为什么急诊检查室里会有这样的东西。
“我的天……庞兹……我——”
“别说了,我知道那些事情。”欧汶打断了他。
“是吗?”
“我们讯问了警队里的所有人,埃德加告诉我他帮你在电脑里查过福克斯的资料。我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那就是庞兹要么是偶然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要么是不知怎地收到了风声。按我看,自从你去为缓解压力而强制性休假之后,他就一直密切注意着那些跟你走得近的人。接下来,他想必是采取了进一步的行动,于是就撞上了米特尔和沃恩。他去机动车辆管理部查了相关人员的资料,而这些事情一定传到了米特尔那里,因为他有这样的内线,那些人可能会给他发警报。”
博斯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欧汶是真的相信这种说法,还是想通过这么说来告诉自己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却不想再追究了。这都无关紧要。欧汶怪不怪自己、会不会按局里的章程来处罚自己是次要的,自己的良心才是最难迈过去的关口。
“我的天,”他再次说道,“被杀的是他而不是我。”
说完之后,他开始发起抖来,就跟这些话是启动某种驱魔仪式的口令似的。他把冰袋扔进垃圾桶,抱起了双臂,但却没法止住颤抖。他觉得自己再也暖和不起来了,觉得眼下的颤抖并不是暂时的折磨,而是自今而后的永恒梦魇。嘴里涌上泪水的温热咸味,他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哭泣。他把脸从欧汶眼前转开,想叫他赶紧走开,但却说不出话来。他的牙关紧咬着,彷佛是紧握的拳头。
“哈里?”他听见欧汶在说,“哈里,你没事吧?”
博斯勉强点了点头,不明白欧汶为什么看不见自己在发抖。他把双手伸进夹克的口袋,扯起衣服来裹住自己。他觉到左边的兜里有什么东西,便下意识地把它往外掏。
“听着,”欧汶还在说,“医生说你可能容易激动。你头上挨了这么一下……是会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别担——哈里,你真的没事吗?你脸都青了,孩子。我要——我去叫医生来。我去——”
博斯终于把兜里那个东西掏了出来,见此情景,欧汶打住了话头。博斯举起了手掌,他颤抖的手抓着一个黑色8号球①,上面沾了不少血。欧汶从他手里拿走了台球,但却是使劲撬开他的手指才达到了目的。
“我去叫人来。”他简单地说了一句。
房间里只剩了博斯一人。他静静地等待着,等着有人进来,等着身上的魔鬼离去。
第二十六章
由于脑震荡的缘故,博斯的瞳孔出现了不均匀的扩张,瞳孔下方还有紫红的血肿。他的头痛得要命,身体也烧得滚烫。为了防止意外,急诊室医生命令他留院观察,凌晨四点之前不许睡觉。他想拿报纸和电视脱口秀来打发时间,却发现这只是加剧了身上的疼痛。到了最后,他只好干瞪着房间的四壁,直到一名护士进来为止。护士给他做了检查,告诉他可以睡了。在那以后,护士们每隔两小时就进来叫醒他一次,检查他的瞳孔和体温,问他有没有不适的感觉,查完也不给他吃头痛药,只是叫他接着睡。在一次次短暂的睡眠中,就算他梦见过郊狼或是什么别的东西的话,那他也记不得了。
直到中午时分,他才起来吃东西。一开始他脚步不稳,但很快就找回了平衡。他艰难地走进浴室,审视着自己在镜中的影像,还对着影像笑了起来。其实那没什么好笑的,只不过他现在似乎随时都会发笑或者哭泣,再不然就又哭又笑。
他头上有一小块地方的头发被剃掉了,露着一条L形的缝合伤口。他碰了碰伤口,觉得很疼,就连这也让他笑了起来。他用手把头发梳理了一番,差不多把伤口完全掩住了。
眼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的瞳孔仍然不均匀地扩张着,如今眼里还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就像是连续两星期狂欢的后遗症。在眼睛下方,两个暗紫色的三角形直对着两边眼角,博斯觉得自己还从未有过这样一对黑眼圈。
他走回房间,发现欧汶已经把他的公文包放在了床头的桌子旁边。弯腰去拿公文包的时候,他险些失去了平衡,赶紧扶住桌子才没有摔倒。他拿着公文包回到床上,开始检查里面的东西。他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找点事情干而已。
他翻着自己的笔记本,却发现自己很难集中精神去读上面的字句,于是就把曾经的梅雷迪斯?罗曼、如今的凯瑟琳?雷吉斯特五年前寄来的那张圣诞卡又读了一遍。看过之后,他突然起了给她打个电话的念头,想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她,赶在她从报纸或广播新闻里知道这些事情之前。他从笔记本里找出她的号码,然后拿起了房间里的电话。没人接听电话,他便在答录机里留了一条讯息:
“梅雷迪斯,呃,凯瑟琳……我是哈里?博斯。今天你方便的时候我想跟你谈谈。出了一些事情,我觉得你听了之后会,呃,觉得心里好受一些。所以,给我打个电话吧。”
他给她留了好几个电话号码,包括自己的手机号、马克?吐温旅馆的号码和医院房间的号码,然后挂掉了电话。
接着,博斯打开公文包盖子上的折叠口袋,从里面拿出了蒙迪?金给自己的照片。他盯着母亲的脸看了许久,最终却产生了一个疑问。他绝不怀疑康克林的话,相信他的确爱自己的母亲,但却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爱他。他记起来,有一次,她上麦克拉伦收容所来看他,那时她许诺要把他接出去。当时的法律程序走得非常缓慢,而他也清楚她对法院没什么指望。在这么许诺的时候,她心里想的一定不是法律,而是怎么去规避法律、操纵法律。博斯相信,她的确能想出办法来操纵它,要是她没有被人夺去生命的话。
看着照片,博斯意识到康克林可能只是母亲承诺的一部分,是她用来操纵法律的一颗棋子,而他们的婚约也只是她用来把自己接出去的办法:从有过被捕记录的单身母亲摇身变为一位大人物的妻子。康克林一定有能力把哈里弄出来,有能力帮马乔里?洛赢回儿子的监护权。博斯觉得,从她这方面来说,这事情多半只是个机会,跟爱情毫无关联。上麦克拉伦来的时候,她从没有说起过康克林,也没有特意提到过任何男人。要真是爱上了谁的话,难道她会不跟自己说吗?
想到这里,博斯意识到,母亲是为了救自己才最终死于非命的。
“博斯先生,你还好吗?”
护士急匆匆地走进房间,把一个餐盘放到桌子上,顺嘴问了一句。博斯没有回答,他几乎没留意到她的到来。护士拿起餐盘上的纸巾,帮他拭去了脸颊上的泪水。
“不要紧的,”她安慰道,“不要紧的。”
“不要紧吗?”
“你这是因为受伤,没什么好难为情的。脑袋上的伤总是会把人的情绪弄得一团糟,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我把窗帘拉开,没准儿能让你振作一点。”
“我想我还是自己待着比较好。”
她没理睬他,自顾自拉开了窗帘,博斯眼前立刻出现了二十码外的另一幢建筑。不过,这倒真的让他振作了一点:外面的风景糟糕得让他笑了起来。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是在西达斯医院——他认出了外面那幢医疗大楼。
护士合上了他的公文包,以便把桌子推到床边。餐盘里有个碟子,里面盛着索尔兹伯里牛肉饼①、胡萝卜和土豆。除了一条跟昨晚他在兜里找到的八号球差不多硬的面包卷以外,餐盘里还有一份装在塑料包里的红色甜点。眼前的餐盘以及食物的气味都让他恶心欲呕。
“我不吃这个,有糖霜薄脆吗?”
“你得完完整整地吃顿饭。”
“可我刚刚睡醒,你们的人让我一夜没睡。这我吃不下,让我觉得恶心。”
她迅速端起餐盘往门口走去。
“看看有没有吧,你要的糖霜薄脆。”
出门之前,她回头对他笑了一笑。
“振作点儿。”
“好的,处方上就是这么说的。”
博斯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只好无所事事地等着。他想起了自己跟米特尔的遭遇战,想着当时他们都说了些什么,那些话又有什么含义。现在想来,当时的情形似乎有点不对劲。
床边控制板上传来“哔”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低头看了看,原来是有电话来了。
“喂?”
“是哈里吗?”
“是的。”
“是我,洁兹。你还好吗?”
博斯沉默良久。他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件事情,眼下却已经无处可逃了。
“哈里?”
“我很好。你怎么找到我的?”
“昨天给我打电话的那个人,好像是叫欧汶还是什么的。他——”
“是欧汶警长。”
“没错。他又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你受伤了。电话号码是他给我的。”
这让博斯有点生气,但他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
“嗯,我没事,可我也不能说太久。”
“好的,出了什么事情?”
“说起来话就长了,我不想现在说。”
这回轮到她陷入了沉默。在这种时候,电话两端的人都在努力读解眼前的沉默,试图领会对方刚才所说的话的意义。
“你知道了,对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洁斯敏?”
“我……”
又是沉默。
“你要我现在跟你说吗?”
“我不知道……”
“他跟你说了什么?”
“谁?”
“欧汶。”
“不是他说的,这事他不知道。是别的人说的,一个想伤害我的人说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哈里。我想跟你说当时的情况……可我不想在电话里说。”
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仅仅是听到她的声音,他就觉得自己跟她又有了联系,可他必须扪心自问,自己究竟要不要继续这段关系。
“我不知道,洁兹。我得好好想想——”
“听着,你觉得我该怎么做?一开始就在身上贴个标签来把你吓跑吗?你说说看,我该在什么时候跟你说?喝完第一杯柠檬水之后吗?难道我应该说,‘噢,顺便提一下,六年前我把跟我住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杀了,因为他试图在一晚上之内强奸我第二次’吗?这么说合适吗?”
“洁兹,别……”
“别什么?听着,连这儿的警察都不相信我的话,我还能指望你吗?”
他感觉到她在哭。尽管她压抑着不想让他听见,他还是从她充满孤独和痛苦的声音里知道了她在哭。
“你对我说过一些话,”她说,“我觉得……”
“洁兹,我们不过是在一起过了个周末而已。你用不着这么认真——”
“别跟我这么说!别跟我说这什么也说明不了。”
“你说得对。对不起……听着,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回头给你打电话吧。”
她没有说话。
“好吗?”
“好吧,哈里,你给我打电话。”
“好的,再见,洁兹。”
博斯放下电话,但却没有睁开眼睛。他心里涌起了希望破灭之后那种麻痹的失落感,想不出自己究竟还要不要再跟她说话。他试着分析自己心里的想法,却发现所有的想法似乎都一样:他怕的不是她以前做过什么,也不是那当中的细节,怕的是自己真的给她打电话,由此跟一个包袱比自己还重的人纠缠到一起。
他睁开眼睛,打算抛开这些想法,心思却又回到了她身上。他们的相遇是那么的偶然,就凭着那份报纸广告。没准儿,上面的广告语应该是“单身白人杀手诚征同道”吧。想到这里,他大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却只有苦涩。
他打开电视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电视上播的是一台脱口秀,主持人正在采访几个撬了自己最好朋友墙脚的女人。那些受害者也在现场,主持人的每一个问题都会引发一场女人之间的口水战。博斯调低音量,默默地看了十分钟,认真地打量着那些女人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过了一会儿,他关掉电视,通过对讲装置向护士站打听薄脆的事情,跟他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