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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要赶回唱片公司。”黎华作势就要走。
“你去美国前就不能少接点通告,留在家里陪陪爸妈吗?”他带着些央求的口吻。
“你倒好,来替他们当说客。当年爸爸把我送到美国去学医可是毫不犹豫的,也不管我喜不喜欢。现在我要去了,他又想尽办法要阻止我。反正不管他们怎么劝,我总是要去的。”
他说得那么坚决,方若绮恍然意识到,他离开的日子真是一天一天在迫近了。
欧凯文十分苦恼的样子:“我哪有当说客,不过是身为儿子,也不想看他们难过而已。你还好意思说,从小到大,你有哪次不跟爸爸唱反调的?”
“谁让你从小就是乖孩子,顺惯了他的意,他就总用你的标准来要求我。再说,这一次,我可真不是跟他负气。天大的发展机会在眼前,没有理由白白看它溜走。”
“看来我只好继续替你们做和事老了。”他无奈。
黎华收起笑容,嘱咐道:“黎导的事也拜托你了。”
欧凯文很是为难:“他似乎希望尽快出院。”
“总之,尽量吧。”黎华说得意味深长。
从病房下到停车场坐进车里,方若绮和黎华各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
车开出医院,经过路口时,从后视镜里远远地看到还锲而不舍地蹲守在医院门口的记者。
黎华打开车里的广播,调了几个频率,听到有一个广播台正播报着黎湘离的新闻,播音员机械地念着他长长的生平,仿佛已在追忆逝者,实在晦气。
黎华恼怒地关上广播,狠狠地踩下油门,高性能的保时捷瞬间提速,在大街上一阵狂飙。
方若绮的手轻轻搭上黎华把着方向盘的手臂,他别过头望她,对上她淡静的带着安慰的目光,恍觉自己失了理智,缓缓放慢车速。
“其实欧医生说得也对,”她对着他说,他却始终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她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你打定了主意真的要去美国的话,就更该陪陪父母了,毕竟他们年纪大,总想儿女在身边能天天见到。”
“我在国内的通告只剩下这张专辑和一支广告了。”他淡淡地说。
她欣慰地笑自己多事,他向来重感情,方才不过是嘴硬。
“黎导演的情况,能治好吗?”她问。
“并非完全没有希望,只是他必须要配合手术和化疗。”
“他要是有家人就好了,”她叹道,“这时候可以在他身边支持他。”
“有的,我会通知他,但是他大概不会来探望他。”
方若绮怔住,她过去所看到听到的所有信息,都说黎湘离是孑然一身:“他有家人?”
“嗯,他有一个外孙,你也认识。”
她更加茫然:“是谁?”
“王瑞恩。
☆、与世沉浮
“真是连天都帮我,岳行空现在停下乔亚所有的戏,孤注一掷地投资在黎湘离和王瑞恩的电影里,没想到还不用等王瑞恩毁约,黎湘离就已经拍不下去了,这下就算岳行空不缴械投降,也大势已去了,哈哈哈哈。”
郝友乾得意洋洋地在电话里对方若绮说。她想起在医院门口看到岳行空愁眉不展的样子,原来是如此缘故。
她实在没有什么心情与郝友乾周旋,三言两语便收了线。脑海里反复回响的,是黎华告诉她的所有有关黎湘离和王瑞恩的情仇恩怨——王瑞恩是黎湘离的亲外孙,他的父母年轻时恋情遭到黎湘离反对,毅然选择私奔,母亲在生下王瑞恩后积郁成疾撒手人寰,父亲也不久于世,王瑞恩因此而在孤儿院长大。尽管黎湘离对自己当年的固执无比懊悔,很多次想从孤儿院将王瑞恩领回家,王瑞恩却将他视作仇人,始终不肯原谅他。
冷静而薄情,才华横溢而绝不回头,认真严谨而城府颇深,方若绮对王瑞恩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但现在,她多多少少能够理解他,在不健全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内心总比他人更为沉重。
她与王瑞恩约在一家僻静的咖啡店见面。咖啡店的采光不怎么好,阳光明媚的下午,昏暗的灯光叫人心情压抑。
方若绮在电话里并没有说明见面的目的,但他还是来了,坐在她对面,不紧不慢地用勺子搅拌着面前的咖啡。
“黎湘离的事情,你知道了吧。”她单刀直入。
勺子刮杯壁的声音分外刺耳,他即刻恢复镇定,用不咸不淡的口吻说:“知道了。”
“你会去探望他吗?”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他莫名其妙地问。
“你们的关系我知道了。”
他一愣,说:“黎华告诉你的?”
她不置可否:“昨天他入院的时候,我去探望他了,他拒绝手术。”
“那又怎么样?”他冷冷地说。
“他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这样下去,支持不了多久。”
“那是医生的事。”
他说得很决绝,她却分明看到他眼神的躲闪,又说:“他坚持不肯动手术有两个原因,第一,他想拍完《钟湘》,第二,他始终觉得愧对你,所以自暴自弃,用自己的命来赎罪。”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语气依旧没有软下半分:“第一,任何一个热爱电影的导演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作品。第二,他怎么想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他总是这样冷漠,对莫筱筠如此,对黎湘离亦是,这让她怒不可遏,“他是你的外公!你身上流着他的血!”
“那又怎样?”他激动地咆哮起来,“他逼走自己的女儿,任他们在外面死去,让我成了孤儿!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冷清的咖啡店里,他愤怒的声音格外突兀。方若绮沉默许久,待他稍事冷静,才开口:“如你所说,你的父母就是他的女儿女婿,难道他愿意看到这样家破人亡的结局吗?”
他压低着头,缄口不言。
“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父亲,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过更好的日子,这个结果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孤独终老已经是他所付出的最沉重的代价。这样的惩罚难道还不够吗?如果他不懊悔,就不会一次次低声下气地来孤儿院想把你接回家。没错,他也许会带着懊悔死去,而你,也会为今天自己同样的固执懊悔一生。”
他缓缓地抬起头,幽深的眼眸似雾气氤氲的深潭,朦朦胧胧,深不见底。
她心下一动,他到底不是铁石心肠。话尽于此,她便起身离去,留下他独自思忖。
拐出咖啡店所在的巷子,对街的商场大屏幕上,正在播放关古威拍摄的一支公益广告,他依旧有一双澄净的眼睛,像天空最明亮的星星,与她相隔几万光年。
她惶惶地别过头,匆匆走过。
即使她所作的努力也许会挽救一个生命,但她还是无法坦然自处。这是潜藏在她内心某个角落里的一个阴暗而不为人知的期待——最理想的结果,是王瑞恩放下心结,劝服黎湘离接受治疗,那么黎湘离的病情就不会再恶化下去,而他们两个也将忙于治疗无暇再顾及电影。
她从未忘记自己的目的,而黎湘离,不过是她最后的良心。
******
王瑞恩终于没有辜负方若绮的期待。
她在娱乐新闻上看到他走进回生医院,当然,媒体只当这是一次圈内人礼节性的探望。而后,郝友乾在电话里告诉她,他会出资安排黎湘离去国外最好的医院进行手术和康复,王瑞恩自然全程陪同,这一切,将瞒着所有人进行,等岳行空发现人去楼空,已经回天无力。
他说,方若绮,你总是能给我意外惊喜。
她淡淡,心里不无后怕。她像是在走钢丝,随时摔得粉身碎骨,这次不过是被好运眷顾,得到一个两全的结果。
郝友乾约她一个星期后在他的私人会所吃饭,是王瑞恩和黎湘离要离开的前一夜,摆明是在提前庆祝岳行空的倒台。她不想去,又不想表现得不识时务,于是一口答应,横竖他们的关系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了。
然而,总有些人不是那么好打发过去的,譬如黎华。
后来他们再录歌,在她对他打OK的手势表示今天结束的时候,监听耳机里却传来他的声音:“你对王瑞恩说了什么?”
她错愕地抬头,玻璃对面的人一脸笃然,令她不胜心虚:“什么也没说。”
他摘下耳机,打开门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从医院回来,我就打电话给王瑞恩告诉他黎导的病情,他还是无动于衷,冷漠地说不关他的事。如果不是你对他说了什么,他的态度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转变,突然不计前嫌去医院看黎导。”
“也许是他自己想通了。”
“我进演艺圈多久,就认识了王瑞恩多少年,他不是一个会轻易动摇想法的人。”
她再也找不到借口。在他面前,她的谎言永远那么软弱无力。
“是谁教你这么做的?”他想,她和王瑞恩之间,并没有太多交集。
“不是,”这一回,她说的是实话,“不管你信不信,是我自己去找他的,我不想看到黎导这样消极地对待自己的生命。”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出端倪,也并不想怀疑她:“总之,这是件好事,现在黎导终于愿意接受治疗了。”
他的肯定对她而言,是莫大的安慰。她知道自己是有罪的,而他在为她减轻罪过。
“希望他平安无事。”她由衷说道。
“会没事的,”他安抚道,“我今晚留在这里,走吧,先送你回去。”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却终究不愿这样做。他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能这样在他身边的日子也将一去不复。
走出录音室,走廊只开了一盏灯,皎洁的月辉交织在昏暗的灯光里,透着动人的宁静安详。她在离他一步之后的距离,静静地看他挺拔的背影,从今以后,那或许只能在梦中见到。
他在等电梯的时候打开手机,刺眼的光亮令她心生警觉,同样的疏忽不该再有第二次。打开自己的手机,心中默默祈祷屏幕再次无声暗去。
“等你收工。”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断绝了她所有不安分的想法,亦让她在诚实与自私的念头之间备受折磨。
电梯门在他们面前打开,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无处遁形。
“抱歉,”她在黎华走进电梯前开口,“你不用送我了,我要去十楼。”
他一愣,眼里有什么东西晃过,很快就又沉入深如大海的眼眸里,笑容一如往日般得体:“那好。”
她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地闭合,一点一点地隔绝他们之间的光亮。
他透过狭窄的缝隙看到她的脸,素净而平静,不知为何,心上的某一块像被剐了去,有近乎麻木的痛觉。
他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周围又陷入寂静,唯有天边的云,无声地流动,挡去月影斑驳。
作者有话要说:
☆、风雨前夕
方若绮去探望黎湘离。
走进病房的时候,黎湘离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晒太阳,王瑞恩坐在他身边削苹果,嫩红的皮拖得很长很长,空气里弥漫着沁人的香气。
“来啦。”王瑞恩把未削完的苹果放在盘子里,走过来接过方若绮带来的花。
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多少不自在,他识趣地说:“我出去买东西,你陪陪外公。”
“好。”她回答,心被那声“外公”牵得动了动。
她去洗手间洗了手,坐到王瑞恩方才的位子,拿起他没削完的苹果继续削。
“真是有心了,”黎湘离和蔼地说,“你和黎华都是,这么忙还特地来探望我。”
倏忽冒出来的名字让她的动作微微一颤,但心里终究是高兴的,因为看到黎湘离的面色好了许多,虽然仍瘦得皮包骨,却精神矍铄。
“不用客气,看到您身体好,我就放心了。”
“谢谢你,瑞恩告诉我,是你帮助他解开了心结。”
“不是我的功劳,是他自己终于能诚实地面对真心。”她把削完的苹果一片片地切好,递到他面前。
黎湘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