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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布下的唇角,淡淡地带了丝自讽的浅笑。
闵念钦……这名字,任是谁也不知为何意罢?
手探进怀中内袋,触到里面一样物什,手指在上面轻轻、轻轻地抚摸了几下。
一个未做完的、阵脚拙劣的荷包。
他眸子眯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一想到前一日由帝京传来的那封密信上的话,他的心就不可控制的颤了起来。
他千算万念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有了身孕,有了他的骨肉。
眼睫阂下,他,对不起她。
卷六 忍思量耳边曾道 一零九章
帝京内城,怀化大将军府。
安可洛在三堂后面的厢房内看书,屋内略显空荡,只有些简单家具,又都是黑色的,显得生硬不已。
才翻了几页,屋外院中就有响动,一听那脚步,她便起身,下意识地推了推发侧饰物,眼睛瞥向门口,目光刚停了一瞬,那门就开了。
安可洛忙迎上去,看着尉迟决满头的汗,赶紧从衣侧抽出帕子,替他将脑门上的湿汗都点干。
尉迟决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飞快地吻了一下,开始扯身上的铠甲。
安可洛收了帕子,也跟着替他卸甲,纤纤素手贴上他的身子,一边动作一边道:“虽是入了秋,可谁知今日能这么热。我先前在屋里的时候就听人说了,谢将军的拱圣军晚了两个时辰才到西郊,犒军大典也跟着往后拖,那帮文臣还好,可苦了你们这些着甲的将军们了,等得极热罢?”
尉迟决大掌将脱下来的甲片随意往地上一甩,走到铜洗旁,用手掬了水,狠狠往脸上抹了两把,这才吐了一口气,看着安可洛道:“热是极热,并非不能忍之事。只是今日燕王着实过分了,皇上身子不适,要他率文武官员迎拱圣军,可他竟从头至尾也不给谢知远个好脸色看,简直是……”
安可洛眉头动动,“燕王殿下见了谢将军,心里面不好受也是能想到的。廖公子他……”
尉迟决黑眸一闪,噤了安可洛下面要说的话。
安可洛不再开口,径直去收他的甲片,却被他拦住。
尉迟决将她往怀里带,口中埋怨道:“收那做什么?自有下人来收拾。我要你来。岂是让你做些丫鬟们做的事地?”眼睛打量了一下这房间,又道:“天音楼的东西还没搬过来?这屋里现在的模样,太不衬你。早些收拾好了安心住下来。”
安可洛贴着他被汗水浸透了地中衣,嗫喏道:“衾衾才出了天音楼。楚娘正伤心呢,我这时候大张旗鼓地搬东西出来,哪里说得过去……”
尉迟决低头,亲她额头,又亲她鼻尖。贴着她唇边道:“你说什么都随你,只要你肯住下来,东西过后再搬来也行……只是苦了你了,我这府上平日本就没什么女人之物,就是因为你才去购了些简单的。你若不在意,便无妨。”
外面丫鬟进来,抬了热水放在屋内。
尉迟决松开她,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脱衣服。“一身地臭汗竟然忘了,就去抱你,结果把你也给连累臭了吧……”说着话。伸手又去拉她,“要不要也洗洗?”
安可洛嗔他。“将军什么时候能正经些!每次一回府便这样……”
尉迟决深黑的眸子静了静。厚实的手指捏了捏她的指尖,“你终于入了将军府。我高兴得过了头。”
安可洛看着他刚毅的侧脸,心里一下子就软了,伸手替他解裤腰上地带子,口中轻轻道:“再不洗,水要凉了。”上,禀明范衾衾与廖珉之事,又道范衾衾已有身孕,怀的是廖珉的骨肉;皇上及太后均是大惊,本以为廖家就此绝后,谁知还能有这么一出!权衡之后,皇上下旨,除范衾衾贱籍,赐帝京城外五丈河边宅子一座,让她搬去那里,又派人去好生照顾,千万要保全廖家之子。
范衾衾那日出了天音楼,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地到了五丈河边,见到那座皇上赐给她的宅子,眼里的泪落个不停。
恍若隔世,恍若那一日定情之时……
他拉着她的手,站在河边,轻轻对她说,我小时候便住在那里。
那座宅子,如今她也进得,肚子里面的他的骨肉,有时轻轻踢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个张扬纷笑的面孔。
好像他并无远去,并无出征,并无……阵亡。
只是在一个她看不见地地方,含笑望着她,口中无声地唤她。
衾衾,衾衾。连夜来梦不曾断过,每一次都是同一个场景,同一个人,同一句话。
河边草地上,他吻她,他轻声道,衾衾,若果将来真的有一天你见不到我了,你也要知道,我绝不是有意让你伤心的……
每次梦醒,俱是满面泪痕。
他是知道地,他一定是知道的……否则他不会对她说这种话。
最后那一面,天音楼二楼她地房内,他临出征前地那晚,她亲手给了他那个荷包。
未做完的荷包,从此却再也没机会再做。
太后遣太医来给她瞧身子,每一次都嘱咐她,范姑娘不可过度伤神,否则对胎儿不益。
搬出了天音楼,一个人住在这座空空荡荡地大宅子里,仿佛前尘已尽。
没有什么可让她欣喜的,也没有什么可让她再悲伤的。
肚子里的孩子,他的骨肉。
那是她唯一拥有的,和他相连的……
那番英容笑貌,怎可就这样弃她于不顾,怎么忍心?
离了他,还让她如何能独活下去?
对着阳光,却手脚冰冷,她轻轻抚上已经略微鼓起的小腹,她不要他成忠烈之士,她只想他能在她身边……道:“范姑娘,安姑娘来看你了。”
范衾衾擦擦眼角,也不转身,“你先去上茶,我一会儿就过去。”
待丫鬟退下,她才慢慢转过来,心里又开始一点一点绞起来,痛到无以复加。
安可洛带了好一堆补身子的东西来,范衾衾见了,强作欢笑,“安姐姐这是做什么?我这里,太医开的补品都成山了,你这又是何苦?”
安可洛将她那模样看在眼里,心里跟着疼起来,拉过她的手,半天才道:“就算是我一点心意。”
范衾衾眼眶瞬时就红了,却还是努力在笑,“安姐姐近日来如何?听下人说你搬去将军府了……尉迟将军应是高兴极了才对。”
安可洛垂眼,“是搬去了,可那又能如何?我贱籍未脱,说到底也还是天音楼的人。”
范衾衾偎着她,“脱籍是迟早的事情,都说老子犟不过儿子,尉迟相公总有想明白的一天。我今儿一早听人说,皇上要将秦大人从梓州路召回帝京,这事儿可是真的?”
安可洛点点头,又是一叹,“帝京现在真是乱,一天一个变头,谁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秦大人……也不知他现在如何。”
范衾衾想了想,又道:“说起来他娶的也是尉迟相公的千金,皇上多少亏待不了他的。”
安可洛不再说话,脑中闪过那人冷洌的神情和那双细眸。
那一日悦仙楼初相见时的布袍举人,现在……早已不一样了罢。
卷六 忍思量耳边曾道 一一零章
秦须奉诏返京,一进外城,便觉这城中气氛大不似从前。
颇有一种人人自危之感。
回府洗去风尘,并无接到要进宫面圣述职的圣旨,却接到了皇三子燕王命人来传他过府一叙的手书,和晋王设宴于华盛台替他接风洗尘的帖子。
秦须坐在府中红木椅上,手里握着这两纸虽轻却重的帖子,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脑中不由想起还在梓州府时,王崎直那一日对他说的话。
皇上,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
当时他还当那是市井传言,可如下再看,却并非是空穴来风。
秦须又看了看这两封帖子,皇上此时诏他回京,目的何在?
将它们放在面前桌案上,拿石镇压着,自去起身换衣,挑了袭轻便布袍穿上,又叫府里下人备了单马,趁天黑之前出了府门。
没带随从,没乘马车,没着官服。
他既没有去燕王府,也没有去华盛台。
而是径直去了尉迟相府。
相府门口候着的小厮远远就见一布袍男子骋马而来,心里笑道,定是又一个来拜贴的年轻人。
那人到了门口,小厮才惊觉,他他他……
当下连忙行礼,“秦大人……”刚开口又觉不对,连忙改口道:“姑、姑爷……您怎么……?”
秦须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另一侧的小厮,“我近日刚抵帝京,我来……拜会尉迟相公。”
小厮连忙在前开路,口中诺诺道:“您来之前也不派人通报一声。我们也好做好准备替你洗尘……”
秦须不接他的话,快步走着,“你们小姐在府上?”
小厮笑道:“不巧了。小姐午后带了丫鬟去怀化将军府了,此时还未回来。”
秦须脚下步子瞬时停了。飞快地转过身子,原路往府外走去,口中对小厮道:“突然想起来有急事,禀报尉迟相公,我明日再来。”
将那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他为何变脸如此之快的小厮留在身后。秦须拉过马,翻身上去,飞速朝尉迟决府上驰去。
安可洛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和秦须的再次相见,会是在这种情形之下。16K小说网…
今日天气好,尉迟紫菀来将军府上玩了一阵,恰巧碰上尉迟决回府,便要留她在府中吃饭。
安可洛对着尉迟紫菀,还是略显拘束。话也不多;而尉迟紫菀也和之前大有不同,顽劣之性收敛了不少,笑多话少。
尉迟决正吩咐着下人去备饭菜。就有人来报,说秦大人来了。
三个人脸上神色顿时变了。
尉迟决扭头看了眼安可洛。又看了看尉迟紫菀。“他今日才抵京,怎么此刻便寻到这儿来了?”对小厮吩咐道:“迎他至这儿。摆膳。”
小厮依言去了,剩下屋里三人,心思各自不同。
还没待几人多想,秦须便入了此厅,左手一抖下袍,身子立住,眼睛扫过屋内诸位,便定定地盯着尉迟紫菀不放了。
尉迟紫菀坐在椅上,手放在桌下地襦裙上,微微有些颤抖。
眼前这男人,瘦了,下巴上有青色胡茬,眼里有红色血丝,身上成熟之气愈盛。
他对着尉迟决一点头,“尉迟将军。”
尉迟决看看他,忽而一笑,“秦大人才回来,怎么不在府上多休息休息?”
秦须直截了当,目光扫至尉迟紫菀身上,牢牢罩住她,“来找人。”
尉迟决眸色暗了一下,“菀儿,随我过来一下。”说完便转身朝内厅走去。
尉迟紫菀踟躇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秦须,便跟着尉迟决进去了。
秦须目光随着尉迟紫菀的背影一直绕过去,直等她进了里间屋子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眼睛垂了一瞬,才抬起头,看着安可洛,苦笑了一下,“真是让安姑娘看笑话了,我不知你也在此。安可洛这才起身,款款行了个礼,笑道:“秦大人哪里的话。我……现在已经搬入将军府了。”
秦须眸子略动,神色却未变,片刻后道:“也应如此。”
安可洛先前怕秦须对她还存了心思,但此时见秦须神情,并非她所想地那样,又见他同尉迟紫菀之间的情势,心里微微有些了然了。
秦须上前一步,对她道:“当初,若非你地那封信,我是不会娶她的。”
安可洛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那一日尉迟翎因尉迟紫菀离家随秦须而走一病不起,尉迟决心急上火却也无法。她手书一封命人送与秦须,请他好好待尉迟紫菀,若是不能,还请将尉迟紫菀送回帝京……
秦须当日带走尉迟紫菀,本是顺势罢了,又因心存对尉迟决不满之情,想借机为难尉迟一府。
刚到梓州便收到安可洛的信,措辞委婉柔顺,谦逊卑微地乞求他,好好对待尉迟紫菀……他知道她为什么写这信,因为她爱那个男人,她见不得那男人身边的人受委屈。
自己心仪地女人如此低三下四地乞求,却是要他娶别的女子。
秦须自嘲地一笑,对安可洛道:“最初,是赌那口气。你既然要我娶她,我便娶了!……可谁知到后来,我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抬眼看看她,“那一日清晨,发现她不告而别,我恨不能立马动身追她来帝京……可偏偏不能任性,还得管梓州那堆烂摊子。”
说到这里已经足够,安可洛听得明明白白。
这秦须,是对尉迟紫菀动了真情了。
安可洛抿唇而笑,“女子的心思我最明白。秦大人,她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