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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辕松开手,福贵从他手上栽下去,唐辕指了喝道:“快搬!有谁敢再多说一句话,就和他一样下场!”
佣人们看得心惊肉跳,只是加力搬运,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多看一眼,仓促之中不少古董遭了难,碎片飞扬,古籍字画落了一地。
二楼的主人套房一直没开灯,轮椅上的人自从被搬上来,就雕像一般坐着。
外间门开着,警卫森严,枪只是远远地指着,突然有人按亮了外间的灯,常啸天见脚步声近,回头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差点在轮椅上暴跳起来,他看到的是蒋清!他以为只有邵晓星和他被军警抓控起来,实在没想到竟然带累了蒋清。常公馆的情形,蒋清比他知道得多些,因为她刚刚看到了窗外疯狂的搬运,她猜出惠若雪一定是要逃走,刚刚与惠若雪的一番对话,她已然意识到自己在生死关口,急切间喊道:“啸天你不要急,你听我讲!”
常啸天正和身上的绳子挣扎,闻声真的停了下来。
蒋清容颜憔悴,但仍未失镇定:“啸天,想不到我这次回国会命丧于此,看来生死真是上天注定的,由不得我们。”
常啸天一动不动看着她,看着他一生中最爱的女人,她总是出现在他最落魄的日子里,为他奔走呼号,为他康复治病,为他养大儿子,可他却无力报答她,连保护她都没能做到,竟然也把她带入了死地,看起来,这份深情他是永远无以回报了。林健受伤时那一刻痛彻心腑的感觉,他又一次尝到了,他觉得嗓子眼腥了起来。
“啸天,我有一个心结,我一定要打开它才死得甘心。”蒋清竭力微笑,却泪光莹现:“我想知道,当年我悔婚出国,你为什么不再找我?”
常啸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蒋清声音变大,更有些颤抖:“常啸天,我告诉你! 林健为你做的,我都做了! 你为什么不把我也当成你的兄弟?”
常啸天心中长叹, 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的年轻时代,那时的蒋清,是那样深深地爱着他,愿为他付出一切,那是多么至真至纯的一个境界。她之所选择了离去,实在只是因为她心目中的那个臻境被林小健所侵犯。时隔二十年了,她仍然是这般耿耿于怀!
常啸天艰难开口:“阿清,我说过,是我对不住你!”
“不,是我对不住你!两年前,是我对林小健说出的真相!你的瘫痪,是我一手造成的!”
常啸天眼睛几乎瞪出来,蒋清被人向后拖去,她几乎在和自己嘶喊:“这是我最大的心结,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忏悔!我现在终于可以说出来,上帝接受我的忏悔与否已经不重要,我只是要你恨我……”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常啸天眼前一片黑暗。外面枪声大作,震耳欲聋,天塌地陷,似乎到了世界末日,他的身体也似乎跟了蒋清去了。他脑中只剩下一个悔字,他想,他这辈子都没改掉冲动的本色,他的一意孤为,他的意气用事,最终把他深爱的人全都害死了!
上海惠中饭店一间豪华客房。
常小康呆呆地坐着,神情奇特:“明天那个手术一做,我就真的成了忤逆了。”
“只不过让他永远记不住事,又不是杀他,你心软了?”惠若雪逼视儿子。
“不,不是,只是有些不是滋味! 他,毕竟是我亲爹,以后人会怎么看我呀?”
“我知道,所以妈不要你把事情做绝,给他还要留口气,也是为你留张脸。你想想,他分家产选继承人的时候,有没有把你当儿子?他和蒋清还有那个野种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把我当老婆?康儿你记住,不是我们不仁,是他逼我们到这一步的!”
常小康一直不看妈妈,他又换了一个话题:“妈,你真的准备跟姜琛一起走吗?”
“唉,妈又能怎么办,和他在一起只是权宜之计。现在这种乱世道谁也不把握!咱们靠社团起家,公司都还在上海,早晚一天妈要回来的!”
“妈。我不想留在上海,我再不想见爸了。我总觉得他总有一天还会醒过来。”
“哼!你要是想什么孝顺,就盼那老东西糊涂一辈子吧,他要是再醒过来,愁都愁死了!只要共产党不打过来,我早晚有一天要回来,我要亲眼看着他一点点老死,亲眼看见你一天天当上上海王!”
常小康突然回头:“妈!我误会你了!其实刚才我是在试探你,我以为,你,你会把社团全交给那个姜琛。”
惠若雪望着儿子流下泪来:“康儿,妈这些年不容易,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娘俩过上好日子!依妈的想法,早就不想再靠哪个男人过日子,他们没一个可靠! 妈只盼着有一天你自己拿起个儿来,不再守着谁的名头过日子,那我们娘俩就真的出头了! 好在你才二十岁,有大好的前途,先跟了姜组长混开世面,不愁将来没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常小康上前紧紧搂住了妈妈,惠若雪心疼地看着儿子:“折腾了一宿都累了,快睡会子吧,天一亮你还有桩最要紧的事呢!这回妈不在你跟前,你要狠下心来。妈不怕别的,只怕你又一时心软!”
惠若雪扳起儿子的脸,盯紧那双漂亮的眼睛:“我们走到这一步是不能回头了,只有狠下心才帮得了自己,才能成大事呀!”
常小康与母亲相视,一时间都扭曲了面孔。
时间已近子夜,姜琛临时搬来的军警刚刚撤出公馆,唐辕和留守在公馆的手下猝然遭袭。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奔上楼去,他连声大叫:“杀!快杀常啸天!”
不等他发令,楼上已经动起手来,只要有人来救,就马上处死常啸天,这是姜琛惠若雪临走交待下的死命。
纷乱的枪声中,常啸天眼前一亮,门复打开了,身后又一寒,窗子也破开了,外间的看守们高举着枪争相抢入,未及近前就纷纷饮弹倒地,在门口叠起了尸罗汉。破窗而入的人已经忠心耿耿地挡在常啸天身前,只留下一个壮实的背影。他摔下已经打光子弹的冲锋枪,几脚蹬飞门口的尸体,如入无人之境冲了出去。几乎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的去势,只听外间一路骨碎的声音,所经之处又跌扑开数条大汉的身躯。他与冲上楼的兄弟们会合,确信再无危险,回身几步跨回到到轮椅前,一把抱住久违的大哥,激动地大叫:
“天哥,是我!冬虎回来了!”
楼下大厅里仍在激战中,躲在书房中负隅顽抗的唐辕,双腕同时中枪,他咒骂着抬起头,蝶刀神技再也发不出半点威力,当他终于看清了打断自己手的人,极其惨烈地叫了一声:“阿轩,你混蛋! 你害死我了!”
公馆内胜负已分,早有人将他反扭了起来。唐轩在热战之中也负了轻伤,他擎着冒着青烟的双枪,悲哀地看着几月不见的阿弟捧了两手血在嚎叫,犹豫再三也没压下扳击。他心里很难受,这不仅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恶战,也是一场社团内部的混战,公馆上下一片片血海之中,死伤的都自家兄弟,只不过在一场帮派内讧中,各为其主罢了。
悍将刀疤顺也带了人马,一路拥了邵晓星走进来,邵晓星扶着昏迷的蒋清。原来,他们被押上囚车,车还未到宋公园,就被兄弟们强行抢了下来,听到天哥平安无恙,他大松了一口气,再看清公馆的混乱情势,立刻站到大厅中间,厉声叫大家静下来,然后一迭声地命令道:“快!电话被小康弄断了,阿顺派人去把老雷叫回来,就说天哥在这里没事,叫他放心。阿轩,你赶紧把兄弟们全叫回来,人越多越好,一小时内收拾完这些尸体。你们再到处搜一下,看看丽敏她们在哪里……”
他还没讲完,就听楼上白冬虎炸雷般的声音传下来:“天哥,你的腿怎么了?你站起来呀!天哥,我不该丢下你,我不该走呀!”
蒋清在沙发上也睁开了眼睛,她面色清白,恍如隔世:“晓星,我在哪里,我没有死吗?”
邵晓星走过去,抚着仍在流血的额头:“老天爷有眼!白冬虎居然在这个时候赶回上海,和老雷、阿轩、阿顺他们一起赶到,我们才都大难不死!”
蒋清并不知道谁是白冬虎,她眼里仍然全是惊怵:“这太可怕了,快报警!”
邵晓星一脸冷笑:“报警?抓我的就是军警!保密局这帮王八蛋,差点砸烂我的头,如果再犯在我手里,绝饶不了他们!”
蒋清欲起身:“不,我一定要报警!他们正在宋公园搞暗杀,活埋政治犯 !”
邵晓星按下她:“别急 ,老雷他们已经和警备司令部那边交涉了。”
唐轩顾不上自己,赶紧叫人给邵晓星包扎伤口,他惭愧道:“大哥,我进来晚了!如果知道你和天爷在这里受苦,我豁出性命不要,也和那些军警拼了! 雷大哥家那边一出事,你们就马上断了联系,我们把兄弟全打发出去,满上海找你们的下落。可是没想到公馆会来了这么大批的军警,围得刀插不进,水泼不入,还声言要剿匪戡乱。我们一点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形,火力又没人家没硬,就没有强攻,叫你和天爷受苦了!”
邵晓星向他竖起手掌:“不,你和老雷做得很对! 我方才已经同军警交了手,咱们和人家斗就是以卵击石,对了,老雷怎么和警备司令部交涉的?”
“这事说起来也特别奇怪,我们在公馆外等到一点多,雷大哥急坏了只想看看公馆里边的情形,就亲自开车去了趟警备司令部,没想到居然惊动了宣铁吾,派人来说是一场误会,军警一眨眼功夫就全撤走了!”
邵晓星想了想,断言道:“如此说来,那保密局和警备司令部也不是一条心。姜琛利用他们罢了,想想那姓姜的真可怕,他连常公馆都敢抄,连清姐都敢抓,也真是胆大妄为,丧心病狂到了极点! 总有一天我们要新帐老帐一起算!”
正在这时,有人扶了徐丽敏走了进来,手脚都有捆绑过的痕迹,样子虚弱至极,她先与丈夫凄然相向,又和蒋清相拥而泣,一双小女儿也围上去哭出声来,几个女人劫后余生,又饱经惊吓,怕是一时半会也平复不下。
大批兄弟开始涌入,邵晓星正要制止妻子,谁知这时白冬虎竟然也跑下来凑热闹。从小在常公馆长大的白冬虎,时年已三十有五,偌大条汉子竟然哭得抽抽嗒嗒,伤心的样子堪比邵雪邵冰:“唔唔,天哥他是怎么了吗,他赶我出来!他什么话也不对我说,他这是怎么了吗?!唔唔唔唔……”
邵晓星回望楼上,不禁长叹,常公馆一夜之间,天堂地狱,竟然都是天哥老婆儿子的杰作,他最理解天哥此时此刻的心情,他解释道:“老大没事,死了这么多兄弟他心里难过!我们都先别打扰他,让他安静一下吧!”
白冬虎擦干眼泪,注意力突然转到了蒋清身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蒋清,简直就象见了惠若雪第二,他马上想起来:“对了!快,快去接阿芳姐,她还在旅馆里头等消息呢!”
听到阿芳的名字,邵晓星先是大奇,既而大喜:“阿芳?你说的是阿芳吗?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白冬虎道:“就是阿芳姐找到我,告诉我上海这边出了大事,我们才一起回来的!”
“太好了,天哥知道一定乐坏了,算起来阿芳都失踪一年多了,她是怎么找到的你?”
白冬虎又笑了出来:“这事说来话长,我就简要截说吧,我一到陕南就找到了我爹,他是个师长,定要我随他当兵打仗,我们一路向南边打过来,解放军是越打越顺,国军却是越打越熊蛋! 我们在河南一个叫郑家集的地方刚打了一回胜仗,突然有人告诉我说俘虏堆里有女人到处在找我,我过去一看,居然是阿芳姐啊! 原来她在国军阵地上给人家做饭,叫解放军给俘虏了,就这样送到我跟前……”
邵晓星想那柔弱的江南女子,一路风尘奔波,居然还上了前线,不免唏嘘:“如此说来,阿芳可真不容易!”
蒋清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在说哪一个,阿芳是谁呀?”
几个人正自说自话,忽然唐辕在地上翻滚起来,声声惨叫,口中吐出许多白沫来。邵晓星拔开看守的兄弟们,蹲下去扳起他的脸,只看了一眼就断言:“完了,他是中毒了!”
唐辕已经说不出话,把胸口的衣服全抓破了,唐轩向弟弟俯下身来,听他挣扎了半天才拼力说出:“三,三点……”
象是要印证他的话一样,书房的时钟真的敲了三下。
“阿辕,这是怎么回事,你要说什么?谁给你下的毒?”到了这种时候,唐轩再不避讳什么,紧紧搂住弟弟大声发问。
“是,是姜,姜,他叫夫人下……毒……他们……不要我了……”
唐辕在极度痛苦中断了气,众人眼见唐轩抱着兄弟的尸体,呆呆坐在地上,都安静下来,知道他终归是心里难过,却不知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