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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宫旧事-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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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打量着他,冷冷道:“你抬起头,朕只问你,可想明白罪在何处?” 他的声音寡淡平和,双目中的寒光却令人不寒而栗。
  
  曹懿静静地回道:“臣办砸了差事,引起物议,确实有罪,听凭皇上发落。”
  
  嘉靖忽然笑了,原以为曹懿必定会说“不知”,没想到他却如此坦然,因而咬着牙道:“你倒挺明白,是拿准了朕不忍办你?”他把一叠奏章“啪”地摔在曹懿的面前,“你自己看!朕竟不知道你这一年在浙江都做了些什么?搞得天怨人怒,诺大一个浙江省,除了俞大猷,竟无一人替你说话。”
  
  曹懿拾起细看,头一篇便是浙江巡按御史周斯盛的折子,题头赫然写着:“为题参七省军务提督曹懿倚仗权势草菅百姓、紊乱地方政务”,下面几本是浙江巡抚和按察使的,都是说因加派御倭军饷一事处置不当,招致民怨沸腾,通省治安不绥,请旨弹压。连篇累牍,似乎浙江已四处民变滋生,合省不宁。
  
  他一本本看完,双手捧着递了回来,说道:“皇上,既然是刁民闹事,请皇上准了浙江地方衙门的奏,出兵弹压。筹措御倭军饷是国本所在,紊乱国政,例应找到闹事的源头,痛加查办。”
  
  嘉靖“唿”地从座位上站起,走近几步逼视着曹懿道:“你是想将朕的军?居然在朕面前说这样的话!朕让你忝督军务,何时让你把好好一个浙江省,搅得乱七八糟?”
  
  曹懿叩头道:“臣谨遵圣谕,一言一行,均是为军务考虑,既没有越权行事,也无任何私意。”
  
  周围的太监见他一句句顶撞着嘉靖,全都吓得脸色煞白,生怕嘉靖大怒之下,便会下旨当场杖杀。
  
  不料嘉靖听了他的话,怒极反笑,转脸对黄锦和其他几个司礼监中官道:“你们听听,他倒比朕还有理!既如此,你为什么不上疏奏辩?”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是天地终义,纲常所在。臣愚昧无能,辜负皇上的深恩,令皇上宵忧旰思,还有何言可辩?惟伏圣裁。。”
  
  “朕的处置,你可有怨言?”
  
  “臣是皇上的臣,以身许国。一身一命,惟皇上是从。是非公论,相信皇上自有秉断。愿皇上默察臣心。”
  
  嘉靖双目中精光暴涨,盯了曹懿半晌,才点点头道:“好一张利嘴,却只在朕面前逞强。朕看你能嘴硬到何时?黄锦,传旨,曹懿立下锦衣卫狱,朝服予杖四十。”
  
  
  南曲:讳称,泛指卖艺不卖身的江南名妓,但是卖艺不卖身≠清倌人,也就是说,遇到情投意合的人可以XX。另外古代妓女的意思和如今不大一样; 妓是指卖艺不卖身,娼才是卖身的 ,故骂人时会说“你这个小娼妇”之类的。汗ing,我解释得够明白不?

第十七章 廷杖
  从一个月前收到廷寄,曹懿已知此次绝无幸理,此刻更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面不改色地摘下纱帽跪谢天恩。两名大汉将军(负责禁宫侍卫的锦衣卫)上前挟持,他推开两人径直出了殿门,并没有听到身后大殿之内突然变得杂沓慌乱的脚步声。
  
  当他被锦衣卫校卒缚住手腕,扣在刑椅上时,甚至还笑了一下:没有文武百官陪列午门观刑,没有被剥去中衣彻底尊严扫地,嘉靖给他的恩典,还是远远高于其他人。
  
  两名校卒用力按住他的身体,刑椅上的木刺一根根扎进面颊,他的心境却是一片空明,反而有点意外的欣慰,原来死亡缓缓张开双翼的时刻,并不是想象中的狰狞。周围的人只看到他脸上一线异常平静的微笑,在这阴森的刑室中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负责监刑的司礼监中官宣读完驾贴,与锦衣卫使分坐左右,一声“阁上棍”,刑室内的气氛骤然紧张,校卒将廷杖高高扬起,目光却扫向司礼监太监的脚下。行杖的校卒与监杖官之间一般都有默契,看到他脚尖大张,心里已有定数,待得监杖官开口说了一声“着实打”,第一杖已经骤然落下。
  
  刹那间腿股处痛彻心扉,曹懿咬紧牙关才抑制住几乎冲口而出的呻吟;第二杖落下,嘴里有了咸腥之气;三杖四杖之后,已是皮开肉绽,血透重衣。按例五杖必换一人,第三个接替的校卒刚把廷杖换手,一名青衣小太监立在门口,用尚未变声的的童音高声唱道:“奉旨问话,暂停行刑。” 话音未落,一群内监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黄锦走进刑室。
  
  室内的太监与锦衣卫齐齐跪下行礼,口称“黄爷”。黄锦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在刑椅前站住。拨开曹懿脸上被冷汗粘结的发丝。眼前这对黑不见底的眸子,与端妃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完全不同。他觉得奇怪,这姐弟两个究竟有什么魔力,一个眼神,就能让嘉靖忘了金口玉言的帝王之尊。嘉靖说,端妃临去时,那种决绝而凛冽的目光,和方才的曹懿一模一样。他极力想回忆起曹端妃曾经倾国倾城的容颜,无奈年深日久,当年天真烂漫的十五岁女孩儿,早已在人们的记忆中灰飞烟灭。
  
  黄锦退后几步摆摆手,几个小太监立刻上前松开绑缚,将曹懿连拖带拉的架下刑椅,并把一粒黑色的药丸塞在他嘴里。药丸入口即化,清凉微麻,他便明白是宫内秘制的定痛安神之药,放心咽了下去,然后勉强跪下回道:“臣恭聆圣谕。”
  
  “奉旨问谨宁侯曹懿。” 黄锦面南而立,从容问道,“朕已下旨严惩海贼首恶,为何你仍要私通汪直和徐海?难道朕竟是可欺之主?” 
  
  曹懿楞住,显然没料到嘉靖会问这个问题。与徐海的几番交锋,已是人人皆知的事实,而和汪滶的会面,却至为机密,除了胡宗宪、陈可愿和自己,并无任何人知晓,这两人于公于私都不大可能对旁人透漏细节。这个消息是通过什么途径传到了嘉靖耳朵里?
  
  他沉吟了片刻,才谨慎地回奏:“臣并非有心欺君,此举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臣有两个难处请陛下明鉴。一是沿海各卫所兵卒缺额都在半数以上,卫所的军官又统为世袭,纨绮习深,竟是无能之将统无制之兵,毫无战斗力;二是沿海水军的战船和水寨,破而不修,损而不造,海防设施形同虚设,难与海寇周旋。臣欲改变现状,无钱却寸步难行。陛下既非可欺之主,臣更不敢渎职轻纵,军力彻底恢复之前,只能变剿为抚,温言劝慰,设法减少对浙直地区的侵犯。” 
  
  他这个回答出乎众人的意料,听到这种诘问,一般人的反应是立刻洗清自己的欺君之举,他却直言不讳地承认是逆君意而行事。黄锦更是大感意外,这些话为什么不具折对嘉靖陈明?如果不是嘉靖突然改了主意,四十杖下去,依着曹懿的体质,不死也要去半条命。但他只是遵旨问话,并无反诘的权利,只能接着复述嘉靖的原话,“加派御倭军饷一事,朕是如何交待你的?” 
  
  “疑事不为,时至不疑。卿必慎之戒之。”
  
  “既如此,为何此事却招致民怨沸腾?你是何居心,欲置朕于何地?”
  ” 
  曹懿的声音已经有些喑哑,却字字清清楚楚:“江南两省是岁入大省,朝廷下旨停征全省历年所欠加派和逋赋,蠲免倭患重灾区的赋税,只在倭患较轻之地加派倭饷,已足见圣主和朝廷的诚意,地方官吏应深领圣意,以教养百姓感念天恩,与朝廷同心同德。如今的混乱形势,臣也是从廷寄中方才得知,亦是始料未及,因此心中惶恐不安。” 他以养伤为名留在桐乡,不肯回杭州,等的就是这一刻。
  
  黄锦狐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知道下面还有文章。曹懿果然接着说道:“恳请黄公公转奏皇上,户部下旨之时,臣虽然被困桐乡身受重伤,却难逃轻慢失察之罪,万死莫赎,惟皇上裁度。” 黄锦脸上闪过一丝惊疑,却很快按捺下来,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道:“瑾宁侯放心,奴辈定会转奏圣上。”
  
  目送黄锦的背影,曹懿一口气松下来,疲惫不堪地委顿在地。以后的事不用他再多言,那些弹劾的折子对此事避而不谈,东厂在浙江的监军太监自会奉上所有的细节,比自己上疏奏辩的效果要好得多。渎职是罪无可逭,失察却可轻可重,完全在于部议的量刑。
  
  监刑的太监碎步追了出去,“黄爷,杖刑还继续吗?”
  
  黄锦停下脚步,顿了顿才回答:““皇上只说暂停,并没有说是否继续,先收系诏狱,待本宫向皇上缴旨之后再说。”
  
  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在身后重重关上,一股霉臭夹着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曹懿的心脏忽然紧缩,浑身无法抑制的颤抖。这种诏狱特有的味道,已经深深镌刻进他的记忆深处,再次唤醒了不堪回首的回忆。 
  
  他扶着墙勉强定下心神,满手滑腻的青苔,令他心里泛起一阵恶心。试着向旁边挪了几步。臀部和大腿伤处的血迹已经干涸,与衣物沾在一起,每挪动一下便牵动伤口,唯一能减轻痛楚的姿势,是平卧在潮湿冰凉的地板上。他努力想转移开注意力,但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痛避无可避。
  
  沈襄曾经说过,锦衣卫执行廷杖前都要受专门的训练。今日受的这十杖,虽然看上去鲜血淋漓,其实并没有伤到筋骨,竟是行刑人手下留情。他把脸伏在手臂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忍不住惨笑,只觉得整件事荒唐透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配合此时的心境。
  
  这样的后果,事前何尝没有想过,只是他还是太天真了,自以为处事圆滑,实际上对官场潜规则的理解,依然稚嫩无比,完全低估了人心的破坏作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他一直不明白,对方为何要揪住军饷奏留一事苦苦相逼,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一路苦思,一直过了凤阳,才彻底想通其中的关节。只要他应招上疏自辨,后续的弹劾言辞就会更加激烈。为了自保,他只能一步步踏入对方已经结好的网中,力陈军饷奏留原因,多年来朝臣贪污军饷的事实将会逐渐浮出水面。而各级官吏贪污中饱还在其次,贪风日炽的背后,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别人,正是权焰熏天的严家父子,这才是始做俑者的真正目标。
  
  这一招,通常叫做去皮见骨,本朝的夏言和严嵩争夺首辅之位时,便是栽在这上面。弹劾往往从一件小事开始,先利用这些小事吸引众人的注意和参与,假以时日,小事累积成大事,然后整个朝廷被卷进去。这种行为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按照既定步骤进行,前后衔接,第一步没有收到效果之前,决不会轻率采取第二步,最先出场交锋的人物总是无名小卒,直到时机成熟才有大将出马。
  
  想明白了这点,他对着黑暗的夜空冷笑,既然避免不了成为牺牲品,他也不想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入京之前他终于上了奏折,除了照例汇报江浙战事,只有一句话:伏榷廷议,恭请圣裁。对方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地无处着力,只能暂时偃旗息鼓,静等嘉靖最终的裁决。但今天这顿板子打下来,只怕明日就是人情薄如纸,墙倒众人推。
  
  曹懿伏在地上,只觉得干渴难耐,下半身已经疼得发木,湿凉的地气更是浸得肩背发麻,不知过几个时辰,远处传来鸡鸣的声音,微曦中薄雾渐起,他的意识一点点变得模糊,这时狱门哐啷一响,一行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近。
  
  他懒得猜测来人的身份,也懒得说话,依旧闭着眼睛假寐。铁门打开,曩曩的脚步声一直走到他的身边,停了很久却没有任何动作。他这才忍不住撑起身体,抬头顺着白袜黑履看上去,宝蓝色的织锦缎团领衫,玉色的流云中印着白色的“五蝠捧寿”,同色镶明黄边的九龙玉带,平金织绣的明黄色荷包,他没有看脸,已经知道这人是谁。能把几种浓烈的颜色硬是穿出雅致味道的,除了载圳,没有别人。
  
  “四殿下。”曹懿想起身行礼,却浑身酸软无力,几乎动弹不得。
  
  “免了免了。” 载圳摆摆手,然后转头对身边一名三品服侍的官员说道:“陆炳,这不是好好的吗?你怎么红口白牙咒他不行了,害得本王天不亮就起床?”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生就一张黑红的国字脸,虽然其貌不扬,却是干脆利落的一个人,绯色官袍洗得平整干净,孔雀补子因而显得异常鲜艳。他正盯着提牢主事拍破一个小酒坛的泥封,一滴滴渗了半杯白酒出来。听到载圳的牢骚,回过头笑道:“没有四殿下做垫背,微臣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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