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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之恋 曾志明著-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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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敲门。
  此时此刻,她正烦躁异常,实在不愿有谁来打扰,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儿。但已经有人来了,能不起身开门么?
  她勉强地支起身开了门。
  华钧满脸不快地站在门口。
  他不痛快,她心里更不痛快,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事?”
  华钧不用她邀请,抬脚走进屋来,气哼哼地说:“你真的要让我去当农民?”
  舒中没好气地说:“当农民有什么不好,中国有八亿人口是农民,那么多人都能活,就你不能活?”
  华钧愣住了,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今天怎么了,往常不是这样的,无论是谁,不管对她发多大的火,她都能耐心对待。不禁说:“你今天怎么了,吃了枪药?”
  舒中仍然气不顺地说:“你才吃了枪药,当农民怎么啦?
  农民就低人一等?党怎么教育你的,组织上怎么教育你的。
  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的区分。说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是胡说八道,但一句总能顶一句吧?”
  华钧被镇住了。他说什么呢?这是抠老底?这是不卖他的账?真是,人怎么一掌权就变了副模样。他更加气恼了,一屁股坐在张椅子上,气鼓鼓一句话也不说。
  隔了一瞬,舒中才从个人情绪中省悟过来,看看华钧那副气恼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太过了,怎能把自己的不快,发泄到别人身上呢?他本来就有意见,作为上级还给他气受,这也太不应该了。她狠狠吞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又给华钧倒了杯水,坐到离他比较近的一张椅子上,谆谆诱导地说:“你的问题,主要是观念上的问题。你是个好同志,有热情,敢于坚持真理,但你的观念很落后,对国营、集体、私营,脑里还存留着旧有的看法。总觉得国营才算正统的,其他的都是杂牌军。只有国营才光荣,其他的只是二等公民,低人一等。其实,这种理念是不符合市场经济规律,也不利于国家经济建设发展。现在我们有的同志,总认为计划经济才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这是一种无知,资本主义国家也有计划嘛。关键是看用什么样的方法对共和国建设有利,所以党中央提出了经济多元化的理论。就说你那个玻璃厂,按现在这种搞法,既没资金改造,产品又没有销路,龙滚沟兼并后不但能投入新的资金改造旧厂,还能消化掉工厂所有的产品,既能使工厂上一个台阶,又能使工厂的经济出现活力,这有什么不好?对你这厂长,对工厂的工人,对国家都有好处。仅仅是经济体制的变化,你就跳起三尺高。你能说,只有国营企业才能为国家建设做贡献,集体的乃至私营的就不能为国家做贡献?”
  言之有理,华钧找不出话来反驳。
  舒中继续说:“坦率地说,在这种陈旧观念的背后,有一个深层的问题,就是一切从我出发,过去多少年来,你,我,还有其他的一些干部,总认为自己比普通百姓、工人、农民高一等,尽管我们经常说是人民公仆,有时还在大庭广众大言不惭,但在具体问题上,却又是另一个样子。把马列主义当做手电筒,只照他人不照自己,特别在对待自己的时候,事情就变得相当难处理了。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自己。”她又沉默了,眉头紧紧地蹙着。
  听到这里华钧不由吃了一惊,抬头认真看了看舒中,这才发觉,她的脸上罩着一团愁云,他的心抖动了一下,不由得责怪起自己来,光考虑到自己的不满,没想到她的压力。突然,他感到不安了,有些羞惭,也有些同情:一个女同志不容易啊,她所做的错了么?不错。她一生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至今还孑然一身。要从恩怨上讲,她有多少恩恩怨怨?虽然是市委书记,但她所得并不比他们多,连个家都没有。工作调动,一捆行李一口箱子就到任了。没有宽敞的房子,没有豪华的家具,为了工作,她还需得背上各种各样的骂名,她来风川才几天,有人骂她胖左派,有人骂她老右派,里外不是人,左右有对头。和她比起来自己有什么叫屈的?工资没有减,厂长照样当,只是所谓名称上的问题。实在不应该,就算真的当农民又有啥不行,参加革命前本来就是农民吗,这个高大的汉子,当年首都警卫师的连长,向来是个刀砍斧劈的人,不通,九条牛也拉不回来;通了,轻轻就转过身来。此时此刻,他反倒为这个住在招待所的孤单的女市委书记担忧了。他看看她说:
  “我的事到此了结了,今后我再要提这种问题,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现在,倒是该我来问问你,压力大么?”
  一句话,点到了舒中伤感处,突然鼻子一酸,泪水包围了眼球,她拼命地忍着,掩盖着,不想让他看见她的软弱。她最厌恶被人同情,但单身女人的孤独无援又不能不袭扰着她。
  没有说话,却叹了口气。
  她的细微变化,没逃过华钧的眼睛,当他目光触到她眼里的泪花时,心猛地抽搐了一下,说:“需要不需要我的帮助?”说罢,他又不禁自悲地叹了口气,“我能帮你什么呢?我是个小人物,既没权又没钱,力气倒有一把,这对于你一个市委书记能起多大作用?”
  舒中长长吐了口气,像把压在心上的愁苦全部吐掉一样,直直腰,有力地说:“管它什么压力不压力,顾不了那么多了,无非是挨骂,无非是众叛亲离,只要对共和国无愧,这辈子算没白活!”这句话,显然她是在对自己说,而且坦率得惊人。当然,华钧还不能理解全部内容,但她态度的坚决,却令他又惊讶又敬佩。
  舒中对着他说:“你也不能说帮不了我,你刚才的表态,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经常指出我工作中的不足之处也是帮助。目前,风川市出了这么多的大问题,能提供一些情况,那就是更大的帮助了。”
  华钧突然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说:“啊呀,我差点忘了,你不说提供情况,我还想不起来,真的有情况要向你提供哩,不过,不是我,是陈扬和孟玉群。”
  舒中惊讶地说:“陈扬,孟玉群!?”
  华钧说:“他们本来早就想来找你反映情况,可有一天晚上他俩来找你,见你正和何云峰谈得起劲,他们就走了。”
  舒中想起来了,说:“对,有这回事,那天晚上我撵出去见他们,他们却对我很冷淡。”
  华钧直率地说:“他们见你和何云峰在交谈,有戒心了。
  坦白说,近两年,他们,特别是孟玉群对领导干部很不信任,尤其是像何云峰、吴志远那样的干部。”
  舒中有几分不解地说:“为什么?”
  华钧说:“以前我也不知道,而且也不理解,像孟玉群这样最听组织话的好同志,怎么会与领导干部们拉开距离,甚至采取了不信任的态度。突然要求提前退休,皈依佛门。她信佛可不像杨大海,六根不净。她却是由失望而消沉,由苦海无边进入无边的苦海。”
  “啊!”舒中震惊了。
  华钧继续说:“近日,我通过陈扬才弄清楚,消沉的起因,源于一封举报信。”
  “举报信?”
  “对,”华钧情绪变得有点激动地说,“她对银行行长吴志远利用职权烂借烂贷的行为十分痛恨,不具名写了几封举报信,不想有的信却转到了吴志远手里,吴志远认出是她的笔迹,就给她小鞋穿。不但如此,有天夜里,她在银行加班搞完决算回家,路上竟被几个暴徒毒打了一顿,还威胁她说:“再多管闲事,要杀死她和她女儿。”
  舒中气愤地说:“有这等事!这封举报信我在省纪委见到了,想不到是孟玉群写的。当时我还问了处理情况。信访科说已经电话转告了风川政府办公厅了。据说是办公厅汪宏伟主任亲自接的电话……”
  华钧冷冷哼了一声:“汪宏伟,他接的电话,就等于是吴志远接的电话。”
  舒中思索地说:“难道这和孟小玉被害有牵连?”
  华钧说:“难说啦,唉,他妈的,灾难全落到孟玉群的头上。
  你等着,我去把孟玉群带到你这里来。”
  舒中果断地说:“还是我去看她吧。走。”
  孟玉群家,住房倒比较宽敞,但由于年久失修,在周围新建的楼群中,已经失去光采了。
  华钧领着舒中走进大院又进一座小院,还在小院外,就听到优扬的二胡声,拉的是“病中吟”,技巧娴熟,弓法凌厉,曲子正奏到病人痛苦挣扎段落,快节奏的曲调,如雷电,如暴风雨,听来让人神情激荡,心绪不宁。
  华钧说:“听,陈扬又在拉琴了,他的琴声总是有感而发的,这显然是为孟玉群演奏的。”
  舒中说:“现在老团长已去世多年,他们该结合在一起了。”
  华钧摇摇头,说:“他们俩都不打算结婚。愿意保持这种珍贵的友情。”
  两人走进了孟玉群家里。屋里的陈设全是50年代的旧家具。简朴实用,显然她想保持老团长在世时的原样。屋里正墙上,挂着一张24时老团长佩戴“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的老照片,看得出,孟玉群一生一世都遵从组织上的这起婚姻安排,尽管她不幸福,但她无悔无怨。
  孟玉群坐在写字台前写着什么,显然她正写到激动处,脸涨得有些发红,陈扬坐在门口的一把椅子上拉着琴,难怪他拉病中吟,他是在启迪她的思路。
  见舒中进屋来,他停下拉琴,她停笔写字,有点发愣地看着她,意外?突然?
  舒中连忙说:“对不起,我没经你们的邀请,自己闯来了。”
  陈扬和孟玉群对视了一下,没有发言。也没招呼她坐,更没有起身倒茶。还是华钧灵活,端来把椅子,让她坐下。
  舒中略略有点尴尬,说:“那天你们来找我,正遇着何市长来看我。和你们没谈上话。今天……”
  陈扬插断她的话说:“今天我们正打算去找你,你却自己来了。”
  舒中感到意外地说:“你们还愿去找我?”
  陈扬说:“你现在是风川的父母官,我们不找你找谁?不过坦白讲,我们老百姓又有点怕官,现在有些官员,不知为什么,我们见到他们总有些隔膜,有的甚至令人厌恶,不像五十年代初,见到领导总是感到亲切。”
  舒中有几分羞渐地说:“看来,我们实在该好好自省。”
  陈扬说:“对你,那天我们误解了,现在看来,你是一个比较好的官,与何云峰不一样,与吴志远那样的官更不一样。”
  舒中难过地说:“我也有很多做得不好之处,比如孟大姐写的那封信,我在省上就见到了……”
  孟玉群惊得站起身来说:“你看到了那封信?”
  舒中说:“坦率地讲,我来风川也带着这个问题,只是不知信是你写的。但经过这些天的了解,你举报的事是存在的,不知你还有什么材料,特别是确凿的证据。”
  孟玉群说:“有了证据,你敢查办吗?”
  舒中严肃地说:“当然要查办,贪污腐败,害国害民,这些家伙是共和国的蛀虫,如果姑息手软,作为在位的市委书记,那是严重失职,也是对共和国不负责任。”
  陈扬说:“如果这些人有权有势,有很硬的后台,你敢追查到底吗?”他语句逼人,目光刺一般地盯着她,像一个严厉的教师等待着一个学生的答卷。
  舒中激动地说:“我知道你们担心是什么,我也知道了玉群大姐为了捍卫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所受的委屈。陈队长,玉群大姐请信任我。我舒中几十年来,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但,不论遇到多么大的艰难险阻,我没有忘记对共和国的忠诚。今天,为了肃清这些害人虫,不管他(她)是谁,不管其后台多么大,多么硬,我哪怕丢官罢职,也要一查到底,将犯罪人绳之以法。”
  陈扬高兴地说:“好!小舒,你没有辜负我们对你的信任。”
  孟玉群激动得声音有些发颤地说:“我有证据,我有铁的证据,”说着,她从抽屉里拿出许多单据、笔记本,“金威公司所谓的中美合资完全是假合资,他们挪用银行数亿元的资金。
  骗取了减免税上亿元。这些单据就是铁证。还有,假酒案也是他们搞的。我女儿孟小玉这本日记可以作证。出于义愤,那天她准备到龙滚沟去把这件事告诉卫民,不想被何凯发现了。她的死,凶手是何凯……”她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
  陈扬也老泪纵横地说:“本来,我们准备来向你报告的,可一见何云峰在和你套近乎,紧接着你又作出决定传讯卫民。
  我们不敢靠近你了。孟玉群更是害怕,如果你再是那样的人,她真的要出家了。”
  舒中既羞惭又难过。羞惭的是:自己下车伊始,差一点伤了好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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