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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撩剑白鹤舒翅」。这一招剑掌齐施,要逼得对方非跌下岩去不可,只是他自幼习惯使然,出招之前不禁背脊微微一耸。
其时月明如洗,长空一碧,月光将山壁映得一片光亮。那山壁上全是晶光的凝冰,犹似镜子一般,将苗人凤背心反照出来。
胡斐看得明白,登时想起平阿四所说自己父亲当年与他比武的情状,那时母亲在他背后咳嗽示意,此刻他身后放了一面明镜,不须旁人相助,已知他下一步非出此招不可,当下一招「八方藏刀式」,抢了先著。
苗人凤这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只出得半招,全身已被胡斐树刀罩住。他此时再无疑心,知道眼前此人必与胡一刀有极深的渊源,叹道:「报应,报应!」闭目待死。
胡斐举起树刀,一招就能将他劈下岩去,但想起曾答应过苗若兰,决不能伤她父亲。然而若不劈他,容他将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使全了,自己非死不可,难道为了相饶对方,竟白白送了自己性命麽?霎时之间,他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这人曾害死自己父母,教自己一生孤苦,可是他豪气干云,是个大大的英雄豪杰,又是自己意中人的生父,按理这一刀不该劈将下去;但若不劈,自己决无活命之望,自己甫当壮年,岂肯便死?倘若杀了他吧,回头怎能有脸去见苗若兰?要是终生避开她不再相见,这一生活在世上,心中痛苦,生不如死。
那时胡斐万分为难,实不知这一刀该当劈是不劈。他不愿伤了对方,却又不愿赔上自己性命。
他若不是侠烈重意之士,这一刀自然劈了下去,更无踌躇。但一个人再慷慨豪迈,却也不能轻易把自己性命送了。当此之际,要下这决断实是千难万难……
苗若兰站在雪地之中,良久良久,不见二人归来,当下缓缓打开胡斐交给她的包裹。只见包裹是几件婴儿衣衫,一双婴儿鞋子,还有一块黄布包袱,月光下看得明白,包上绣著「打遍天下无敌手」七个黑字,正是她父亲当年给胡斐裹在身上的。
她站在雪地之中,月光之下,望著那婴儿的小衣小鞋,心中柔情万种,不禁痴了。
胡斐到底能不能平安归来和她相会,他这一刀到底劈下去还是不劈?
~~~~~~~~~~~~~~~~~~~~~~~~~~~~~~~~~~~全文完~~
后记
「雪山飞狐」的结束是一个悬疑,没有肯定的结局。到底胡斐这一刀劈下去呢还是不劈,让读者自行构想。
这部小说於一九五九年发表,十多年来,曾有好几位朋有和许多不相识的读者希望我写个肯定的结尾。仔细想过之后,觉得还是保留原状的好,让读者们多一些想像的馀地。有馀不尽和适当的含蓄,也是一种趣味。在我自己心中,曾想过七八种不同的结局,有时想想各种不同结局,那也是一项享受。胡斐这一刀劈或是不劈,在胡斐是一种抉择,而每一位读者,都可以凭著自己的个性,凭著各人对人性和这个世界的看法,作出不同的抉择。
关於李自成之死,有好几种说法。第一种是「明史」说的,他在九宫山为村民击毙,当时谣言又说是为神道所殛。第二种是「明纪」说他为村民所困,不能脱,自缢而死。第三种是「明季北略」说他在罗公山军中病死。第四种是「沣州志」所载,他逃到夹山出家为僧,到七十岁才坐化。第五种是「吴三桂演义」小说的想像,说是为牛金星所毒杀。
历史小说有想像的自由,可以不必讨论。其他各种说法经后人考证,似乎都有疑点。何腾蛟的奏章中说:「为闯死确有证据、闯级未敢扶同、谨具实回奏事……道阻音绝,无复得其首级报验。今日逆首已误死於乡兵,而乡兵初不知也……」得不到李自成的首级,总之是含含糊糊。清将阿济格的奏疏则说:「有降卒言,自成窜入九宫山,为村民所困,自缢死,尸朽莫辨。」尸首腐烂,也无法验明正身。
江宾谷(名昱志)所撰「李自成墓志」全文如下:
「何麟『沣州志』云:『李闯之死,野史载通城罗公山,「明史」载通城九宫山,其以为死於村民,一也。今按罗公山,实在黔阳,而九宫山实在通山县,其言通城,皆误也。有孙教授为余言:李自成实窜沣州,至清化驿,随十馀骑走牯牛坝,在今安福县境。复乘骑去,独窜石门之夹山为僧,今其坟尚在。』云云。余讶之,特至夹山。见寺旁有石塔,覆以屋,塔面大书『奉天玉和尚』。前有碑,乃其徒野拂文,载和尚不知谁氏子。一老僧年七十馀,尚能言夹山旧事,云和尚顺治初入寺,事律门,不言来自何处,其声似西人。后数年复有一僧来,云是其徒,乃宗门,号野拂,江南人,事和尚甚谨。和尚卒於康熙甲辰岁二月,约年七十。临终,有遗言於野拂,彼时幼,不与闻。似尚藏有遗像,命取视之,则高颧深颐,鸱目蝎鼻,状貌狰狞,与『明史』所载正同。自成僭号奉天倡义大元帅,后复自称新顺王。其自称奉天玉和尚,盖自寓加点以讳之。而野拂以宗门为律门弟子,事之甚谨,岂其旧日臣相与左右者与?『明史』於九宫山锄死之自成,亦云:『我兵遣识者验其尸,朽莫辨。』而老僧亲闻謦咳,其西音又足异也。」
所谓「西人」「西音」,指陕西人和陕西口音。李自成是陕西米脂县人。李自成瞎了一只眼睛,是在围攻开封时给陈永福射瞎的,本是一个极明显的特徵,但老僧描述奉天玉和尚时没有提及,似是一个重大疑点。
李自成在此以前,当被明兵逼得势穷力竭时,曾假死过一次,那是在崇祯十二年。他幼时做过和尚。阿英在剧本「李闯王」的考据中说:「……自成再过和尚生涯,也是『驾轻就熟』的,何况『成者为王,败则为僧』,是中国的老一套呢!」
在小说中加插一些历史背境,当然不必一切细节都完全符合史实,只要重大事件不违背就是了。至於没有定论的历史事件,小说作者自然更可选择其中的一种说法来加以发挥。但旧小说「吴三桂演义」和「铁冠图」叙述李自成故事,和众所公认的事实距离太远,以「铁冠图」中描写费宫娥所刺杀的闯军大将竟是李岩,为免自由得过了份。
「雪山飞狐」於一九五九年在报上发表后,没有出版过作者所认可的单行本。坊间的单行本,据我所见,共有八种,有一册本、两册本、三册本、七册本之分,都是书商擅自翻印的。总算承他们瞧得起,所以一直也未加理会。只是书中错字很多,而翻印者强分章节,自撰回目,未必符合作者原意,有些版本所附的插图,也非作者所喜。
现在重行增删改写,先在「明报晚报」发表,出书时又作了几次修改,约略估计,原书十分之六七的句子都已改写过了。原书的脱漏粗疏之处,大致已作了一些改正。只是书中人物宝树、平阿四、陶百岁、刘元鹤等都是粗人,讲述故事时语气仍嫌太文,如改得符合各人身分,满纸「他妈的」又未免太过不雅。限於才力,那是无可如何了。
「雪山飞狐」有英文译本,曾在纽约出版之"Bridge"双月刊上连载。
「雪山飞狐」与「飞狐外传」虽有关连,然而是两部各自独立的小说,所以内容并不强求一致。按理说,胡斐在遇到苗若兰时,必定会想到袁紫衣和程灵素。但单就「雪山飞狐」这部小说本身而言,似乎不必让另一部小说的角色出现,即使只是在胡斐心中出现。事实上,「雪山飞狐」撰作在先,当时作者心中,也从来没有袁紫衣和程灵素那两个人物。
後记
「雪山飞狐」的结束是一个悬疑,没有肯定的结局。到底胡斐这一刀劈下去呢还是不劈,让读者自行构想。
这部小说於一九五九年发表,十多年来,曾有好□位朋有和许多不相识的读者希望我写个肯定的结尾。仔细想过之後,觉得还是保留原状的好,让读者们多一些想像的馀地。有馀不尽和适当的含蓄,也是一种趣味。在我自己心中,曾想过七八种不同的结局,有时想想各种不同结局,那也是一项享受。胡斐这一刀劈或是不劈,在胡斐是一种抉择,而每一位读者,都可以凭着自己的个性,凭着各人对人性和这个世界的看法,作出不同的抉择。
关於李自成之死,有好□种说法。第一种是「明史」说的,他在九宫山为村民击毙,当时谣言又说是为神道所殛。第二种是「明纪」说他为村民所困,不能脱,自缢而死。第叁种是「明季北略」说他在罗公山军中病死。第四种是「沣州志」所载,他逃到夹山出家为僧,到七十岁才坐化。第五种是「吴叁桂演义」小说的想像,说是为牛金星所毒杀。
历史小说有想像的自由,可以不必讨论。其他各种说法经後人考□,似乎都有疑点。何腾蛟的奏章中说∶「为闯死确有□据、闯级未敢扶同、谨具实回奏事……道阻音绝,无□得其首级报验。今日逆首已误死於乡兵,而乡兵初不知也……」得不到李自成的首级,总之是含含糊糊。清将阿济格的奏疏则说∶「有降卒言,自成窜入九宫山,为村民所困,自缢死,□朽莫辨。」□首腐烂,也无法验明正身。
江宾谷(名昱志)所撰「李自成墓□」全文如下∶
「何□『沣州志』云∶『李闯之死,野史载通城罗公山,「明史」载通城九宫山,其以为死於村民,一也。今按罗公山,实在黔阳,而九宫山实在通山县,其言通城,皆误也。有孙教授为余言∶李自成实窜沣州,至清化驿,随十馀骑走牯牛坝,在今安福县境。□乘骑去,独窜石门之夹山为僧,今其坟尚在。』云云。余讶之,特至夹山。见寺旁有石塔,覆以屋,塔面大书『奉天玉和尚』。前有碑,乃其徒野拂文,载和尚不知谁氏子。一老僧年七十馀,尚能言夹山旧事,云和尚顺治初入寺,事律门,不言来自何处,其声似西人。後数年□有一僧来,云是其徒,乃宗门,号野拂,江南人,事和尚甚谨。和尚卒於康熙甲辰岁二月,约年七十。临终,有遗言於野拂,彼时幼,不与闻。似尚藏有遗像,命取视之,则高颧深颐,鸱目□鼻,状貌狰狞,与『明史』所载正同。自成僭号奉天倡义大元帅,後□自称新顺王。其自称奉天玉和尚,盖自寓加点以讳之。而野拂以宗门为律门弟子,事之甚谨,岂其旧日臣相与左右者与?『明史』於九宫山□死之自成,亦云∶『我兵遣识者验其□,朽莫辨。』而老僧亲闻謦□,其西音又足异也。」
所谓「西人」「西音」,指陕西人和陕西口音。李自成是陕西米脂县人。李自成瞎了一□眼睛,是在围攻开封时给陈永福射瞎的,本是一个极明显的特徵,但老僧描述奉天玉和尚时没有提及,似是一个重大疑点。
李自成在此以前,当被明兵逼得势穷力竭时,曾假死过一次,那是在崇祯十二年。他幼时做过和尚。阿英在剧本「李闯王」的考据中说∶「……自成再过和尚生涯,也是『驾轻就熟』的,何况『成者为王,败则为僧』,是中国的老一套呢!」
在小说中加插一些历史背境,当然不必一切细节都完全符合史实,只要重大事件不违背就是了。至於没有定论的历史事件,小说作者自然更可选择其中的一种说法来加以发挥。但旧小说「吴叁桂演义」和「铁冠图」叙述李自成故事,和众所公认的事实距离太远,以「铁冠图」中描写费宫娥所刺杀的闯军大将竟是李岩,为免自由得过了份。
「雪山飞狐」於一九五九年在报上发表後,没有出版过作者所认可的单行本。坊间的单行本,据我所见,共有八种,有一册本、两册本、叁册本、七册本之分,都是书商擅自翻印的。总算承他们瞧得起,所以一直也未加理会。只是书中错字很多,而翻印者强分章节,自撰回目,未必符合作者原意,有些版本所附的插图,也非作者所喜。
现在重行增删改写,先在「明报晚报」发表,出书时又作了□次修改,约略估计,原书十分之六七的句子都已改写过了。原书的脱漏粗疏之处,大致已作了一些改正。只是书中人物宝树、平阿四、陶百岁、刘元鹤等都是粗人,讲述故事时语气仍嫌太文,如改得符合各人身分,满纸「他妈的」又未免太过不雅。限於才力,那是无可如何了。
「雪山飞狐」有英文译本,曾在纽约出版之"Bridge"双月刊上连载。
「雪山飞狐」与「飞狐外传」虽有关连,然而是两部各自独立的小说,所以内容□不强求一致。按理说,胡斐在遇到苗若兰时,必定会想到袁紫衣和程灵素。但单就「雪山飞狐」这部小说本身而言,似乎不必让另一部小说的角色出现,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