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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
这个结果让士心感到踏实,至少它不会导致自己休学。但他也很清楚地记住了医生的话:按照正常情况,这种陈旧性溃疡不会导致如此剧烈的疼痛,不排除还有其它问题的可能。而且这种陈旧性损伤如果不彻底治疗,会降低肌体免疫力,最终导致其他病变出现。医生还有一个忠告,那就是他暂时根本不可以从事繁重的劳动,连体育课都不能上。因为一旦用力过猛,很可能导致肠道重新破裂。
从医院出来,士心看见有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太太在医院门口卖包子,因为要做肠道检查,他从头天晚上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吃,饥肠辘辘。他花两毛五买了一个白菜包子,三两口吞进肚子里,觉得一直疼痛得快麻木了的肚子里升腾起一阵暖烘烘的气息,趁着这股精神还没有散去,他赶紧跳上公交车往学校赶去。只要还没有发现有什么重大问题,他就还要坚持下去,就算发现了问题,他依然需要坚持下去。
这次基本上没有结果的看病花掉了他借来的四百多块钱,但是也让他舒服了几天。那种叫做“654…2”的止痛针对他的肚子痛很有效果,打进去几乎不到半分钟就开始见效,除了嘴巴干涩之外,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但完全抑制了肚子日夜无休的疼痛。士心按照学校的规定到校医院报销药费,需要系里老师签字,就找到了钱强老师。这是他入学一个多学期来第二次单独面对钱强。
钱强依然春风满面,和颜悦色。很痛快地给他签了字,并且一再叮嘱他不要因为打工耽误了学习,更不要影响了健康。
“你已经住院一次,花了差不多三千块。如果不是公费,你想想看,自己挣的那点钱够看一次病吗?这回又是四百多,学校也不能总是出钱给你治病啊!如果你因为打工影响了健康,那很可能休学回家。你们班里有一个叫阿灵的,不注意自己身体,得病了也不说出来,拖来拖去连学也丢了……”
“我知道。”士心打断了钱强老师的话,他不希望阿灵成为老师教育别的学生时候使用的反面教材,“我会小心注意的,您放心吧。”
就在他要出门的时候,钱强忽然问了一句:“你中文很好是不是?”
“算不上很好,写作文还好,大学语文免修。”
“就这些么?我听说你还在写书,有这回事吧?不简单啊,小伙子。没想到我这里来了一个才子。”钱强笑呵呵地走过来,问他:“学校有规定,有专业特长的可以申请转换专业,如果可以转中文系,你愿意转吗?”
士心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在心里做出了肯定的回答,但他没有直接说出来,平静的目光注视着老师,希望他继续说下去。钱强接着说:“本着培养人才,发挥特长的原则,学校允许有特长的学生转到自己擅长的专业学习。根据你的情况,你完全可以转到中文系去学习。”
中文系是士心最理想的专业。当初考大学的时候除了考虑学费之外,他几乎没有考虑过其它因素。报考师范大学更多的是为了免收学费的照顾政策。但那一年他所在的大学没有在他的家乡招中文专业,所以他就成了教育专业的学生。但他喜欢中文,喜欢写一些文章,就在入学之后参加的几次校内外作文大赛中,他都获得了一等奖,他有这方面的特长,可以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中文专业学生。
“我愿意。”他说,“当然愿意!”他几乎能感觉到激动就在自己的脸上欢快地跳动。
“你回去写个申请,把你获奖的那些证书也复印一下,一起拿来给我。”钱强说。
士心从办公室出来,心里觉得非常惬意。他没有想到报销医疗费这么顺利,而且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能够换一个自己最喜欢的专业,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事情,而且竟然这么轻松就可以实现。他兴冲冲地回到宿舍,铺开纸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份申请书,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自己的一大摞各种作文比赛的获奖证书拿出来,到服务楼复印好之后当即就送到了钱强的办公室。钱强似乎很满意士心做事的雷厉风行,拍着他的肩膀说:“回去等我的消息,办好了就通知你。”
但士心没想到的是,两天以后他等到的是一句让他立刻万念俱灰的话:“所有事情都办好了,现在需要交三千块钱,就可以换专业了。”
6
士心没有换专业。因为他根本不可能有三千块钱。换专业的事情就这样悄悄过去了,在他的生活里仅仅有过那么一个小小的波纹,现在,一切归于平静,他的生活和学习一如既往,他的疼痛也一如既往。
班里一个体育特招的北京学生因为觉得教育专业的课程艰涩难懂,就要求转换专业,交纳了三千块钱之后顺利转到了历史系。士心从他那里知道,似乎学校根本不收那三千块钱,要钱的是主管这件事情的老师。主管人正是钱强。
士心有一点愤怒,他觉得钱强的行为损害了老师在他心里的形象。但他毕竟已经二十岁了,学会了应有的克制和自我约束,很快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尽管钱强的行为在士心看来是令人鄙视的,但这样的事情存在着就必然有它的合理性。当初自己保送陕西师范大学的时候也是被自己的同学顶替的。姑且不说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三千块钱,不管是谁收取这三千块钱,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有三千块钱,他也不会把血汗钱当成贿赂送给钱强,他觉得那样的行为对自己对老师这个令人尊敬的称谓都是一种侮辱。
换专业的事情就像一阵不经意的小风一样吹过,很快就从他的生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看上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两年以后他被迫离开学校,所有的事情就像剥蚕茧一样层层展开,生活也因失学而完全改变之后,他才深深后悔当时没有换专业,没有离开那个改变他一生的老师的管辖。
他的生活一如从前,大多数时间里都在忙忙碌碌地工作,到了月底常常站在邮局的柜台前面把自己挣来的钱寄给家里。他的生活里出了学习和打工之外,还有几件事情是每天必须去做的,一个是等待书稿的稿费,一个是对阿灵病情的牵挂,还有一个就是每天去医院打那种最管用的“654…2”止痛针。
妹妹的来信中说母亲的病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咳嗽的时候连气都喘不上来,士心心急如焚,不断地打电话催讨稿费,总是被不断地推托回来。差不多两个月之后,耐不住他没有休止的催要,当初介绍他写书的那个家长气呼呼地把钱丢给了他,同时宣布士心再也不用去给他的孩子教书了。
稿费终于到了他手里,一共是两千九百多。这是一笔巨款,口袋里装着硬铮铮的一沓钞票,士心有些心慌。这是他挣来的数额最大的一笔钱,相当于父母亲两个人扫大街半年的收入。他不敢有半点马虎,怀里揣着钱忐忑地出了那家人家,回学校的时候连车也没敢骑,把破自行车锁在一棵大树边,坐着公交车回了学校。坐在车里,他小心地按住口袋,警觉地看着身边每一个站着的人,生怕身边的人是小偷,但他不知道,就在他诚惶诚恐的时候,车上的大多数人都把这个神色怪异的年轻人当成了扒手。
他很想现在就把这笔等待了两个月的钱寄给母亲,但他没有这么做,他知道母亲一定舍不得用来看病。所以回到学校他立刻给自己在邮局办了一张存折,把大部分钱都存了进去,又给母亲寄了两百块,剩下的他要还给同学和朋友。这是他这辈子第一张属于自己的存折。从邮局出来的时候,他精神抖擞,仿佛母亲红润的面庞就在眼前。母亲年轻的时候充满活力,常常甩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走在乡间的土路上,踩起尘花点点,现在,岁月的风霜已经早早地爬满了母亲的面庞,四十出头便一身病痛。士心无时无刻不再惦记着母亲的身体和家里的生活,还有妹妹的学习。过去的两个月里他几乎天天都在盼望赶紧拿到这笔钱,巴不得立刻飞回家去给母亲治病。每次写信给母亲,他都一遍一遍地叮嘱母亲要注意身体,但他知道这样的叮嘱完全没有用处,只有拿到了钱,他才能真正让母亲健康起来。现在,他拿到钱了,暑假也马上就要到了,他必须回家,回到阔别一年的父母身边,带着母亲去看病。
他很兴奋,从邮局出来甩开胳膊径直朝宿舍走去,一到宿舍正赶上海涛和邓月明拉着别人在一起打牌,他也参与进去打了一会儿扑克,等到吃晚饭的时候肚子渐渐疼起来,才想起来今天真的是太兴奋了,就连打止疼针也忘掉了。
7
暑假差不多有两个月,他打算在假期一开始就立刻回家带着母亲看病,然后很快返回学校,继续打工。这个假期过去之后,更严峻的现实摆在他的面前:妹妹的学费虽然已经有了着落,但他自己的六百多块学费还不知道在哪里,不仅如此,他心里一直惦念着阿灵的病情,他要在暑假里挣更多的钱用来寄给阿灵治病。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很坚定地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他希望有那么一天,能够看见阿灵健健康康地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叫他一起去上课。
在暑假即将到来的那些日子里,除了应付繁重的考试,他还必须提前找到未来的工作。现在除了一份远在昌平的家教,他基本上没有什么工作。过去的两个月里他最主要的事情就是追赶拉下的功课,除此之外每天都要去医院打两次针,除了那一份家教之外再没有精力做别的工作;相对轻闲的日子也让他的身体得到了充分的休养,在暑假到来的时候他觉得身体里重新有了足够的力气,这让他有信心在假期里找到更多的工作,来完成自己想做到的事情。
一向浪荡的光头马一这天来找士心,硬拉着他一起去吃牛肉面。整整吃了一个学期豆芽菜和馒头的士心也想犒劳一下自己,就和马一一同去了学校那间小饭馆,不多会儿就在桌子上摆出了六只硕大的空碗,惊得排队等候买拉面的学生们睁大了眼睛,忘记了买面。胖乎乎的拉面师傅就在窗口里大声地喊:“看啥啊?不服气你也买三大碗吃一回!”
马一把筷子放在空碗里摆弄着,说自己都两年没有回家了,再不回去恐怕家里的大黄狗都不认得他了。士心看得出来,马一身上没有什么钱了,自己不久前还给马一的一百多块钱估计早就花光了。果然,马一思磨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有钱的话挪点儿给我,让我回趟家。没有就直说,我知道你不容易。要不是想家得很,老子还在这里逍遥快活。”
吃完饭之后士心回宿舍拿了存折,到邮局给马一取了一百块钱:“过几天要回家给我妈妈看病,不然多给你一点。”
马一没有推辞就收下了,怕怕士心的肩膀,说:“明白。这就够了。你是师弟,但我服你!老子要是有你一半儿出息,我爹娘不知道欢喜成啥样子。话说回来,你可得多注意身体,整天病秧秧的,身子骨拎起来也没二两重,走路轻飘飘像个娘儿们,老子看着心里急。”
士心点点头,没再说话。
两人一同来到宿舍,马一坐在士心床头,掏出一根烟点上,递给士心一根。士心摆摆手。马一把烟重新放进烟盒里,说:“最好不沾这玩意儿。老子没本事挣钱买家里也没钱给老子,光抽烟一个月就得一百五,还不得堕落成无产阶级?老子申请助学金,狗日的钱强知道我抽烟,死活不肯给我。他大爷的,又不是他的钱,这鸟人凭啥不给老子?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么困难,干吗不申请助学金?一年一千块呢,干啥不好啊?反正你不拿也有人拿,干吗便宜了别人?”
“我怕是够不上条件。我自己也能挣钱。”士心说。
“你都够不上条件的话,老子敢拍着胸脯说学校里再也没有一个人够条件拿助学金。我们宿舍那小子,就那个下巴上长着一撮毛的混球,去年拿了一千块助学金去给女朋友买了一件风衣,花了九百八,还说是打折买的。就那样的够条件,你够不上,是吧?”马一滔滔不绝地发着牢骚,吐出一连串烟圈,忽然换了个话题,“话说回来,你小子的骨气让我佩服。老子混迹江湖二十年,让我佩服的人不多。对了,我教你个招,肚子疼得厉害的时候抽两口烟,一准儿就不疼了。”
“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老子甭管胃疼头疼嗓子疼,就算脚丫子疼,那都从来不吃药,一包烟抽完什么病也没有了。”马一把烟头丢在地上一脚踩灭了,忽然说:“这么热的天儿,你怎么还穿这身儿衣裳啊?打从你来到现在,就没看见你换过衣裳。这衣裳有啥特殊意义么?难道是相好送的?”
“胡扯啥?我妈给我订做的。”士心笑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