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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2003-04-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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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开放传统,以致有人这样声称,再过多少年,美国的白人将有可能成为少数民族。在一个不同种族杂处的国家中,当这个国家的上层建筑不再像今天这样仅仅控制在白人手中,那么,假如,最高法院的法官有非白人和非基督徒出身,他又为什么要在宣誓中祈祷“愿上帝保佑”?更有甚者,总统万一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在就职时可以手按《圣经》起誓吗?如果说这些都是传统,那么,这些传统是否侵犯了他们作为个人的宗教自由?
  作为一个有神论国家,传统美国和宪政美国发生了誓辞上的冲突,现在,联邦上诉法院就该冲突做出了它的裁决,应该说是符合政治正确原则的。所谓政治正确,即正确处理社会公共领域中的一切事务。政者,事务也,治者,处置也。处置标准如以宪法修正案为其终衡,则谓正确。因此,在这个意义上,传统固然重要,它保证了社会生活的自然延续;但宪政更重要,它是国家作为一个共同体的根本维系。当传统与个人自由以及保障这种自由的宪政制度有所不吻合时,需要变动的不是后者而是前者。尽管这种变动从传统角度看,美国可能不那么美国了,但宪政至上,无疑将使美国更美国,毕竟,如上所言,美国首先是以它的自由和宪政著称于世的。

  旦角大奖赛

  
  ——错读《儒林》之二十一
  ? 陈四益 文 黄永厚
  画
  先前以为这个大奖赛、那个大奖赛,都是时兴的花样。读《儒林外史》才知道这是古已有之的。发明权是否属于那个天长杜府的十七少爷杜慎卿,有待再考,但至少他比今天的这些大奖赛要早了几个世纪,算得开风气之先了。
  杜慎卿(杜倩)同他的堂弟杜少卿(杜仪)不同,他是要做官的。他对同杜家颇有渊源的戏班主鲍廷玺说,他手里虽有几千现银子(用今天的话说是“活钱”),但不能用。为什么?因为“我就在这一两年内要中”。要当官,而且能够知道什么时候当官,知道当官需要钱使,称得上精明人。杜少卿不懂,有了钱就送人,没了钱就变卖不动产,只有出项没有进项,最后潦潦倒倒是必然的结果。
  精明人有时也会做出些似乎“傻”的事情来,但并非真傻。比如这次旦角大奖赛,花了这许多钱,连鲍廷玺都替他“心里惊了一惊”。六七十个参赛的戏子(这是旧称呼,今天应当叫“参赛选手”,但那时就是那时,不便为他更改),由各戏班推举,每人酬资五钱,外加诗扇一把、荷包一对,“色艺双绝”的还另有奖赏,这还没有算莫愁湖的场租、评委的酬劳、几百盏角灯的布置、嘉宾的招待等等七七八八的费用。共同举办的季苇萧,是个空心大老倌,身边摸不出几两银子的。那时读书人又看不起商家,不会去拉他们的赞助——不像今天,这个杯,那个杯,全仗着老板们的口袋。只要肯出钱,就是赵雪斋、万雪斋的钱也一样敢花——这是今之文化人与古之读书人不同之处。今人远较古人通达,他们知道钱这个东西最要人己分明,能花别人的时候决不要花自己的,而且花人家的钱时还要给自己捞点赚头,不然花钱赚吆喝,岂非白花了气力。古人不明乎此,所以大奖赛的投入都是杜慎卿掏的腰包。
  办大奖赛讲的是场面,要有轰动效应,不比办个通常的聚会。前面讲到娄府两位少爷招了一帮真名士、假名士,大宴莺脰湖:“牛布衣吟诗,张铁臂击剑,陈和甫打哄说笑,伴着两公子的雍容尔雅,蘧公孙的俊俏风流,杨执中的古貌古心,权勿用的怪模怪样:真乃一时盛会。”“饮到月上时分,两只船上点起了五六十盏羊角灯,映着月色湖光,照耀如同白日。一派乐声大作,在空阔处更觉响亮,声闻十余里。两边岸上的人,望若神仙,谁人不羡?”在湖州当然也算盛举,但不过是几个骚客文人的自娱自乐。这回,杜慎卿的旦角大奖赛,光景与那又大大不同。他借了莫愁湖的湖亭,先叫那六七十个参赛戏子装扮起来,一个一个在亭前走过,细细看他们的袅娜形容。然后叫他们一个个登台唱戏。莫愁湖上点起了几百盏明角灯来,高高下下,照耀如同白日。歌声缥缈,直入云霄。城里那些做衙门的、开行的、开字号的有钱人,听见莫愁湖大会,都来雇了湖中打鱼的船,搭了凉棚,挂了灯,撑到湖中左右来看,直到天明才散。不但规模之大,娄府难以望其项背,就是花样之多和影响之广,莺脰湖之会也远逊于莫愁湖之赛。据作者交代,这次大赛“传遍了水西门,闹动了淮清桥。这位杜十七老爷,名震江南”。冲着这影响,杜十七这点钱花得不冤枉,何况参赛的戏子在排名榜上个个有名,皆大欢喜;捧戏子的大老倌如得占花魁,人人兴奋;看热闹的小民们饱了一次眼福,自然更有了饭后谈资,少不得把评选的主委杜十七加油添醋地称颂一番。直接间接参与的人越多,社会关注面越广,广告效应就越大。这对于杜慎卿以后的仕途,自然大有好处。
  影响要发生正面效应,对仕途才有利。杜慎卿是个精细人,当然明白其间的关窍,没有便宜的事情他是不干的。中国的传统是皇上主宰一切。如果有了一点什么政绩,立马会大吹大擂地歌颂圣主的英明,其实如果仔细看一些史料,那些吹嘘打个对折听也还嫌过。这个盛世,那个盛世,不过是日子稍稍好过一些罢了。而日子稍一好过,当主子的就头脑发昏,于是开始折腾,不是穷兵黩武,就是大兴土木,盛世犹如昙花,在历史的长河中始终只是短暂的一瞬。奇怪的是每到衰世,衰落或亡国的责任,却会从皇上那里滑落,不是找个权臣做替罪羊,就是栽到最为无助的人群头上——比如女人与优伶。“女人祸水论”与“优伶亡国论”历来多有。可是,嘴巴上狠命骂女人与优伶的大人先生却一时也离不得优伶与女人——平常可以藉他们寻开心,紧急关头则可以把他们当靶子。要说,文人的命运也同他们相差无几,平常俳优蓄之,要他们歌功颂德,紧要关头也可以拿他们顶罪,说是因为他们的哪篇文章闹到了祸国殃民。但文人很少能正视自己的命运,所以他们大都自以为高人一头,也同达官贵人一样看待女人与优伶。
  如果在优伶倒霉的时代,搞什么旦角大奖赛,遭到的一定是一片非难——“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主办者也一定会因此被指责为全无心肝的败类。明代初始的时候,新政府刚刚成立,正要表现一番振作,当然也是优伶倒霉的时候,旧王朝败亡的责任,还得让他们扛着。朱元璋曾下令军人不许学唱,学唱是要割去舌头的。不过,到了杜慎卿的时代,既不是王朝的初始,也没到王朝的败亡,这时,女人也罢,优伶也罢,风头正健,上自皇帝,下到百官,熙熙而乐,沉湎优戏已成风尚。唱戏的优伶如果侍奉得宜或得到权贵的宠幸,当上官的也自不少。在这样的时代,搞一场旦角大奖赛,不但不会遭到指责,而且会被认为是极为风雅之举。传扬开去,定是一桩美谈——弘扬了传统文化,选拔了艺术人才,活跃了文化生活,增添了盛世光彩。比较这样一些社会效益,杜慎卿花上几百两银子,做的可就不是什么赔本买卖了。
  天长杜府这个门头下,子弟不少。用韦四太爷的话说:“他家兄弟虽有六七十个,只有这两个人(指杜慎卿与杜少卿)招徕四方宾客;其余的都闭了门在家,守着田园做举业。”但杜慎卿与杜少卿又不同。他的招徕宾客,只是为自己的发达垫脚,骨子里还是个官瘾很大的人。对于本朝的事,他总是自觉地站在皇家的立场。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把皇位传给了长孙朱允炆,是为建文帝,但是很快被叔叔朱棣夺了皇位,忠心耿耿跟着建文帝的大臣被杀了不少,建文帝或死或逃,下落不明。被杀的大臣中有侍讲学士方孝孺,因为不肯为朱棣起草登极诏,夷了十族,手段是相当残忍的。这事到了杜慎卿嘴里,便道:“列位先生,这夷‘十族’的话是没有的。汉法最重,‘夷三族’,是父党、母党、妻党。这方正学所说的九族,乃是高、曾、祖、考、子、孙、曾、元;只是一族。母党、妻党还不曾及,哪里诛得到门生上?况本朝永乐皇帝也不如此惨毒。本朝若不是永乐振作一番,信着建文软弱,久已弄成个齐梁世界了。”对于方孝孺本人,杜慎卿更认为:“方先生迂而无当。天下多少大事,讲那皋门、雉门(按,意指正统传承——作者)怎么?这人朝服斩于市,不为冤枉的!”要做官的文人,讲话处处要维护着当今的圣上。当今圣上不是建文帝的苗裔,而是明成祖的后人。杜慎卿的话听起来颇为标新立异,但他句句都是维护当朝的面子,把残暴专制的行为一概颂为英明之举,这又是他的精明之处了。若是像湖州娄家玉亭、瑟亭两位少爷,把反叛的宁王与永乐等量齐观,开口就是“自从永乐篡位之后,明朝就不成个天下!”别说在官场上混,就是在京师那个是非之地也住不得了。难怪当着通政的哥哥要把他们从北京打发回家了。以杜慎卿的聪明,这种话是再也不会说的。
  有了很好的家世,有了“大节”上与皇家一致,再有了大奖赛这样的非常之举和广泛的社会影响,诗文上也确实来得,杜慎卿的官看来是当定了。难怪他会有“我就在这一两年里要中”的自信。说不定他正等着被提名为“文化部长”一类职务,并为此大造舆论呢。
  当然,杜慎卿搞旦角大奖赛,除了精于算计,捞取名望与影响,还有他一己之私好。这私好但可意会,不可明言,《儒林外史》里影影绰绰地写了几桩,不是细心人往往忽略。试为拈出,疑义共析。
  一处是写杜慎卿一面娶妾,一面大骂女人,说:“妇人那有一个好的?小弟性情,是和妇人隔着三间屋就闻见他的臭气!”又对季苇萧说:“自古及今,人都打不破的是个‘情’字!”季苇萧以为人情无过男女,杜慎卿就反驳说:“难道人情只有男女么?”他举出的例子,一个“鄂君绣被”,是说鄂君乘舟,以绣被覆拥楫而歌的越人——是说男人与男人的情爱的;另一个是汉哀帝与董贤的事,即说部中表达男宠经常提到的所谓“断袖”的故事。认为这是“独得情之正”,“可惜无人能解!”
  二是替他做媒的沈大脚,在说了花牌楼那位姓王的姑娘十二分人才之后,特地补了一句。道是“这姑娘有个兄弟,小他一岁,若是妆扮起来,淮清桥有十班的小旦,也没有一个赛的过他!”媒婆最会看人心思,说姑娘偏又带出他的兄弟,若非有因,岂能如此!而杜慎卿一听,也就不再挑剔,只说:“既然如此,也罢。你叫他收拾,我明日去看。”后来,这姓王的姑娘未再提起,倒是她的兄弟王留歌在旦角大奖赛中串了一出,还取了个第三名。
  三是当季苇萧得知他这一己私好之后,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说:“小弟曾遇见一个少年,不是梨园,也不是我辈,是一个黄冠。这人生得飘逸风流,确又是个男美,不是像个妇人。……天下原另有一种男美,只是人不知道!”建议杜慎卿会他一下。杜慎卿本是个精细人,不会轻易上当。但心之所好,竟落彀中,不去看要娶的小妾,特特地跑到神乐观,结果会了一个黑脸、重眉、一个大鼻子、满腮胡须的胖道士——来霞士。
  除此三桩,还有一些蛛丝马迹,不再细表。可见杜慎卿至少是有同性恋的倾向。他着意要举办旦角大奖赛,也便事出有因了。
  明代虽有教坊而士大夫不能涉足,也不能狎妓,但未禁招优。对待法律法规,中国的士人或官吏,从来不是只有规定了的才能做,而是只要不曾规定的都可以做。招优既然未禁,于是达官名士,每呼伶人侑酒,使歌舞谈笑,往往如狂酲,其流行于是日盛。这是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里讲到过的。这样,优伶,主要是女优便渐渐亦优亦娼,弄得娼优难分。也不知是因为社会男风日炽所以旦角渐以男旦为主,还是因为男旦日多使社会男风日盛,总之,到了晚明,蓄养娈童,狎亵男优,成为社会腐化的一个特征。而清代禁止女优,旦角皆由男扮,更使狎优成风,而男旦也就常常兼为男妓了。近来不少先进之士,均以京剧为高雅艺术,其实京剧起自民间,原是极俗的艺术,即便一些打磨了许久的戏文,不通之处也多得很。就案头文本来看,昆曲与京戏正是雅俗殊途。只不过昆曲的戏文今天看了字幕能懂的已经不多,所以会哼几句皮黄的就自以为是高雅之士了。京剧的男旦日少,我看是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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