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摧残理性、摧残法则的人
。军事行动的目的,是除暴安良,不是夺取权力和财产。”
司马光用六七千字的巨大篇幅,引述荀况的论点,对这项论点,显然认同。荀况是儒家学派的修正主义者,在他思想中,已透露出法家学派的信息。他跟孟轲一样,是一位雄辩家,但他没有孟轲可爱。孟轲虽然有时陷于举证和逻辑的错误,但他热情洋溢、气势澎湃,现场的说服力很强。荀况却一副冷冰面孔,好为人师。这篇跟临武君的辩论,洋洋洒洒,不过一场闹剧,因为临武君谈的是战术,荀况谈的是政略,根本是两码子事。不但不冲突,而且相辅相成。荀况后来谈到战术时,还不也是临武君那一套。文中频频提示临武君大为佩服的表情,使人怀疑。
荀况的见解,有时候荒唐得离谱太远,竟然幻想出来敌国人民喜爱我们如同喜爱爹娘,而视他们的统治者如同仇寇。所以一旦战争爆发,他们绝不会站在暴君的一边,绝不会攻击被当做爹娘的我们这一边!这可是午夜奇谈,再了不起的仁政,可能使敌国人民羡慕,不可能使敌国人民把入侵者当成爹娘,更不可能促使敌人全国背叛。交锋一旦开始,战士完全被杀人的行动和被杀的恐惧所控制,还管什么谁是“义师”,谁是“盗兵”?自从人类有历史以来,从没有出现过的“仁人”,和从没有具体实现过的“仁政”,被儒家系统无限制地扩大它的效果,竟成为一个无往不利的符咒。
事实上,荀况崇拜诈术、暴力,他阁下以“莫邪”宝剑自喻,喊出“顺我者生,逆我者死”的血腥口号。对于稍后归附的,一律“冒犯的衰落,叛变的灭亡”。这种“仁人”的军队,可是够凶恶的了。最难堪的是:“仁政”之下,还有冒犯、叛变之事,“仁政”的力量就并不如所形容的万能,也要靠封爵升官奖赏维持,怎么有资格讥刺别国的军队如此?荀况说,诛杀姒履癸和子受辛,像诛杀两个地痞流氓,未免轻松过度,他应该知道那是两场血战,千万人死亡。《书经》文献俱在,怎能当做一首抒情诗篇?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而“六术”“五权”,不过一些肤浅的知识分子对他一知半解的事物,所作的纸上作业,漏洞百出。幸亏没有把军队交给他,否则,另一位赵括先生将出场。
然而,荀况的见解,有他的价值,至少“三至”是做将领的铁则。掌握权柄的人如果明令或暗示欺虐人民,将领如果执行,应叫他付出代价。集中营魔头艾克曼在以色列被绞死,谷寿夫在南京被枪决,说明“上级命令”已不能使凶手逃避责任。
《柏杨曰》 “人主”的威力
卫国(首府濮阳【河南省濮阳市】)国君(四十六任)卫怀君(名不详),于纪元前252年,到魏王国首都大梁(河南省开封市)朝见,魏政府把他诛杀,另立他的老弟(名不详)继位(四十七任),是为卫元君。卫元君是魏国王魏圉的女婿。
史书并没有说明卫怀君先生犯了什么罪,非处死不可,但却指出新君是魏王国皇家姻亲,这明显的是一场借助外力的政治斗争。魏王国的凶暴,不亚于秦王国,一高兴或一不高兴
,就把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另一个国家的元首,像囚犯一样处决。卫国是周王朝(首都镐京【陕西省西安市西】)封的,并不是魏王国封的,只不过国小民弱而已。魏王国碰见秦王国,就心惊胆战,碰到小邻居,就另一副态度。
这件事使我们想到上世纪(前4世纪)发生的另一件事,魏王国一任王,强调卫国国君是“人主”,声称:“不听人主的话不祥。”现在魏国王不但不听“人主”的话,甚至还把“人主”的人头砍掉,却没有一点不祥。充分证明当年交还逃犯的理由,不是真正的理由。不知道专制魔王又要发明什么别的理由,再来证明“人主不同凡品”?
《柏杨曰》 弱者有时更凶暴
燕王国(首都蓟城【北京市】)国王(八任)姬喜,派大臣栗腹担任亲善大使,晋见赵王国(首都邯郸)国王(三任孝成王)赵丹,呈献黄金12万两,作为祝福,誓言两国永结同盟。栗腹回国后,向姬喜报告说:“赵王国壮年人都死在长平(山西省高平县西北),少年人还没有成长,这个国家已没有人力资源,可以攻击。”姬喜询问昌国君乐闲(乐毅的儿子)的意见,乐闲说:“赵王国四面都是强敌,无险可守,全靠武装部队捍卫国家,人人都是强捍的战士,绝不可轻视。”姬喜说:“我用压倒性五倍的力量,赵王国无法抵挡。”乐闲坚决反对,姬
喜勃然大怒,立刻板起面孔。所有高级官员都支持国王的正确判断,姬喜遂下令出动战车1000辆,南下进攻。大臣将渠说:“跟人家缔约盟誓,永结友好,又用黄金12万两的隆重礼品,向人家君王祝福。使节一回国,就翻脸无情,要灭人国,这不是一件高贵的行为,不可能获得战果。”姬喜不听,并且亲自率领一支援军,在大军之后出发。将渠情急,抓住姬喜佩挂印信的锦带,姬喜更加光火,一脚把他踢开,将渠垂泪说:“我不是为自己打算,而是为大王打算。”
燕军抵达宋子(河北省赵县),赵王国大将廉颇迎战,在邻城(河北省柏乡县北)击败栗腹,赵王国另一大将乐乘在代郡(河北省蔚县)击败卿秦,向北追击500余华里,包围燕王国首都蓟城。姬喜束手无策,只有请求和解,赵王国表示:“我们只跟将渠谈判。”姬喜任命将渠当宰相和谈,赵军方才撤退。
燕国王的不信不义,凶暴残忍,又岂亚于秦王国?姬喜只看见眼前的骨头,硬看不见骨头下面的钢刀。正因为这种唯利是图的近视眼太多,人间的悲剧和丑剧,才层出不穷。战国时代已近尾声,大家都将同归于尽,却仍勇于互相残杀。世人只注意强者的不信不义、凶暴残忍,忽略了弱者往往更不信不义,更凶暴残忍。
《柏杨曰》 孔斌论高士
魏王国(首都大梁【河南省开封市】)国王魏圉,询问孔斌:“谁是天下的高士?”孔斌说:“世界上没有这种人,假使一定要指出的话,那就是鲁仲连。”魏圉说:“鲁仲连故意做作,不是天生的高贵气质。”孔斌说:“一个人拼命去实践,从不懈怠,就成了君子人物。一直故意做作到底,不中途改变,那就是天生的高贵气质。”
美德是逐渐培养出来的,大人物是自我训练出来的。世界上从没有一个人纯靠天赋,在
娘亲肚子里便与众不同,生下来更胸怀大志,只有摇尾分子才敢这么认定他的主子就是这样。魏圉先生不相信他所看到的事实,目的只在贬低对方身价,这种反应,如果不是妒火中烧,一定是政治挂帅。
《柏杨曰》 传统史学的特征
魏王国(首都大梁【河南省开封市】)安陵(河南省鄢陵县)人缩高的儿子,在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供职,充当管城(河南省郑州市)守将。魏无忌无法攻下,派人晋见安陵君(名不详),说:“请你遣送缩高到我这里来,我打算任命他当五大夫(文官第十二级),充全权执法官(执节尉)。”安陵君说:“我这是一个小小的封国,所发号令,人民不见得听从,请使节直接告诉他。”叫人引导使节到缩高那里,宣读魏无忌的书信。缩高说:“王子之所以看重我,是要用我攻击管城——使做父亲的攻打儿子坚守的城市,天下人都会讥笑
。如果我的儿子为了我而投降,是背叛他的主人。做父亲的鼓励儿子背叛主人,魏无忌先生也不会喜欢,所以,请原谅我不敢接受任命。”使节回报后,魏无忌怒火上升,再派人通知安陵君说:“安陵虽是封国,却也是魏王国领土。我现在不能攻陷管城,秦王国就会利用管城作为基地,对我们反扑,魏王国将面临危险(管城与大梁【河南省开封市】间航空距离60公里)。盼望你能把活着的缩高送来,如果你不能或不肯,我将率领10万大军到你城下。”安陵君说:“我父亲成侯(名不详)奉我祖父(二任襄王魏嗣)的命令,镇守此城,亲手把刑事法规交给他。刑事法规上最重的条款是:‘臣属谋杀君王,子女谋杀父母,绝不赦免。即令大赦,凡举城投降敌人,或临阵逃亡的将领,也绝不赦免。’现在缩高拒绝你赐给他的高位,用以解除他们父子面对的困境,你却要我生擒他。这使我违背襄王(二任王魏嗣)的诏令,废除国家的刑法,宁可以死,不敢接受你的指示。”缩高听到消息,说:“魏无忌性情刚猛,而且自信心很强,使节回去,如果把安陵君这段话原封转告,大祸立即临头。我已经尽了我当臣属的信义,不可以叫我的国君被自己祖国的军队攻打。”于是,缩高到使节官舍,刎颈自杀。魏无忌没有料到会演变到这个地步,立刻改穿丧服,迁住厢房(缟素辟舍,表示最高的哀悼),派人向安陵君致歉说:“我真是一个小人物,思虑不周,在你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请你宽恕。”
这段史迹的重点应在管城,可是,原文却全力描述缩高和安陵君的对话。管城是否攻陷,或是解围而去,却没有交代。中国传统的史学家,习惯于这种僵硬的机会教育。于是,事实不重要,意识形态才重要。管城不重要,缩高、安陵君的言论才重要,历史不成为历史,而成了儒家学派的传道书。
《柏杨曰》 魏无忌死于内斗
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对魏王国强人魏无忌的强大实力,感到震恐。国王(五任庄襄王)嬴异人(嬴楚)抛出黄金20万两,在魏王国(首都大梁【河南省开封市】)制造耳语运动,透过晋鄙的宾客,向魏国王魏圉提出警告说:“魏无忌在外流亡十年,你擢升他当最高统帅之后,所有国家都甘愿听他的指示,这是一个明显的危机。普天之下,大家都只知道魏无忌,而不知道你国王。”嬴异人又屡次派出使节,向魏无忌致敬,问他什么时候登极?魏圉日夜听到的全是不利于魏无忌的情报,不能不信以为真,于是派人接任他统帅的职务
。魏无忌了解他的处境,声称有病,不再出席朝会,日夜喝酒和沉湎在美女群里,只求速死。四年(前243年)后,果然逝世。
使魏圉决心排除魏无忌的,有两句话:“人们只知道有他,不知道有你!”这是“知他不知你”模式。范雎刚用它打击过皇太后芈八子和魏冉(参考前266年),魏无忌能保全性命,真是奇迹。因为,随着历史演进,这两句话越来越有杀伤力。
魏无忌忠义震天下,万众钦敬。何以魏圉所听到的,全是谗言?这固然是秦王国的银子厉害,也是魏无忌的一种错误。以他的权势和能力,足可以切断国王与外界的交通,至少也可以在国王左右,安置自己亲信——像田单在国王田法章左右安置貂勃一样(参考前279年),然而魏无忌却没有这样做,只缘他认为跟国王是亲兄弟,不可以待以机心,更不可以怀疑对方会心狠手辣。他缺少保护自己的行动,而终于使大局全非。仅只忠心没有用,必须使主子相信你忠心才有用。而又如何使主子相信你的忠心,那要看官场手段。然而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全部投入工作之后,已没有时间供他逢迎。中国历史上魏无忌故事一再重演,原因恐怕在此。
《柏杨曰》 世界第一奇计
韩王国(首都新郑【河南省新郑县】)发动一项使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民疲财尽的攻势。水利工程师郑国,假装逃亡,投奔秦王国,说服秦政府,在仲山(东仲山【陕西省泾阳县西北境】)开山掘道,引导泾水,沿着北山(北方诸山)南麓,注入洛河(郑国渠于陕西省蒲城县东南,注入洛河,东西长达150余公里。而今,两千年后,郑国渠旧道大多湮没,只泾阳县西北一段尚存,作为泾惠渠的一部分)。在这项庞大水利工程进行途中,阴谋被发现。秦王国要诛杀郑国,郑国说:“我为了延长韩王国几年生命,才来投效。然而,水渠
落成,秦王国将享受万世的福利。”秦王国认为他的话合理,命他仍主持这项工程。用挖出的泥土,填高低洼地区,并覆盖在碱质土地上,使寸草不生的土地,变成肥沃良田,多达4万余顷(1顷是100亩),每亩收获高达六斛四升,秦王国更加富庶。
韩王国当权头目这种头脑,属于世界一奇。苏秦打算叫齐王国没落,用的是使他们把国力浪费在堕落性的消费行为上,诸如盖皇宫宝殿,开辟御花园、动物园等。而韩王国干的勾当,却是使敌国投资到建设性工程上,实在不可思议。犹如一只老虎逼门,不想办法擦枪磨刀,反而每天引它去五里路外去吃一只小羊,希望它跑得疲倦,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