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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来了。”对方只说了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扣掉了电话。士心没有再打,因为他知道,这一次真的丢掉了这份工作。现在,除了已经很多天没有去的家教之外,他已经没有工作了。除了身上仅剩的几十块钱,他什么都没有了。金花住院的时候他用所有的工资交了押金,已经十多天过去了,那些钱应该剩不了多少了。
他一个人一崴一崴地走在雪后的街上,手里拿着一根香烟。他并不经常抽烟,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已经成了他的一个风向标,只要他拿起烟卷儿,就说明他的内心很焦灼。
他没有办法不焦灼。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他明显地感觉到身体渐渐向他最不愿意的方向发生着变化。他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日夜无休的疼痛,只要不是极其劳累之后的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他就一定可以坚持着不受到病痛的影响,甚至很多时候他已经能够完全忽略了这种疼痛,就像完全感觉不到一样。但是他不能做任何剧烈的动作,确切的说是他根本不能用力,每次他用力之后鲜血就一定会从肠道里流出来。
背着金花去医院的那天夜里,他的肠子又一次撕裂了。在给金花输完血之后,那个小护士给他倒了一杯盐水让他喝下去,然后好好休息。他没有休息,一连很多天都静静地守候在金花的床边几乎从不没有离开。就连去打饭和上厕所他都是以最快的速度跑着去的。那些天他每次蹲在厕所里解手的时候都不敢往自己身子底下看,因为他能清楚地听见肠子里有液体哗哗地排出来。那是血,正在他身体里一点点枯竭的鲜血。
每次解手之后站起来,他都会感觉到头晕目眩。为了不让自己倒下,他每次上厕所之后都要事先扶住墙和门,然后慢慢地起身。他不是这个病区里的患者,但他比任何一个病人都小心地留意着自己。
他常常会想起那次割开肚子检查时候的情形。他看见自己的肠子血乎乎纠结成一团,上面布满白色的丝。那个时候仅仅是疼痛,而现在他动辄就大量地便血,这让他显得格外虚弱。每次感到力不从心的时候他就很想一下子倒下去,彻彻底底地倒下去,再也不站起来。他觉得自己站得很辛苦,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但是他没有倒下去,他是那么地不甘心,他也是那么地不忍心。他时时刻刻都会想起父母,想起妹妹,想起金花和春雨,有时还会想起姥姥。上一次离开家之后,姥姥也就成了他永远的牵挂。这些都是他最亲爱的人,都是他舍不得的人。
他也不敢倒下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他还有一个给家里的承诺没有完成,他不能倒下去。
所以,在金花基本康复并且桑德伟接替他照顾金花之后,张士心又开始了忙碌着找工作的日子。在这样忙忙碌碌的奔波中,一九九八年的春节悄悄地来了。
2
“打开心灵,剥去春的羞色
舞步飞旋,踏破冬的沉默
融融的暖意带着深情的问候
绵绵细雨沐浴那昨天昨天昨天激动的时刻……”
街边小店的电视里,传出了悦耳的歌声。很多没有回家的人坐在小店里兴致勃勃地盯着电视看春节晚会。张士心孤独地坐在人群里。他不想看电视,也感觉不到过年的那种喜庆。他只有孤独。
金花出院之后,士心第一次非常固执地要求金花回家养一养身体然后再回来。因为他真的顾不上了,在这个时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他要把全部的精力放在自己要做的事情上。虽然他不相信也不愿意在这一年的某一个日子里孤独地离开人世,但是他必须有这样的思想准备。当年离开学校的时候,电话里医生对他说的那句话一直在他心头回荡:“你最多只能活两年,你最多只能活两年……”
这一次金花没有固执,乖乖地回家去了。她已经明白了士心哥哥心里的苦,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成为哥哥的负担;她心疼这个与自己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哥哥,所以她愿意听哥哥的每一句话。桑德伟回家过年去了,春雨也回家过年去了,整个北京城就只剩下士心一个人。
年前的几天,他把年底之前能获得的所有收入都加在一起,也只有几百块。这距离他预期的目标相差很远,他甚至没有勇气把这些钱寄给家里,因为这些钱距离他给家里的承诺还相差很远很远,也根本解决不了家里的实际问题。如果不是金花住院花掉了他的工资,他一定可以稍微宽裕一些,可以让家里过一个比较体面的年。
桑德伟临走的时候要留给他一些钱,他坚决地推掉了。
他把几百块钱寄给了家里。这个春节他要让自己过得像样一点,所以他给自己留了一百块钱,买了一件棕色的外套和一双二十五块钱的单鞋。他已经好几年没有买衣服和鞋子了,脚上的鞋底子断了好几回,每次都叫鞋匠用一块胶皮钉上,现在鞋底子已经变得厚厚的了,穿着这双鞋,乍看上去他长高了好几公分。每次走在路上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脚上的鞋沉甸甸的已经变成了一种负担,所以他买了一双单鞋,丢掉了那双穿了好几年已经变得歪歪扭扭再也不能修补的鞋。
他给家里装了电话,但是他不敢打电话给家里。他怕母亲会不小心露出埋怨,哪怕只是一点点埋怨,他也不想听到。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学业就那样丢掉了,现在连一点起码的钱也不能给家里,他不能让家里知道他现在已经基本上丢掉了所有的工作,他同样不能让母亲知道,他把仅有的一点钱用在了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看病上面。母亲是善良的,但母亲也是现实的,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再没有什么别人的苦难可以让母亲坦然地伸出援助之手,因为伸一次手之后自己的生活就必然要经历一段艰苦的日子。
他没有完成给家里的承诺,他感到深深的愧疚,这种愧疚剥夺了他所有的勇气,直到除夕夜到来都没有给家里打一个电话。
在外面小店看了一会儿电视,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里。外面很热闹,但热闹是他们的,自己什么也没有。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骨碌爬起来穿上新买的衣服和鞋子,就像小时候每年过年的时候穿上新衣服新鞋子一样,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他明显地比前几年长高了,病痛折磨着他的身体,却没有钳制身体的成长,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看上去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头发很长了,脸色憔悴,但也透出一种英气。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端详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毛头小子了,已经成了一个真真切切的大人了。他笑了。他要好好看看自己,这几年他都没有这样细致地看过自己,以后也没有多少日子可以这样细致地看自己了。
他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天,忽然鼻子里一酸,一行泪水顺着清瘦的面颊流了下来。
3
春节过去之后,张士心开始了忙着找工作的日子。
他羡慕那些夹着公文包穿着笔挺的西装意气风发地进出写字楼的人;但他没有文凭,就永远也不可能走进那些大公司敞开着的大门。所以他找工作就显得益发艰难。
他买了一份报纸,仔细地浏览每一条招聘信息,终于在一个小角落找到了几条对学历要求不是很高的招聘信息。他很欣喜也很振奋,拿着报纸就开始了应聘。
一连忙了几天,几乎每一份并不要求有高学历的工作都有着一个相同的要求:交付一定数量的押金才可以上岗,似乎那些人除了关心押金之外什么都不在乎。他没有钱交押金,也不愿意承担那样的风险,所以十多天下来,除了一身的疲惫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个时候,回家过年的金花和桑德伟一前一后回来了。桑德伟很快花掉了从家里带来的钱,依然漫无目标地写着稿子,焦灼地等待着稿费,却不愿意出去找一份工作。金花在家里过了一个年,似乎已经把那段屈辱的经历遗忘得干干净净,成天笑呵呵地和桑德伟斗着嘴,除了在家里帮士心做饭之外没有什么事情做。
士心现在真正跟时间进行着赛跑。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一年里完成所有的心愿了。现在,他惟一的希望就是能尽快找到几份像样的工作。收入多少已经不是他可以考虑的了,只要能挣钱,他就必须去做。如果他不能在最后的时间里给妹妹未来的学业奠定基础,萍萍上大学几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惟一让他欣慰的是,经过了很多艰苦与磨难之后,大妹妹士莲就快要毕业了。如果他真的在这一年里静静地走了,他希望士莲能够暂时挑起家里所有的担子,供萍萍念完大学。让萍萍念大学成了他一个强烈的愿望。他知道,要想让家里彻底摆脱清贫,要想让妹妹们的将来不再像父母一样充满苦难,上学几乎是惟一的选择。
就在他四处寻找工作未果的时候,秦春雨给他带来了一个让他惊喜的消息:学校参与一个教育网络的建设,需要一批文字功底比较强的人来做编辑,春雨哀求了很长时间,主管的老师才答应让没有文凭的士心去试试看。这份工作的报酬是试用期每个月一千二百块,经过了考查期之后能达到一千五百块。士心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但是等他真正去了的时候,他立刻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所有的工作都要依靠计算机来完成,但是他摸都没有摸过电脑。
4
时间静静地流过。虽然士心格外珍惜现在的每一个日子,小心地用双手捧着每一个日子,但日子就从他的指缝里溜走了。转眼到了这一年的六月。这本该是他收获的季节。如果顺利地念完了大学,这时候他也应该和那些欢蹦乱跳的同学一样穿着黑色的学士服到处留影,也和他们一样相拥着道别,把离愁浓缩在酒杯里伸开脖子喝下去,也和他们一样满载着收获走向自己的未来。但他什么也没有,他只能在上下班的路上远远瞥一眼那些幸福的人儿,然后匆匆地走开。
他已经适应了在网络上的工作。在这几个月时间里,他迅速地学会了使用计算机。
上班的地点就在自己曾经生活了两年的那个大学校园里。第一天上班的时候面对着一排电脑,他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直到下班的时候他都没有做什么工作。下班的时候主管来检查,叫他关掉电脑下班回家,他怔怔地看了半天不知道该怎样关掉电脑。他很后悔白天没有向人家请教这个问题,现在已经退无可退了,就硬着头皮一指头戳向写着“POWER”的按钮。电脑关掉了,主管也笑了。他哈哈大笑,笑得很灿烂,也很无奈。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来做网络编辑的年轻人居然连关掉计算机都不会。但是他没有马上向上级建议让这个年轻人离开,而是让这个年轻人在最短的时间里学会电脑的基本操作。
从那个时候开始,士心每天下班都要留在公司里学习电脑的使用方法和技巧。每天下班后他依然要去给学生上课,因为仅仅这份工作的收入对他来说还是不够的;就算已经足够,他也要坚持做完每天的一份家教,因为这样的家教工作每个月也可以获得差不多一千块钱的收入。如果他能坚持到这一年的年底,他就可以获得一万元左右的收入。加上白天工作的收入,如果没有意外,他这一年里可以获得两万多元的收入,就算刨除了自己的生活费用,也还是可以有不少的收入。这笔钱虽然不能让家里彻底摆脱贫寒,但是至少可以保证萍萍能顺利地进入大学。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三个月之后的六月,当他的那些大学同学在焦灼地等待着走出校园开始驰骋人生的时候,张士心就像一个婴儿刚刚学会走路一样的兴奋。因为他现在已经可以很熟练地用电脑来完成工作了,并且在三个月的工作结束之后,他的工资不但涨到了一千五百块,而且还成了一个主管。
这一天他下班正准备回家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原来宿舍的邓月明和海涛。两个人硬拉着士心一起去吃饭,并且开玩笑说士心现在挣着大钱应该为这顿饭买单,士心就犹豫了。这几个月结余出来的钱他全部给了家里,除了士莲找工作的时候打点相关的人花掉了一部分,剩下的都留着给萍萍念书了。
“你们去吧,我还要去家教。”他说。其实他很想跟两个昔日的同学一起吃一顿饭,毕竟和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两年大学生活,即便交往算不上深厚,他还是希望能和邓月明与海涛微笑着话别。但他这时候口袋里没有多少钱,就算是一顿很简单的饭也请不起。
他还是去了。邓月明为这一顿告别餐买了单。他已经和福建一所师范学校签订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