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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段琴-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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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我不在。〃
  他莽撞地问:〃你那里有谁知道的吗?我找她有急事。〃
  〃翠娴知道,翠娴陪她去的。〃
  〃麻烦你请她听电话。〃
  那女孩有点不耐烦了:〃她也不在,她回新界家里去了。〃
  他待要问她翠娴新界的电话号码,那女孩的背后却有个妇人问:〃谁呀?〃约是那女孩的母亲,或者祖母。女孩答道。〃找张凤回的。〃又压低嗓子说:〃可能是她胎里孩子的父亲。〃
  那妇人〃呸〃一声道:〃那种人,不要同他多讲,不晓得什么来路的,惹了他不得了。〃说得很大声,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那女孩到底年轻,比较厚道,掉过来跟他说:〃你星期一打来好了,翠娴星期一就回来。〃
  莫非挂了电话,心事满满的。今天才星期五,还有两天,那么长的日子怎么过!刚才又忘了问是哪天进医院的,不知道孩子出世了没有。也有这样荒唐的事。一个实际上是他的妻,一个是他的孩子,他竟然无从见他们一面。他想到到凤回工作的医院去问,但随即作罢了。她那么聪明,他想到的她当然也想到,既然有意避他,一定到别的医院去了。电话是家里打的。他回到房里,拿起胡琴,想拉,却没有,只管捧着发呆。一连几天都是阴天,云低低密密的,天黑了,使人觉得大祸临头。他他又想起那个电话。听那妇人的声口,就晓得有多刁钻。还不晓得他是谁,先就不顾三七二十一地骂起来,她怎样待凤回的,可想而知了。真的,那些人怎样看凤回的?一个大着肚子的单身少女。她的同事,她的朋友,她的左邻右舍,怎样看她的?她叔叔呢?她叔叔恐怕已经知道了……莫非渐渐地明白过来。孩子在她身上,一切一切,她一杆担子挑了起来。他在旁边,是个清闲无事人。她在自己的患难里,坚决地摒绝了他,然而是那样一番苦心肠。
  夜深了,莫非又拉起了胡琴,清清婉婉,一段身世,唱下去,还没唱完。星期一,他找到了黄翠娴。她说正有事找他,约他第三天到她家楼下等。
  天还是犯阴,哭丧着脸下不出雨来。正是下班时间,满街熙攘着饥饿疲倦的赶路人,车子叽里呱啦地按着响号,拟人化了,是个气得七窍冒烟,吹胡子瞪眼睛跺跺跳的小胖老头儿。黄翠娴下来了,是个时髦娃娃脸的女孩子,人想必不错,要不凤回也不会托她。她臂里抱个孩子,跟他说:〃是个男孩。〃说完擎着婴孩往他面前伸了伸。他当初以为单让他瞧瞧,便认真地住孩子脸上看。小孩子都这个样子,没什么可看的。黄翠娴却说:〃抱住他呀!〃他忙抱过孩子,她又塞给他一个白信封说:〃哪,都在里头。〃然后作势要上楼。他叫住她,问:〃她在楼上?〃她点点头,上去了。
  他想凤回做得是,不见也罢,徒然伤透心。信封里是一张出世纸,和一笺信,信上说:〃我实在很想把孩子带走的,但孩子归谁,决定于谁有能力养活他。人家问起,你就说你的妻死了。〃
  他看了只是心酸,太决绝了,就因为决绝得太不留痕迹,他才更知道他。她割舍了孩子,想必也有一段挣扎。幸好她没有能力,不然她一声不响地把孩子带走了,独力养活孩子,就像他母亲一样,可别落得他母亲的下场。不过现在她把孩子交给他了,或许她正在房里的窗前望着。他只希望她知道他懂得了,不要以为他今生今世错怪她。
  孩子叫莫非非。莫非在出世纸上看见这名字,险些儿大笑出来,几乎看到凤回伤脑筋的样子。她也知道他的姓难命名。希望孩子强吗?成了莫强。希望孩子健康吗?成了莫健。跟史姓一样甚是棘手,莫非非?是凤回临末放弃了。
  当天太晚了,他第二天请了假,替非非找个托婴所,又添置一批奶粉奶瓶尿布什么的。他每天起早把非非送到托婴所,下班接回来。非非十分瘦小,简直没重量,不晓得养得大养不大,他不放心整天丢在托婴所那里。
  涣平一径没回来,隔些天才知道的,醉眼睃着莫非怀里的孩子,沙声问他:〃你的?〃
  莫非不吭声。涣平探着头又问:〃那张小姐?〃莫非不理他,一个劲地哄非非,非非本来没哭,让莫非哄哭了,他更加一把劲儿哄。
  涣平说:〃你这样哪儿行,让我来。〃非非到了他怀里,更是哭倒了,莫非硬要抱回来,两个人把个非非折腾得浑身大汗。
  〃可能是尿了。〃涣平咕哝一声,想当年他小荣也差不多是这样子多出来的,他把那个女人娶了,看莫非的样子显然是人不到手,不到手也好,省得跟人私奔;这娃娃也不晓得是不是就是莫非的,或者是跟别人生了让莫非来顶,不过抱都抱回来了,还能怎样。涣平一颗头摇得扭螺丝似的扭开去了。他后来不放心,出来问莫非是如何安置的,一听所言,立即反对,认为不合乎经济原则,便拨了个电话,把外面那个相好征调过来。这下子两下里有益,老头子不用为情奔波,非非也有人带,莫非原不甚赞同,谁知涣平的姘头是什么样的人。但其后一看来人,是个跟不同的男人生过不同的孩子的。半老徐娘,经验丰富,而且她母性的光华还没有机会得到充分的发挥,对这差使极感兴趣,莫非也就肯了。
(四)

  然而非非终于没给养大。不到两年就急性脑膜炎死了,送到医院已经来不及了。莫非一生中没有那么恨得发狂过。他记得,一夜刮着大北风,刮得像要把这世界撕碎。凌晨四点多,他恨得一个人跑到街上去,光秃秃的街,没有人,街灯冻成死青色,他一口气跑上许多路,昏头昏脑地跑,喘得心都要喘出来,太恨了,他恨不得踩碎这世界,把它踩成一片废墟,它就知道他的心是怎样的,一片废墟,灰烬扬扬,再大的工程也整饬不起来。跑不下去了,他趴在电灯柱上干呕,呕得翻肠搅肚,整排肋骨都抽痛,痛得他整个缩起来,眼睛却干巴巴的,一滴泪都没有。他连非非都失去了,最后和凤回有关的,都失去了,非非才那么小,像他像凤回都还不得明确,是凤回交给他的,他竟然保不住。他从来没这么恨过,真恨极了,他望望天空,扯风的关系,干巴巴紧绷绷的,一戳就会破,永远那样漠漠无所动。他感到最深痛的啮心的绝望。接下来的日子真是清冷到绝顶,可以死去了,然而又不会真去死,因为连对死的心情,也是清冷的。他活着,手长长,脚长长,大大的占着个地方,活着。望出去,灰清土冷的一个世界,连夏天的阳光洒下来,也是冷金金的,荒凉的金色,罩着尘头垢面赶路的人,脸上一色的荒凉,匆匆地无声地赶,经过他的时候带着一丝恐怖,又有点气鼓鼓的滑稽;一个不赶路的人,怕要被看穿了,兜头抱脸地都鼠窜溜过。
  他会想起童年,一天一地的轻灰色,长风滚滚,灰云苍苍的天空,好长好长,没有尽头。许多的大跌大落,没有什么声音,只有风声、哭声、胡琴声,许多动作,许多的泪,还有无数个风高月冷的夜,在澳门的小楼上等待母亲,在香港的小楼上等,在木屋后开遍假向日葵的山头发呆;在房伯的小房里学胡琴……唉房伯,房伯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再见到凤回,是五年后的事。涣平刚死于肝硬化,因是慢性,死得明明白白,按步安排后事,那爿货车公司,问莫非两兄弟要不要。小荣是太本事太专业了不稀罕;他香港大学电机系博士学位一到手,就被一家大规模公司聘请为高薪职员,他妻子是他大学同学,种种般般,和莫非成了一个家庭两个阶层。莫非心如死灰,对生意又毫无兴趣,更不会接受。涣平只得把股份顶了出去,综合资产,分作三部分:一份小荣,一份莫非,一份比较少的归他那始终没娶过门的相好。从此莫家人各走各的。
  那天上午莫非坐公车到律师行办理领取遗产的手续他现在在琴行里教胡琴,上班时间没有一定。他坐在上层,灰直直的天抵着车顶迸得老远;又是这样的天,想的都是伤心事。附近发生了车祸,公车挤在车群里没法动。乘客一人一只窗口歪着脑袋翘起屁股往外张,个个面目模糊,因为还不知道死伤如何,拿捏不住哪一号表情才适合这一幕。
  有人说:〃好多血哟。〃
  〃铁是过马路不看灯啦。〃
  〃你别说,有的司机开车不开眼的!〃
  〃是男的还是女的?〃
  〃今晚上看新闻报告不就知道喽!〃〃喂,不知道这巴士会不会上镜?〃
  〃车!又不是你的巴士!〃平凡生活里的一点意外,和自己无干,然而,就在附近。哪,打这里都看得见,好多的血,不能相信那血也正在自己体内流动。
  莫非看看道上行人,就这样看见了她。他差点儿以为她也看见了他,然而没有,她正仰头凝神观望着楼柱子上的一些什么,是他在这角度没法看见的。离得近,他可以喊她,她一定听到,但他没有。他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她。
  他没看她仰着脸过,不知道样子到底变了没,不过头发剪了,发消烫得向内鬈,象征她的从女生外向,进入向内发展的阶段。她穿浅黄衬衫,黑白细格子束腰背心裙,少了青春悍泼,多了斯文端淑;想是到菜市场买菜,右手提只原色大藤篮子,左手一个杏色小钱包,整个看去,像任何住在这种中下地区,隔天上午挽个大藤篮捎个小钱包上市场买菜的良家妇女;有的抱个孩子,趿对拖鞋,踢里蹋啦踢里蹋啦,说不完的生活的细节的忧烦。凤回脚上却是一双平底鞋,买来粗穿的快垮了,鞋身扁扁颓颓,像张笑得歪歪斜斜的嘴。上这儿来买菜,多半住在这附近,他想。她也和他一样,不与世事在一道?不知道她还打扬琴不。这种时间,她不用上班吗?许是嫁了,嫁得好。但也不见得,这一带又没什么高尚住宅区。不过现在也不讲究这些了;别看有些人吃粗的穿刺的住陋的,家底厚着呢,几层楼等着收租。或者她只是上夜班,要不就今天恰巧休假。她在的话,必定不准他放弃那片货车公司,劝他争取过来,好好发展一下。她一定以为非非还在吧……非非不死,也差不多七岁了……车子发动了,掉头觑觑柱上她看的什么,是一张鲜绿海报,他认得是他那乐团每年度春季演奏会的宣传海报。浅鲜的绿,一贴贴的春,载着他的名字,糊在墙上,街头到街尾。她也许是在默记着日期和售票处,要去看他。今年他拉的是《病中吟》和《二泉映月》,不过他还是喜欢很多年前她替他伴奏那两首,他后来演出也拉过,不知她有去看没。
  也许她只是在看他的名字,莫非,她熟悉的;在她的生命里,有这么一个人,永远在着,甚或他并不在这个时代中,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的生命,是永远属于他的时空。
  四
  今年演奏会的观众特别的多,演奏厅坐得满满的,许多人椅搭锦棉袄手挂皮大农,显然外面是个冷天。这个乐团偃旗息鼓了一个时候,前两年几个旧团员静极思动才又搞起来,搞得竟是鼎盛兴扬,莫非算是〃前朝元老〃了,他虽不声不响,立足中乐坛少说也有十年光景,稍为留意中乐坛,得空跑跑中乐演奏会的,没有不听说过莫非和莫非的胡琴的。演奏会压轴的是一场大合奏,合奏完了,演奏厅里掌声雷动,团员鞠躬等闭幕后纷纷进入后台,乐团没有女孩子,但因为人多,仍旧分三个休息间,其中一间的门口立着一个女孩子,状似候人。本来有朋友或观众到后台来找人,也是平常得很,太关心这些小事显得没见过场面,所以并没有人搭理她;不搭理她,自然都避嫌地低着头,倒像随她认领似的。人散光了,女孩还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便踅到另一个休息间,门关着的,她敲一敲,应门的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找莫非先生,随即里面便一声传一声地说找莫非。莫非正在把胡琴盛在皮箧子里,听见说找他,便回头往外看。休息间里极亮,廊间却暗,莫非眼球里一塌塌的光,望出去,门口那个人便在若有若无之间,有一种灵秘气氛。他一时间以为是凤回来了,脑里一阵昏沉,整个人都抽空掉,心都停止跳动了。及后才晓得不是,太矮了,也太胖,他又有点嗒然若失。他想多半是请他签名,容易打发,便先搁下胡琴出去。他对这些人从来是辞色冷淡,不大敷衍的;他知道他们多是慕名而来,攀上了就得寸进尺,随时以熟卖熟借机勾肩搭背,到处广播他认识胡琴家莫非他始终不过是个胡琴手。不过因为这人恰才给他的魂梦荡荡,他格外柔和了下来,微笑着问:〃找我什么事?〃她实在太矮了,显得他太高,他不得已把头控得低低的,仿佛有意和她咬耳根讲悄悄话,因此问完一句话他便不好意思起来,拔了拔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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