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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康一指一指褪着雪白的手套,调侃道:“一天见你几次,水叔,不如你干脆搬回来得了,免得浪费汽油。”
阿水懒洋洋地坐着,大剌剌地笑骂:“臭小子,拿你阿叔寻开心。告诉你,我在这儿住的时候,你还没成精虫呢!你是想水叔来了带进大把女人,你也好一齐享受吧。哈哈!”
“谁稀罕!”常小康将墨镜和手套扔向身后,一个小男侍熟练地接下来。
惠若雪从楼下走下来,厅里的爷俩儿停止了猥狎的说笑,惠若雪把手中的波斯猫放在佣人手上,喝退所有人,厉声质问:“阿康,为什么不带人,话也不留一句开车就走,是不是又找那个女明星了!”
常小康气势顿敛,小声嘟囔:“天天屙屎屙尿都有人跟着,公司不是提蓝桥,我是总经理不是犯人。”
惠若雪瞪了儿子一眼,走过去和阿水并肩坐下,点起一枝烟道:“得说多少次,你才听得进去!妈有多难你是知道的,你爹半死不活那个样子已经快罩不住咱娘俩,现在整个公司人心惶惶,外边又有多少人急眉白眼、虎视眈眈,只等着看咱们的热闹!”
常小康嘟囔道:“反正什么事都是你作主。”
“妈再有本事也是一介女流,以后早晚还不是要靠你。现在你水叔三叔都把知近的人送来保护你,还不是全为了栽培扶持你,苦心当做驴肝肺!”
常小康不服气地一梗脖:“我才不稀罕!长此以往传扬出去,别人会笑掉牙,说我永远也长不大,永远不如大哥!”
阿水搔着脑门,眯起眼睛跟了教训:“你这臭小子要是真有林小健那样的本事,我们也就不操这份心了!”
常小康沮丧地坐下去,惠若雪狠狠地磕了烟灰,瞪了阿水一眼,阿水并不察觉,急喇喇道:“怎么样,快下决心!就听你一句话!”
惠若雪目露寒光:“斩草要除根!这回一定布置得妥妥当当,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跑掉。挑外面的人做,一不会走漏风声,二防再冒出个阿勇来。还是那句话,死要见尸!”
阿水点头:“好,这回做彻底!事不宜迟,我叫阿辕重金买人,过后再做掉。这一回,我亲自去督阵。”
常小康听得糊涂,来回看他们:“又要杀哪一个?贵州那些大烟商不是已经答应供货了吗,这么快就翻脸?”
阿水慢吞吞地解释:“这次不是贵州帮。今天有消息说林小健在南京,在山沟里,教些个女娃娃读书,他妈的这小子,倒会找惬意!”
常小康惊叫:“你要杀大哥?”
惠若雪火了,用手点着儿子:“大哥大哥!告诉你多少遍才能改这个口,记性都叫狗吃了!”
常小康转动着眼珠:“你们叫阿辕勒死吴妈,我做了好几天恶梦,回回都见她舌头这么长,眼睛这样翻着,指名道姓来索命。人还是少杀为妙,何况大……林小健逃出上海前,亲口说不会再回上海。他在南京教书就证明他没有食言,放过他吧!”
“住嘴!吴妈一向和我们做对,活该找死!放过林小健?你说得轻巧!你现在要风得风要雨有雨,忘了怎么当上这个总经理的了吧?要不是妈和水叔当机立断替你扫清障碍,那野种还骑在你头上!林小健一天不死,我们就一天没有安生日子!”
阿水也道:“做大事哪能有妇人之仁。他林小健也是个大活人,从老大变成丧家犬东躲西藏,换作是你会善罢甘休吗?你没见着他当时要见你爹的样子,活像个疯子。记住,现在是有他没你,有你没他!”
常小康闭上眼睛坐下来,惠若雪不再睬他,只向阿水笑:“你去最好,我就放心了,越快越好,事成之后,我给你接风洗尘。”
常小康睁开眼睛:“你还不如给他预备几个美女。”
“臭小子!顶属你和阿叔最知心了!”阿水大笑。
常小康又闭上眼睛,心中暗哼:“你明知我大哥是冤枉的,说起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且忍着你叫我几天臭小子,你杀我大哥,早晚有一天我杀你这老色鬼!”
蒋山女中半山操场,着了校服的女学生们正玩篮球,嘻嘻哈哈间球抛出场,夹挂在树杈上,学生都尖叫起来,围了树不知如何是好,体育老师脖子上套了哨子,跑过来看上去也哭笑不得,赶紧叫校工去拿长竹杆,竹杆拿来了,篮球夹得很死,杆子敲不下来。
新来的英文教师夹了讲义拍着一手粉笔末路过,望清情形,讲义放在地上,深吸一口气,扶着光光的树干三下两下就爬到三四米高的地方,右手一推那树干,身子轻轻悬上半空,左手背上扬,略一碰树杈,蓝球掉了下来,且正落在翻过来的掌中,纷飞的绿叶中,连人带球是飘下来的。学生们看得呆了,齐声鼓掌,体育教员是个女的,眼睛就有些发直,接球在手才反醒过来,连声道:“还不快谢谢小林老师。”
林老师走出校园,走向后山的宿舍,身后扔下书声琅琅,铃声脆脆,这种意境对他而言恍如隔世,他有时竟会觉得是一种奢侈。老校长对他表现出格外的喜欢,常找他去鉴赏字画,大谈人生书道,还在家中留饭。他编造了身世经历,谈着谈着就难以圆谎,这种感觉让他难受,与这位学识渊博的老者相处,几乎是必然的,他要想起义父来……
走在上山的路上,林小健拿出学校订的一份《申报》来读,送到这种地方来的上海报纸,总会迟一周左右,他急扫一遍,连副版广告也都不拉过。义父的消息,自有梅萍会在第一时间告知,并不通过报纸,连他自己也不晓得,他究竟要在报上寻找什么。生活安定下来,他渐渐有心情去想起许多的人和事,除了家人和社团的叔伯外,他还会想起一个女孩,想起他经历的唯一一次感情冲击,那是一种混合着快乐和遗憾、甜蜜和苦涩的复杂感觉,其间竟还掺杂着惊心动魄,他明白那是都是因为爱,当他在游行队伍中不顾一切地寻找她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放不下她。她也爱他,这是不言而喻的,尽管他伤害过她,她始终还是那个勇敢面对感情的女孩,是她,让他品尝了爱与被爱的幸福和痛苦。只可惜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他们都成了危险的边缘人,再见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走上山坡,已近黄昏。杨勇和吴浩海正拿了家伙在红彤彤的落日里比划着,你来我往一招一式煞是好看。要想让杨勇不吃饭容易,不练武可难,除了隔日在学校里传授防身术,他便沉醉于武功之中。他对生活要求简单,只要有武练,特别是有好的对手,就活得滋滋润润,心满意足。林、吴两人也都热衷此道,但比起对武术的痴情,全自愧不如这位老兄。
吴浩海现在倒是无事可做,天天游游逛逛,石头城叫他逛了个遍。他的恋爱还处在保密阶段,慕容倩坚决不许他说,他自然俯首贴耳,言听计从。他这几年流年不利,做什么事都艰难险阻,这种时候居然有佳人在抱,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彻底栽进温柔乡了。
林小健站在山坡上,看着杨勇虎背熊腰,一杆枪舞得风声四起,而吴浩海裸着一身健美的疙瘩肉,单刀周身游走,两个人对练久了,动作上便多了几分惊险,不由喝起采来。吴浩海先慢下手来,一下一下格着杨勇不依不饶的追砍,故做惊讶:“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笑着回来的!”
林小健晃着手中一只信封:“请客,出去吃饭!”
“请客有什么稀奇,发财了老大?”
林小健从信封里取出一叠薄得不能再薄的法币,笑得象个孩子:“发财了,我头一次领到别人发的薪水!”
那两人齐齐喷笑出来,他们可不理会林小健的心情,只把这紫金山当成避风港,想着早晚有一天还会发迹,此刻见他天真烂漫地拿小钱当乐趣,都不以为然。三个人并不缺钱,光是刀疤顺送的跑路钱就够花上一年半载的了,何况梅萍照顾有加,时常派人来嘘长问短。
林小健兴头头地喊:“快穿衣服!”
杨勇首先发难:“不去洋餐厅!上次和那徐夫人吃餐饭,还要我系着领带装斯文,那洋刀叉全捉不住,酒也是甜滋滋没味道,一口一口活像喂家雀儿,没吃完就来收拾盘子碗,受不了那份洋罪!”
“当然!这薪水也不够去那种地方!我们今天找个有名的小馆,专吃干丝和蟹粉包,再好好喝几杯真正的绍兴黄酒!”
杨勇开始笑他:“拿个夹夹吃小馆,一看就知道有学问!”
林小健也笑:“你呢!拿了兵器下山去,一看就知道是绿林好汉来了!”
三个大男人一同生活难免粗放,尤其是林小健,虽然一身本事,可少爷当久了生活能力贫乏,衣服穿过就扔,吃饭也是上顿不思下顿,这种时候就显出吴浩海的重要来了,柴米油盐家务事一人张罗,连衣服都包办代洗。他看看两位哥哥光说不动,不由叹道:“苦也,三人同行,又是小的受苦。我今天要盐水板鸭!”
杨勇马上赞他劳苦功高,林小健也赶紧答应了鸭子,夸赞声中,吴浩海接过讲义,挟枪拎刀飞快地送到他们三人同住的宿舍中去,关窗锁门一顿忙活,也没忘记给杨勇拿了上衣。三兄弟下山就近找了酒家,推杯换盏直喝个天昏地暗。
新月如钓,挂于中天之上,山风飒飒,带了些秋意。三兄弟脚步踉跄,你拥我携上得山来。杨勇一雪前耻,扬眉吐气,只恨看见的人太少,拖着林小健的一条胳膊逶迤前行,口中念念有词:“喝,再喝!和你勇哥拼酒呀!怎么这么不经喝,当年的劲头哪去了,你还是不行!”
林小健弯腰大吐,吴浩海拍着他后背,口齿不清地替他辩护:“杨勇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健哥这是……心情不好,你……乘人之危!”
杨勇哪里听得进去,仍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谁说他心情不好!你看见了,他一直在笑,他今天最高兴。我就是比他能喝,比他有量,你小子还不承认?”
林小健蹲在半山腰,吐得搜肠刮肚,吴浩海一使劲把他扛起来,跌跌撞撞向宿舍奔去。
林小健在他肩头喃喃道:“爸……”
吴浩海知道他想念常啸天,心中为他不值,更有些酸楚,用膝顶门进屋,小心翼翼放上床,杨勇紧跟在后,摸索着开灯,突然醒悟:“阿海,你没锁门吗?”
话一出口,身后一凉,低头见到一截雪亮的刀尖已经从腹中透出,杨勇疼极,狂呼一声,挥臂向后抓去,探得一个圆圆的脑袋,一下夹在腋下,只一扭,咯嚓一声,颈骨折断,那刀可又穿出了一些。
吴浩海也遭到了偷袭,一张捕鱼网平地兜他起至半空,他乱抓乱蹬,网却越收越紧,绝望中大叫:“阿健!”
两个人从床下钻出来,一个人不停地拉网收绳,一个人向趴在床上的林小健挥刀就剁。杨勇腹中带了刀抢过去,凌空劈起连环腿,生生将两个杀手踢飞出去,随手抄起床头的单刀,向上方一砍,吴浩海噗通一声跌落下来,一串冲锋枪子弹从他头顶飞啸而过,灯泡碎落了一身,房中一片漆黑,杀手趁机全身而退。枪声中,林小健翻身惊起,跨到门后,探头刚看清月光下赫然站着的身影,子弹便如雨点一样倾泻过来。他闪身紧贴在墙上,一腿踹上房门,在枪声中大声询问:“你们怎么样?”
房门被子弹扫成蜂窝,月光斑斑透进来,吴浩海手足并用从渔网中脱出:“我没事,勇哥象是中刀了!”
林小健抢身扑过来,抄起倒在床边的人,借着月光看见他后腰上赫然插着一柄扁刀,心中一寒:“勇哥,挺着点!我带你走!”
酒意全消的他嗅觉恢复,突吸两下鼻子,在满屋的弹药味中,嗅到了一种更加刺鼻的味道:“阿海,有汽油!”
吴浩海趴在地上,已经感到地面全湿,刚要说话,一柱火龙已从门外迅速燃入,转眼蔓及了整间房子。林小健抱着杨勇跃上桌子,吴浩海也跳上床去,两人在大火中对视,林小健向窗子一努嘴,又向门侧侧头,吴浩海心领神会,拾起两把腿已燃着的椅子,用力向窗子飞抡过去,第一只震开了玻璃,枪声哑了一下,第二只砸开了整扇窗子,把所有的子弹全吸引过去。林小健负起杨勇,火中几个起落,飞脚踢开房门,吴浩海紧紧跟上,三人带了一身火苗蹿出小屋,顺山坡一路向下滚去。
等几名杀手醒过腔来调转枪口,为时已晚,林小健接连甩出蝶刀,只听得惨叫连声,枪声骤止,月光下杀手们七扭八歪纷纷倒下。吴浩海起身奔至最近的杀手身边,见他紧衣劲装,刀枪齐备,一探鼻息,已经死了,他拾起枪颇有经验地指着,一具具翻看过去,竟有些胆寒。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好友的本事,只见五个杀手无一例外,全是喉咙中刀而亡,小健危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