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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崇俨又是后悔,又是恼怒。悔的是不该多加考虑,贸然现身,结果一头撞
进明月奴的圈套;奴的是自己明明有一身道术,偏生对地傀儡效用不大,但是威
力最大的九字真言血咒,也只能让地傀僵的左手废了而已。
此时他觉得那只手的力量越来越大,再加一把力,自己的身体也多半会和方
才被抓住的刀傀儡一样四分五裂吧。他仍不死心,挥剑向这巨掌的指关节处猛斫。
短剑极是锋利,手指上抱的钢片也被他斫得遍布划痕,但根本斫不断。
要死了么?明崇俨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地傀儡的力量实在太大了。正在迷糊
一片的当口,却听得头顶有个人大喝一声:“妖怪,吃我一枪!”一柄长枪如神
龙夭矫,直刺地傀儡的头部。
这一枪势若风雷,地傀儡纵然包着钢甲也抵不住,当一声响,地傀儡也被刺
得一个趔趄,手一松,明崇俨已被摔了下来。他翻身跳起,却见那地傀儡头上插
了一枝长枪,一时也不知哪里来的援手,正在诧异,却见屋顶破口处探出高仲舒
的头来,叫道:“明兄!明兄!你在下面么?”他大吃一惊,心道:“高仲舒的
武功竟然如此强悍!”这一枪疾如飞电,力量极强,明崇俨自觉也不能办到。哪
知高仲舒刚探出头,正好地傀儡将左手也抽了回去,一带之下,屋顶又被碰松了
一片,高仲舒惨叫一声,连同碎瓦一起直直摔了下来。
这屋子虽不甚高,但摔下来也着实不好受,何况高仲舒又是大头朝下。他吓
得魂不附体,心道:“完了……”却觉背后有人一托,人斜着滑了下来,双足已
然落地。虽然摔得浑身一震,但还受得了,却正是明崇俨扶住了他。
高仲舒站稳了,仍然惊魂未定,一见面前正是明崇俨,叫道:“明兄,你果
然在这儿,没有骗我。啊,明姑娘没事吧?”他和明崇俨说话,眼珠却往边上晃
去,想找明月奴站在何处。此间没有,他一心以为定在隔壁,也顾不得双足酸麻,
拔腿便要向门口奔去。明崇俨一把拉住他,道:“高兄,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高仲舒道:“是一位金吾卫的纥干承基大人告诉我们的,金吾卫大队人马马
上就到。明姑娘呢?明姑娘,你别怕。”昨天在戏园中,他都不敢和明月奴搭话,
此时已迫不及待,顾不得害羞了,还没看到人便乱叫起来。
明崇俨闻言一怔,道:“纥干承基大人?这是什么人?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里?”
高仲舒道:“这妖人叫成圆化,纥干大人早就盯上他了,知道他要对明姑娘
不利。我和守约去找明姑娘,正好他也来了,叫我们马上赶来,他去调集人马增
援,还好不曾错过。明姑娘,你在哪儿?咦,明兄,明姑娘哪里去了?”
原来是裴行俭。明崇俨也听说迅裴行俭之名,知道这少年将军文武兼备,是
当世不可多得的将材,怪不得有如此高明的枪术。他走上一步,蹲下来查看那个
掌印,听到高仲舒最后几句,抬起头苦笑了一下道:“明月奴方才还在,不过姑
娘就没有了。”
高仲舒怔了怔,一眼已见地上残破的舞衣,眼里突然露出愤愤之色,骂道:
“明崇俨,我当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你却是个衣冠禽兽!这么短功夫就坏人贞
节……”
明崇俨没想到高仲舒居然想到这儿去,急道:“你胡说什么,明月奴不是女
人!”
“明姑娘不是女人,难道是男人不成?”高仲舒还待再说,却见明崇俨蹲在
地上若有所思,也不反驳,心中一动,暗上前道:“真是男人?”
他总算明白明崇俨话中之意了。哪知他刚踏上一步,正走上那块陷下寸许的
石板,这块石板也不见如何,只一眨眼,高仲舒便如眩目戏中的大变活人一变一
下消失不见了。
这一下把明崇俨吓惨了,他敲了敲这块异样青砖,却听得下面隐隐传来高仲
舒的惨叫:“救命哪!”他心中一急,猛地一掌拍在青砖之上,青砖被他拍得碎
如齑粉,下面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高仲舒的声音倒越发清晰了,还夹杂
着水声。
这屋子下竟有暗河!明崇俨大为吃惊,叫道:“高兄,我马上来救你。”
他解开腰带,向下抛去。好在看下去黑糊糊的一片,原来并不太深,他只觉
手上一重,用力一拉,才算把摔成个落汤鸡样的高仲舒救上来。见高仲舒满头头
发根根贴在头皮上,虽然现在不该是说笑的时候,明崇俨还是笑道:“高兄,头
儿光光,你今夜真该做个新郎。”
高仲舒没好奇地道:“明兄,这时候你还开玩笑,明姑娘真是男人么?”
明崇俨伸手将地上的几块木板揽在一处,用衣带捆了起来,往这洞中一扔,
点了点头道:“是个阉人。你若有断袖余桃之好,只怕更开心。”
这话真如晴天霹雳,高仲舒一下呆住了,张了张嘴还想讳疾忌医,这时从屋
顶忽地传来一声长啸。
那是裴行俭斗发了性,长啸以助胸中杀气。他的七截枪枪枪不离地傀儡的头
部。虽然地傀儡力量大得非凡人所能及,一旦被抓住,七截枪立断无疑,但裴行
俭的枪尖稍纵即逝,在地傀儡的掌影中穿梭自如。地傀儡头部也包着钢片,但七
截枪每一枪都刺在同一个地方,纵然地傀儡是浑铁铸就,也经不起这般无休无止
的刺击,此时一颗斗大的头已裂开一条大缝。地裴行俭长枪刺击之下越裂越大。
虽然地傀儡的头裂开无碍成圆化安危,但机括总枢便装在头部,裴行俭的长
枪如惊雷掣电般的轰击已将机括击伤大半,成圆化只觉地傀儡越来越不受控制。
昨夜裴行俭未曾动手便被他以炼魂大法慑住,他却没想到这少年军官的武功
竟然如此高强。此时不能双目相对,又是白天,炼魂大法用不出来,就算想逃,
此时在七截枪暴雨般的攻击下,也根本逃不出去。原本他觉得定然手到擒来,此
时却有苦说不出,人在地傀儡中,汗水已将衣服都湿透了。
裴氏一门,代出名将,裴行俭早年丧于王世充之手的大哥裴行俨便是号称万
人敌的勇将,后世传说中的隋唐之交天下第三条好汉裴元庆,指的便是裴行俨。
裴行俭年纪虽轻,人也生得温文秀雅,但勇力不逊大哥当年,又有名师指点。
平时练枪,终究有所顾忌,此时交手的是个金铁之躯的庞然大物,他也根本
不必留手,人似流星,枪如飞火,这路“蟠蛇九变”越使越是得心应手,此时使
到九变中的“潜虬裂天”。这招潜虬裂天乃是蟠蛇九变枪的极意,苏定方当年以
九尺龙吟枪会战罗艺的八尺铁矟,也是以这招潜虬裂天取胜。裴行俭膂力较乃师
更强,这式枪法使出,当真有气吞山河之概。他大喝一声,七截枪极快地转动,
直直刺去,成圆化刚举起一掌想要阻挡,枪尖已触到掌心。地傀儡的手掌上护甲
早已被裴行俭刺得松动了,此时哪里还挡得了,刚触到枪尖,便被旋得四分五裂,
手掌各关节处的螺丝钢圈尽皆四散崩飞,七截枪透过这一掌,正中地傀儡头颅。
“当”
一声响,一颗斗大头颅被这一枪刺得四分五裂,那地傀儡也如中了定身法一
般登时僵直。
裴行俭一枪击毁地傀儡,仍然不敢相信这个巨物竟然已经毁了。他手持七截
枪指着地傀儡的残躯喝道:“妖人,快出来!”
成圆化躲在地傀儡中,已是汗出如浆。眼前这少年军官的气势森严如刀,几
乎有种逼人的寒气,竟是他生平所未见。他躲在地傀儡中不敢出来,这地傀儡的
头已毁了,他能看到的也不过周围一小片而已。此番前来,胡鼎带着一些元从军
清场,若是他们能及时增援,说不定还能反败为胜,但看来看去,却只见这小军
官正站在破损的屋顶呼喝,哪见胡鼎的人影,心中更是大急,心道:“胡鼎到哪
里去了?难道元从军也失手了么?”
裴行俭见地傀儡纹丝不动,心头火起,喝道:“好,再不出来,我将你从中
劈开!”手中七截枪在头顶舞了个花,大喝一声,一跃而起,长枪便如大斧一般
当头劈下。七截枪的枪头极是锋利,但地傀儡如此大法,想要劈开也是绝无可能,
只是裴行俭平生第一次实战得胜,胸中豪气已如风雷激荡,也顾不得做不做得到
了。
成圆化见裴行俭当头扑来,吓得魂不附体,只道这一枪下来,自己真个要和
地傀儡一同被劈为两半。他用力一扳面前的一个机括,立刻推开地傀儡背后的暗
门,人翻滚而出。那机括是控制木蜘蛛的,一扳下,那些木蜘蛛便会自行飞回。
地傀儡与木蜘蛛实是一套,地傀儡威力虽强,但转动毕竟有些不灵,而木蜘
蛛将人束住,地傀儡再当头打下,自是无人能挡。但眼下地傀儡已毁,他也只能
借木蜘蛛来拼一拼,换得逃生之机了。
裴行俭人刚跃起,却见从地傀儡背后跳出一个人来。他心知控制地傀儡之人
终于出来了,正待追去,却听得有个人叫道:“守约,小心!”
喊话的正是高仲舒。他看不到成圆化逃走,却已看到守在门外的那十几个木
蜘蛛忽然一起登上了屋顶,心知不妙,提醒了一声。也亏得高仲舒提醒了一声,
裴行俭眼角已见身后有异,他也不回头,一脚跳上地傀儡肩头,右手一抖,七截
枪已一下成了七段,登时长了一大半,如软鞭一般甩出。这是苏定方传他七截枪
的妙用,裴行俭因为身材不够高,太长的枪他用不了,因此用这七截枪取长补短。
他五岁练枪,在这七截枪上已苦下了十余载寒暑之功,闭眼都能击中。一枪
甩出,当先一个木蜘蛛被枪头击中,立时转了方向斜飞出去,与后面飞来的一个
木蜘蛛撞在一处。两个木蜘蛛一撞之下,八条铁腿交缠在一处,从屋顶滚下来。
那十几个木蜘蛛来势虽急,但裴行俭枪势圆转如意,那些木蜘蛛不等飞到近
前便毁的毁落的落,连一个都到不了他跟前。
这一鞭扫过,裴行俭也觉得有些气喘。先前与地傀儡一场恶斗,时间虽然不
长,却也耗尽了他的心力,此时定下来,手足也有些发软,那个从地傀儡中出来
之人也逃得远了,再追不上。这时却听得高仲舒叫道:“守约,你好厉害!”当
初还在弘文馆时,高仲舒大不以自己的武功为然,还拖着要比剑,自己练枪时他
时常来指摘自己枪法不对,可是现在这句话却说得心悦诚服,看来铁嘴高讷言总
算衷心承认自己武功比他强了。想到此处,裴行俭一笑,正想说什么,气息却是
一滞,岂但说不出话来,脚下一滑,竟然直直摔了下去。他心知不妙,勉力想要
站稳,但还是重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是疼痛,此时高仲舒还在大叫道:“好
轻功!”这三个字说得更是诚心诚意,想必是觉得裴行俭下来如此之快,姿势如
此之奇,定然又是在卖弄天下一等一的轻功了。
裴行俭爬起来,从断壁处翻进屋来时,还颇为高仲舒担忧,裴行俭虽不曾看
见屋中曾发生了什么事,高仲舒方才惨叫了一声还听得到,只道高仲舒定然吃了
苦头。哪知他刚跨过那堵断壁,却见高仲舒身上湿淋淋的,倒也不像受伤的样子,
虽然自己得胜,但高仲舒却没有欣喜之色,只是屋里却只有他一个人。裴行俭自
不明白高仲舒因为知道自己喜欢上的居然是个阉人而伤心,大声道:“讷言,你
那朋友呢?怎么没人?”
高仲舒抬起头,长叹一口气,指了指地上那个洞道:“他追下去了。”
裴行俭抢到那洞口,向下看了看,道:“这里有条暗河啊,真没想到。”
这宅子位于昌明坊。昌明坊西侧有清明渠流过,这条暗河引来的定是清明渠
水。只是要在这屋下挖一条暗河,绝非一朝半日之功。他皱了皱眉,心道:“这
屋子到底是谁建的?”
这种小宅子在长安城中不下数千家,十分普通。如果只看外观,谁也想不到
竟然还有这等秘密。他正看着,这时几个金吾卫出现在断壁口。金吾卫负责长安
治安,颇为精锐,来得也甚快。他们见屋外是一个丈许高的傀儡,屋里又是一片
狼藉,都是一怔,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金吾卫已看到了裴行俭,踩着
残砖碎瓦过来行了个军礼道:“裴街使,你果然在这里。”
裴行俭喘息了两口,道:“你们来了。”
那金吾卫士兵道:“是。裴街使,这儿到底出什么事了?”
裴行俭道:“纥干承基大人没跟你们说,你们就冒冒失失过来啊?”
那士兵却道:“什么纥干承基大人,不是你向将军请令,要求来此处增援么?”
“是我?”裴行俭呆了呆,道:“不是纥干承基大人?”
“是你。”那士兵回答得也甚是干脆,“街使你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