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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从壁橱里拿了一件雨衣。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当我回到人行道上的时候,却已经不见马利的身影了。我走进院子里,吹着口哨,拍着手掌,虽然知道他听不见我的声音,不过想必所有已经入睡的邻居们都已经听到了我的叫嚷声,所以,为了马利,我甘愿冒着第二天面对邻居们的不满眼神甚至直接质问的危险。我冒着大雨,潜入到邻居们的院子里,花了二十分钟去寻找着马利的身影,我这副穿着雨靴、雨衣以及平腿短裤的打扮,想必会成为新的流行时尚。我祈祷邻居们门廊上的灯千万别开启。我搜寻得越久,我的怒火就燃烧得越旺。“都这个时候了,他会跑到哪里去呢?”可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我的愤怒变为了担忧。我想到了那些你在报纸上会读到的从疗养院里偷跑出来,三天之后被发现冻死在雪地里的老人们。我回到了家里,走上楼,叫醒了詹妮。“马利不见了,”我说道,“我哪儿也找不到他。不知道他在这冰冷的大雨中到哪儿去了。”她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匆忙忙地穿上了牛仔裤,套上了毛衣,蹬上了雨靴。我们一起扩大了搜寻的范围。当我在漆黑的树林子里跌跌撞撞寻找着马利的时候,我可以听到詹妮走上了山的另一侧,吹着口哨,咯咯咯地呼唤着他,我猜想着将会发现失去了意识的马利正躺在河床上。
最后我和詹妮在山路上碰了头。“有发现什么吗?”我问道。
“什么也没有。”詹妮回答。
我们在雨里已经淋得浑身湿透了,而且我那双赤裸的脚正因为刺骨的寒冷而打着颤。“来吧,”我说道,“我们回家去吧,先暖暖身子,然后我再开着车出来找。”我们下了山,走上了车道。这时候,我们看见了马利,他正站在巨大的雨帘下面,对于我们的归来显得欣喜若狂。我本可以把他给杀了。不过我并没有这么做,我把他领到了屋里,用毛巾擦着他那湿漉漉的身体,一只湿漉漉的狗的明显的味道充斥在了整个厨房里。这次深夜里的远足耗尽了马利所有的力气,他真是精疲力竭了,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一直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马利的视力也逐渐变模糊了,现在,孩子们可以在距离他十二尺的前方奔跑而过,却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他的毛也脱落得厉害,迫使詹妮每天都得使用吸尘器,即使如此,她也仍然无法跟上马利掉毛的高频率。狗毛逐步填塞进了我们家里的每一处裂缝中,迂回地潜入了我们衣柜里的每一个角落里,甚至慢慢出现在了我们一日三餐的碗盘里面。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脱毛的动物,可是,以前的小雪如今已经发展成了暴风雪。他会摇动身体,然后,散落的毛发便会如一团烟云在他周围升腾起来,接着就落在了每一处表面上。一天夜里,当我正在看电视的时候,我的腿在沙发下面悬荡着,心不在焉地用我那光着的脚抚摸着他的臀部。在广告时段,我朝下看去,发现在靠近我摩擦着他身体的地方,有一个柚子大小的毛球。他的毛团(存在于动物的胃或肠中的一团毛发,是由于动物每次舔毛时吞下的少量毛发积聚而成的)在木地板上滚动着,犹如在一片被风吹拂的平原中的风滚草(一种植物,在其生长期的末期,会从根部脱离,被风吹动,在田野里滚动)。
最令人不安的是马利的骻部。他患上了顽固的关节炎,这使得他的关节日渐衰弱,而且经常会隐隐作痛。那只原来可以让我像骑一匹野马那样跨骑在他背上的狗,那只能够用他的肩膀抬起整张餐桌然后绕房间一周的狗,如今却几乎连他自己都无法支撑起来了。当他躺下来的时候,他会痛苦地呻吟,当他挣扎着站立起来的时候,他又会再次呻吟。我并没有意识到他的髋关节现在是多么地衰弱,直到有一天,当我朝着他的臀部轻轻地拍了一下的时候,他的后腿及臀部轰然塌落下来,就仿佛他刚刚被人猛地撞击了一下。他倒了下来。这一幕真是不忍卒睹。
对他来说,爬到二楼也日益变得困难了,可是他并不想单独睡在一楼,即使在我们为他在楼梯脚下布置了一张狗床之后。马利喜欢人类,喜欢趴在人的脚下面,喜欢把下颚搁在床垫上,当我们睡觉的时候对着我们的脸喘气,喜欢在我们洗澡的时候将他的脑袋挤进浴帘后面饮水喝。现在,他还不愿意停止这一切。每天夜里,当詹妮和我回到卧室里时,他便会在楼梯口烦恼地踱来踱去,呜咽着,吠叫着,踱着步子,终于鼓足勇气,试探性地用他的前爪朝着不久以前还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攀爬上去的楼梯迈出了第一步。我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召唤他道:“上来,孩子。你能够做到的。”几分钟之后,他消失在了拐角处,因为他需要一段助跑,然后他便冲了过来,他的肩膀承担了他的大部分重量。有时候他成功地攀爬上了楼梯;有时候停在了中途,于是不得不回到起点,再次尝试。而他最令人同情的尝试情形,便是他的脚完全踩空,很没面子地腹部着地朝后滑下了楼梯。他个头太大了,所以我无法将他搬到楼上来,可是我越来越多地跟着他来到了楼下,当他希望将前爪朝前迈去的时候,我便抬着他的骻部,从而帮助他走完每一步楼梯。
由于现在上楼梯对于他来说已经比较困难了,所以我以为马利将会尽力限制上上下下的旅行次数。可是他的举动仍然违反了我的这一常识性看法。无论他上楼梯是多么困难,但如果我要回到楼下去拿一本书或者关灯的话,他便会紧随我的脚后跟,在我身后重重地踏下楼梯。几秒钟之后,他又不得不重复一遍那痛苦的攀爬过程。一旦他晚上来到了二楼,而詹妮和我又需要返回到楼下去的话,我们便会从他的后面偷偷摸摸地溜走,这样一来,他就不必跟着我们下楼去了。我们认为可以在不被他察觉的情况之下十分容易地偷偷溜到楼下,因为现在他的听力已经严重衰退了,而且他比以前要睡得更长和更沉。然而,当我们偷偷溜走的时候,他却似乎总能知道。一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看书,而马利则在我旁边的地板上睡着觉,沉重地打着鼾声。我悄悄地合上了书页,滑下了床,踮着脚尖绕过他,出了房间,然后回转身来,确定一下我的确没有惊扰到他。我到楼下才几分钟的时间,便听到了他那寻找我的重重的步子已经踏在了楼梯上。他应该已经耳聋了,而且视力也衰退了一半,可是他的雷达系统看起来仍然运作良好。
这种如影随行的情形不仅发生在夜里,而且也出现在整个白天。比如我会坐在厨房的餐桌旁看着报纸,而马利则蜷缩在我的脚边,当我站起身来,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想将咖啡壶再次填满的时候,即使我仍然在他的视线之内,而且很快就会返回,他还是会困难地站起来,吃力地走到我的身边。可是,当他刚刚舒服地趴到了正在灌咖啡壶的我的脚下时,我便又马上回到了餐桌旁,于是他不得不再一次拖着沉重的身体,迁回到了餐桌的桌脚旁。几分钟之后,我走进了家庭活动室,打开音响,于是他便会挣扎着支起身体,蹒跚地跟着我进到活动室里,转着圈,然后呻吟着在我脚边趴了下来,可就在这时,我又准备起身走开了。马利就这样忍受着无尽的疼痛,克服着重重的困难,不厌其烦地如影随行,不仅仅是对于我,还有詹妮和三个孩子。
随着年岁的增长,马利的状况时好时坏,有时候,这种好与坏的时段太过接近了,以致于很难相信这是同一只狗。
在2002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我将马利带到户外,绕着院子进行一次短暂的散步。那天夜里十分寒冷,风也很大。户外清爽的空气使我浑身充满了活力,于是我开始跑起步来,而感到分外欢闹的马利也在我的身旁飞跑起来,就仿佛回到了以前的那些日子。我甚至大声地对他说道:“看,马利,你的身体里面仍然有一部分是小狗的状态。”我们一起小跑着返回到了前门,他的舌头吊在外面,开心地喘着气,眼睛也显得很有活力。在门廊的露台处,马利勇敢地试图跳跃上两级台阶。可是,当他正要奋力一跃的时候,他的骻部却塌落下来,于是他发现自己尴尬地卡在了那里:他的前爪搭在了露台上,他的腹部搁在了台阶上,而他的屁股则平塌在了人行道上。他坐在那儿,抬头看着我,仿佛不知道自己刚才上演了多么难为情的一幕。我吹了声口哨,把手在大腿上拍了拍,然后他便勇敢地用力摆动着他的前腿,试图站起身来,然而却没有成功。他无法将自己的骻部从地上抬起来。“来啊,马利!”我叫喊道。但他就是动弹不得。最后,我用手抓在了他的肩膀下面,将他移到了人行道上,这样他就可以四条腿全都着地了。然后,在经过了几次失败的尝试之后,他终于站立了起来。他朝后退去,神情忧愁地看了一会儿台阶,然后朝前大步慢跑,进到了屋子里头。从那一天开始,他作为一个楼梯攀爬的常胜将军的自信心就大为减弱了;他再也没有尝试着不停顿地连续跃上那小小的两级台阶了。
毫无疑问,衰老是一个十分糟糕的状态。而且,还会令人丧失尊严。
马利让我意识到了生命的短暂,意识到了生命那转瞬即逝的快乐以及令人怀念的时刻。他让我领悟到,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去珍惜那如金子般宝贵的寸寸光阴,不可以挥霍与浪费。这一天,你还在海里游泳,相信自己的速度可以与海鸥赛跑;第二天,你或许都无法弯下身子从地上的碗里饮水喝了。与帕特里克?哈里以及其他所有的人一样,我只拥有一次生命。我一直都在追问着同一个问题:难道我的一生就要在编辑一本园艺杂志上度过吗?这并不是说我的这份新工作没有意义。我很自豪自己从事着这样一本杂志的编辑工作。可是,我非常怀念以前在报社的生活。我怀念那些阅读报纸的人们以及那些撰写报纸的人们。我怀念成为当天重要故事中的一部分的感觉。我怀念在最后期限的压力之下思如泉涌的创作快感,以及第二天早上醒来便发现我的电子邮箱里面挤满了那些对我的文字作出回应的邮件。而我最怀念的,便是讲述故事的快乐。我想知道,为什么我要离开一个与我的性情如此适合的工作,而在一本杂志那令人厌烦的成本预算、无情的广告压力、令人头痛的人员配置以及无人喝彩的幕后的编辑琐事等一系列的管理工作中逆水跋涉着。
所以,当我以前的一位同事顺口提到说《费城调查者》正在寻找一位专栏作家的时候,我便毫不犹豫地投去了简历。专栏作家的职务是很难得到的,即使是在那些小型的报纸上,而且,当报社内部有人可以担当此任的时候,这一职位一般是不对外招聘的,而会启用那些有着丰富记者经验的老手。《费城调查者》在业界颇有声望,是第十七届普利策奖的大赢家,也是国内的主流报纸之一。我是该报的忠实读者,如今,《费城调查者》的编辑们正要求与我面谈。但是我并不想为了接受这份工作而不得不再次举家迁移。幸好我将要在其中工作的办公室距离宾夕法尼亚收费公路大约有四十五分钟的车程,所以经常往返于住所与办公室之间还是可以忍受的。我并不是十分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奇迹的存在,可是,整件事情实在是太完美了,我简直都难以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仿佛如有神助一般。
在2002年11月的一天,我将我的园艺服换成了《费城调查者》报社的徽章,这似乎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了。我回到了我应该属于的地方,以一名专栏作家的身份回到了报社的编辑部里。
当2003年的第一场大风雪袭来的时候,我开始这份新的工作才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在一个周日的晚上,雪片开始洒落下来,一直到了第二天的晚上雪才停,地上的积雪厚达两英尺。当我们的社区因为道路积雪而难以通行的时候,学校便宣布放假三天,而我也只能从家里将专栏发给报社。我从邻居家借了一台吹雪机,清理了车道上的积雪,开通了一条通向前门的狭窄小道。考虑到马利再也无法爬过陡峭的墙壁跳到院子里来了,更别提越过厚厚的雪堆了,所以我便清理出了一块他自己的“排便间”,孩子们对其十分质疑——走道外面的一个小小的空间,他可以在那儿方便。当我唤他出来测试一下这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