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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阔天空哦-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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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一声的,似乎正是那手抱娃儿的彪壮汉子。他眉目间神色悲愤凄苦,可怀抱着婴儿的动作却似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般轻柔和缓、呵护备至。

洛流云将二人引进屋来,急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弟妹呢?”

那魁梧汉子的脸拧得快要变了形,咬牙切齿道:“她……她……死了。”

“什么?那,那这孩子竟是她临终前诞下的么?”洛流云望紧那可怜的孩儿。

魁梧汉子摇摇头:“她还不及生下孩子便断了气。这孩子是……是……”如此高大的一个汉字竟而喉头噎住一般再也讲不下去。

“这孩子是大哥剖开大嫂的腹部取出来的。”清瘦的汉子接口道。

洛流云长叹一声,接过那未足月的孩子,伸手探探鼻息。幸好那孩子离产期不远,气息虽弱,却还稳定。他行医十数年,生老病死也遇过不少,原该是见怪不怪了。奈何他每逢生死总是禁不住心软哀恸,是以遁世潜心修撰医书,一来免得自己多情误事,二来好修得妙方搭救世人。现下见至亲好友遭此劫难,着实叫他心潮难平,又问道:“是谁干的?”

魁梧汉子一拳捶在桌上,怒目圆睁道:“是秦知府这个千刀万剐的恶贼!我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清瘦汉子见他满腔激愤,显是话都说不清了,便在一旁解释道:“前些日子县里又来征兵,眼见村里老老少少都上了战场一去不复返,家家户户没了壮劳力不仅缴不上税,就连遇上个仗势欺人的也没个人出头。卢大哥和村子里的兄弟就商量着躲进了山里,谁料……谁料不出两天,就看到村子里着了火。我俩放不下心,潜回村子一看,他们竟然、竟然将全村的妇孺都拖到了晒谷场上,一个接一个的杀……说是……说是非把我们逼出来不可,我们冲出去的时候,只来得及把嫂子的尸首带回来……”他虽十分镇定,可说到痛处,也不禁湿了眼角。

“保家卫国虽是男儿所为,可国家又何曾想过我们的生计!百姓辛辛苦苦耕作,拼死拼活打仗,却只为了保全那无道昏君的万世基业,世间公理何在?公理何在?”魁梧汉子捶胸哀号。

“哼,这世间本就没有公理。”在一旁缄默着的顾惜朝突然冷冷道。

诸人眼光齐齐向他扫来。顾惜朝只转过头,再不说话。

“这位公子是?”那清瘦汉子转过锐利的眼盯着顾惜朝,问道。

洛流云亦道:“我也未曾请教公子大名呢。”

顾惜朝垂着头,声音轻柔得仿佛说出的并非自己的名字,而是极遥远生分的三个字:“顾惜朝。”

坐中三人,只有那清瘦斯文的汉子动了动。顾惜朝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却知那眼光分明是精明而略带算计的。细细看那汉子,只见他相貌斯文,言谈举止间无不透出几许风度,似个书生多过个村夫。若不是这身粗布打扮又兼之血污掩面,说不准还真是个一表人才的俊秀文士。

顾惜朝见洛流云嘴上一边询问,手中一边仍自不停地为那二人止血,却似将戚少商忘了个一干二净,心下有些着恼,一把扯起戚少商便往门外走。

洛流云见状,急忙扔了纱布冲上前拦他:“顾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顾惜朝瞥他一眼,傲然道:“先生事务繁忙,顾某不便打搅,先走一步。”


●(十三)
“不成不成,公子这位朋友的病可再经不起折腾了,我这就配药去。”洛流云这大夫当得也真个好笑,给别人看诊竟好似是自己求医,不但没有半点倨傲,反倒殷勤热心得很。

顾惜朝见他急匆匆地跑去拿药,可一面又放心不下自己的朋友,时不时回头张望,倒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便道:“把方子告诉我,我来配,你去照顾这两位吧。”

“不成不成,配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马虎不得。方丈大师说过,人的性命不分轻疏远近俱是一样重要。我岂能如此偏私?”他虽这样说,可额上却急得渗出了汗。

顾惜朝道:“我识得药材,决不会拿错。莫非……先生不信在下的能力?”

“不不,当然不是。”洛流云急忙摇头,却不知顾惜朝是在激将,犹豫了一下,道,“那……好吧。”从桌边拿过纸笔,清清楚楚写下了药方,递给顾惜朝。

顾惜朝毫不畏生,利落地在药柜中找齐了药材便自行跑去后厨煎药。

前厅,那魁梧的汉子见顾惜朝不在,便问道:“洛大哥,这年轻人是谁?”

洛流云道:“他不是说了么,他叫顾惜朝。”

“我是问,他做什么的?”

洛流云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刚才在普贤寺外头遇见的。”

清瘦的汉子插嘴道:“洛大哥,不是做兄弟的说你。现在我们已然自身难保,你怎的捡了个大麻烦回来?你可知道顾惜朝是谁?他可是逆贼傅宗书的女婿,协助通辽叛国的从犯!”

“他竟是那个奸相的帮凶?”魁梧的汉子诧异地皱眉。

洛流云却不以为然道:“我不管他是不是叛贼,或曾经犯了什么错。我只知道他的朋友需要看大夫。一个人的错,自不能牵累到亲友身上。况且不管是谁,犯了什么弥天大错,只有保住了性命才有机会悔改。”

魁梧的汉子不再反驳,指着戚少商问:“那这个人又是谁?”

清瘦的汉子沉吟道:“我想到一个人。但怎么也想不到他怎会和顾惜朝一起出现。”

“谁?”另两人齐声问。

“戚少商。”顾惜朝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掀开门帘道。

三人俱是一惊,接着一阵尴尬,不知方才的对话被他听去多少。顾惜朝笑了,看上去笑得竟很温和,如果戚少商醒着,一定会为这笑容惊得汗毛直竖。可在座的人不是戚少商,他们只觉得这笑容温文儒雅,毫无恶意。

顾惜朝道:“刚才诸位的话顾某都听到了。但现在的顾惜朝已经不是过去的顾惜朝了。顾某不但不杀戚少商,而且还要救他。”说罢又笑了笑。

“知错能改,是件好事啊。在下卢大力,顾公子,你好。”魁梧的汉子点点头。而那清瘦汉子却缄默不语,被魁梧汉子撞了撞,才道:“在下杨瑄。”

顾惜朝跟他们打过招呼之后坐到戚少商身边,将药碗凑到他嘴边一点一点灌下药汁。待戚少商服完了药,洛流云也已将两位兄弟包扎停当,随即招呼着顾惜朝一起将戚少商扶到里屋的竹塌躺下,为他检视外伤。

若不是亲眼看见,顾惜朝怎么也想不到,戚少商的脚竟已烂成了这个样子,可他在晕倒之前竟一声也没有哼过,甚至还和自己并肩走了那么远的路程。戚少商,究竟怎样才到你的极限?顾惜朝心中默叹。

洛流云啧啧摇头,为医的本性让他竟有些激动:“这么重的伤势怎么一直拖到了现在?之前竟没有打理过么?”

顾惜朝语塞。

洛流云缓过神来,怪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我一着急起来就不分轻重,不该责问你的。”

“他的伤势还有救吗?”

“若用一般的疗法,铁定是没救了。”洛流云轻叹,旋即抬头望着顾惜朝,“若顾公子信得过在下,允许在下用自创的偏方,或可有幸回天。”

顾惜朝看看戚少商溃烂的伤口,不知是不是有些愧疚,叹了口气道:“好吧,听天由命了……”

洛流云取来一个白布包裹,鼓鼓囊囊的似包了什么活物。揭开一看才知道,那白布上密密乍乍蠕动着的竟都是蛆!

顾惜朝强忍着恶心惊道:“你要用这个治他?”

“像戚大侠这般伤势,实在腐烂得太深,涂任何去腐生肌的药物都没有用了。只有用这专吃腐肉的虫子处理伤口,才能达到效果。这是唯一的法子。”说罢,洛流云便把白布翻过来,压住那一团蛆敷在了戚少商的脚上。

顾惜朝皱眉侧了侧脸,盯着那起伏颤动的白布望了许久,才道:“罢了,死马权当活马医吧。绝处逢生在他而言本就不是奇迹了,且看老天是不是真的这样长眼。”

“对了,”顾惜朝转头对洛流云道,“这里有没有迷药?”

“迷药?顾公子要来作甚?”

“附近有人埋伏,之前我出去煎药时察觉的。”顾惜朝漫不经心道。


●(十四)
“埋伏?你,你怎么不早说?”洛流云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只道是县里的衙差来抓人,拔足便要去厅中通知。

哼,早说了你还有心思救戚少商么?顾惜朝心下冷笑。随即,他快步跟上洛流云,轻描淡写道:“洛先生不用担心,顾惜朝武艺不精,可对付那些人是绰绰有余了。劳烦你取些迷药来,好让在下解决他们时顺手些。”

是药三分毒,这百草俱全的药庐中怎能少了毒药和迷药?只要能为顾惜朝所用的,他绝不吝借助。杀人,重要的只是结果;若要做君子,便根本不会去杀人。这一点顾惜朝很清楚,也很贯彻。

画眉山庄派出的刺客果然还是那些经过训练的孩子,可顾惜朝不会像铁手那般心软,有了迷药相助,下手更是利落,连一草一木都没有惊动。当最后一滴鲜血从逆水寒的刃锋坠落,顾惜朝爽利地还剑入鞘,眯了眯眼,暗赞:好一把利刃,血过无痕。继而扫了扫地下歪斜的尸体:这些刺客本就埋伏得十分隐秘,不需刻意掩埋也不容易被发现。更何况,他其实是希望后来的追兵看到这些尸体和伤口的。这些由逆水寒造成的一剑毙命的伤口,可让他们以为戚少商依旧生龙活虎,也增加几分忌惮。

顾惜朝先前派了一个樵夫伪装自己的足迹,却还是被追查到此,可见这些人追踪的本事不小,后继一定不久就到,届时的场面连顾惜朝也无法预料。这荒山野岭,能够藏身的地方除了偌大的普贤寺以外还有何处?即便那里容不得自己,却不见得连洛流云一行也容不得。顾惜朝打定了主意,握紧了逆水寒回到了药庐。

迎面即是三人的焦灼的询问:“外面怎么样?”

“都解决了。不过是些县衙的走狗。”顾惜朝故意编了个谎话,自己便由连累别人的人变成了被连累的那个。

洛流云不忍道:“都……都杀了?”

顾惜朝随口道:“没有,我只将他们伤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真是多谢顾公子了,此番牵累了你,在下真是无以为报。”洛流云舒了口气。

一旁的卢大力却一拳捶在桌上,忿忿道:“那些人应该千刀万剐!下次见了,我非生吞活剥了他们!”

杨瑄愁眉:“这下留了活口,后患可就大了,不久后还会有人追来。”

顾惜朝顺水推舟道:“那我们尽快离开此地,找个安全的庇护之所。不知这山中可有这样的地方?”

洛流云站起身,道:“普贤寺。”

顾惜朝正中下怀,点点头:“白天行动太冒险,也不知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伏着的人马。我们晚上再离开,也好让两位兄台养足精神再赶路。”普贤寺的沙弥让他吃了闭门羹,他不是不愤恨,可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生死这件大事顾惜朝倒是愿意学一下君子,能屈能伸,秋后算账也为时未晚。

众人的神经均像拉满的弓,时间便更如檐上的滴水,缓慢地在煎熬中流逝。一天下来,戚少商的烧竟一分一分地退了。顾惜朝不应该觉得意外,任何不可能的事情发生在戚少商的身上他都是见惯了的。可是,当戚少商在傍晚时分醒来,顾惜朝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哭该笑。他呆呆地望着戚少商,竟觉得眼前这个不倒的神话准确得可怕。

戚少商睁开眼睛,便正对上坐在床头的顾惜朝,他抬了抬眼皮,好容易从沙哑的喉咙里挤出的第一句,不想却是:“你没走?”

“我应该走么?”顾惜朝反问,“抑或,你很希望我走么?”

戚少商闭上眼,充耳不闻。

顾惜朝继续:“不是我不愿意走,是不能走。顾惜朝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只能仰赖大当家搬来的救兵了。”

戚少商睁眼,瞪着顾惜朝:“救兵?什么救兵?”

“大当家忘了,顾惜朝可没忘。你我被带去画眉山庄的那一晚,大当家可曾从袖中丢落过一枚响箭?”

戚少商闷声道:“你从那时起便已在装模作样?”

“你怪我装疯,可又何曾想过世上有谁不希望我疯?铁手虽然口口声声说要护我周全,难道真的是心甘情愿?在他眼中,我不过是晚晴的一件遗物,便同畜牲没有分别。而你呢,我若不疯,你便会觉得老天不长眼。如今我顺了你们的意了,你却又说我装模作样!”

“你!”

“我总是在强词夺理的……你们个个心中有天意有公理,唯独我没有,自然喜欢强词夺理了。横竖这世上没有我该走的路,我自然怎么走都是错的了。”顾惜朝仰天冷笑,摔门而出。

夜幕降临之前,洛流云已进屋把敷在戚少商伤口上吃腐肉的蛆尽数取出,换上了去腐生肌的外伤膏药。那些瘦小的蛆虫啃噬了一天,竟都撑得白白胖胖的,戚少商脚上的伤口也被清理得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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