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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尸体,惊惶地嚷着:“打死人了!闹人命了!”他还是望前追,从田间的便道上
赶上来一个巡警。郊外的巡警本来就很少见,这一次可碰巧了。巡警下了斜坡,看
见地下死一个人,心里断定是前头跑着的那人干的事。他于是大声喝着:“站住,
往哪里跑呢,你?”
他蓦然听见有人在后面叫,回头看是个巡警,就住了脚,巡警说:“你打死人,
还望哪里跑?”
“不是我打死的,我是追强盗的。”
“你就是强盗,还追谁呀?得,跟我到派出所回话去。”巡警要把他带走。他
多方地分辩也不能教巡警相信他。
他说:“南边还有一个大嫂在树底下等着呢,我是剃头匠,我的担子还撩在那
里呢,你不信,跟我去看看。”
巡警不同他去追贼,反把他挝住,说:“你别废话啦,你就是现行犯,我亲眼
看着,你还赖什么?跟我走吧。”他一定要把剃头的带走。剃头匠便求他说,“难
道我空手就能打死人吗?您当官明理,也可以知道我不是凶手。我又不抢他的东西,
我为什么打死他呀?”
“哼,你空手?你不会把枪扔掉吗?我知道你们有什么冤仇呢?反正你得到所
里分会去。”巡警忽然看见离尸体不远处有一把浮现在雪上的小手枪,于是进前去,
用法绳把它拴起来,回头向那人说:“这不就是你的枪吗?还有什么可说么?”他
不容分诉,便把剃头匠带往西去。
这抢东西的女人,骑在驴上飞跑着,不觉过了清华园三四里地。她想着后面一
定会有人来迫,于是下了驴,使劲给它一鞭。空驴望北一直地跑,不一会就不见了,
她抱着那卷赃物,上了斜坡,穿入那四围满是稠密的杉松的墓田里。在坟堆后面歇
着,她慢慢地打开那件桃色的长袍,看看那宝蓝色孔雀翎帽,心里想着若是给大妞
儿穿上,必定是很时样。她又拿起手镯和戒指等物来看,虽是银的,可是手工很好,
决不是新打的。正在翻弄,忽然象感触到什么一样,她盯着那银镯子,象是以前见
过的花样。那不是她的嫁妆吗?她越看越真,果然是她二十多年前出嫁时陪嫁的东
西,因为那镯上有一个记号是她从前做下的。但是怎么流落在那女人手上呢?这个
疑问很容易使她想那女人莫不就是她的女儿。那东西自来就放在家里,当时随丈夫
出门的时候,婆婆不让多带东西,公公喜欢热闹,把大妞儿留在身边。不到几年两
位老亲相继去世。大妞儿由她的婶婶抚养着,总有五六年的光景。
她越回想越着急。莫不是就抢了自己的大妞儿?这事她必要根究到底。她想着
若带回家去,万一就是她女儿的东西,那又多么难为情。她本是为女儿才做这事来,
自不能教女儿知道这段事情。想来想去,不如送回原来抢她的地方。
她又望南,紧紧地走。路上还是行人稀少,走到方才打死的驴夫那里,她的心
惊跳得很厉害,那时雪下得很大,几乎把尸首掩没了一半。她想万一有人来,认得
她,又怎办呢?想到这里,又要回头望北走。踌躇了很久,至终把她那件男装大氅
和皮帽子脱下来一起扔掉,回复她本来的面目,带着那些东西望南迈步。
她原是要把东西放在树下过一夜,希望等到明天,能够遇见原主回来,再假说
是从地下捡起来的。不料她刚到树下,就见那青年的妇人还躺在那里,身边放着一
件老羊皮,和一挑剃头担子,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想着这个可给她一个机会去
认认那女人是不是她的大妞儿。她不顾一切把东西放在一边,进前几步,去摇那女
人。那时天已经黑了,幸而雪光映着,还可以辨别远近。她怎么也不能把那女人摇
醒,想着莫不是冻僵了?她捡起羊皮给她盖上。当她的手摸到那女人的脖子的时候,
触着一样东西,拿起来看,原来是一把剃刀。这可了不得,怎么就抹了脖子啦!她
抱着她的脖子也不顾得害怕,从雪光中看见那副清秀的脸庞,虽然认不得,可有七
八分象她初嫁时的模样。她想起大妞儿的左脚有个骈趾,于是把那尸体的袜子除掉,
试摸着看。可不是!她放声哭起来,“儿呀”,“命呀”,杂乱地喊着。人已死了,
虽然夜里没有行人,也怕人听见她哭,不由得把声音止住。
东村稀落的爆竹断续地响,把这除夕在凄凉的情境中送掉。无声的银雪还是飞
满天地,老不停止。
第二天就是元旦,巡警领着检察官从北来。他们验过驴夫的尸,带着那剃头的
来到树下。巡警在昨晚上就没把剃头匠放出来,也没来过这里,所以那女人用剃刀
抹脖子的事情,他们都不知道。
他们到树底下,看见剃头担子还放在那里,已被雪埋了一二寸。那边一个四十
多岁的女人搂着那剃头匠所说被劫的新娘子。雪几乎把她们埋没了。巡警进前摇她
们,发现两个人的脖子上都有刀痕。在积雪底下搜出一把剃刀。新娘子的桃色长袍
仍旧穿得好好地;宝蓝色孔雀翎帽仍旧戴着;红绣鞋仍旧穿着。在不远地方的雪堆
里,捡出一顶破皮帽,一件灰色的破大氅。一班在场的人们都莫明其妙,面面看相,
静默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