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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众人默默注视着他轻捷的背影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叠瓦重檐的背景中。
第二十一章 反间(1)
七月二十三日深夜,谨宁侯府的院墙外传来细碎的梆子声,更声在寂静中激起一片涟漪,曹懿突然间从梦中惊醒,竟是心悸得喘不上气来,四肢沉重无法挪动分毫,只能挣扎着低声叫人。
睡在外间的如蓝披衣而起,没来得及掌灯就疾步走到床前,黑暗中膝盖重重撞在在几案上,疼得她几乎一跤坐在地上。暂且顾不上检查自己的伤势,她摸索着抚上他的脸,触到一额的冷汗,便有些心慌,低低叫了一声:“公子?”
曹懿握着她的手,稍觉心定,擂鼓一样的心跳慢慢缓下来,他轻轻吐口气,轻声道:“没什么,魇着了。”
如蓝松口气,起身点燃灯烛,倒了杯温茶扶他喝了几口, 安慰道:“定定神还能再睡会儿,三更刚过。”才要放下帐子离开,曹懿一把拉住她,“别走!” 他的声音里有种意外的软弱,“陪我躺会儿。”
如蓝的脸一下子红了,耳根都有些发烫。她虽然披着一件短绸衫,里面却只有贴身的亵衣,手臂膀子都在外面白花花地露着。瞟了一眼外室,她忸怩着道:“小丫头们都在……”
曹懿倒回枕上忍不住笑,“什么也不做,你怕什么?” 他撩起薄被,“进来,当心着凉。” 如蓝踌躇着,还是听话地钻进被子。
她的身体带着微微的凉意,触手之处肌肤一片软滑柔腻,曹懿抱紧了她,那股熟悉的淡淡体香令他安心,他把脸埋在她的胸前,心头只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疲惫。
“如蓝,我们回扬州吧。”
如蓝微笑,这种突然的心血来潮,她早已习惯,用力捏着他不安份的手指,她问,“方才做了恶梦?”
“是,梦见周彦。” 他闭着眼睛去找她的嘴唇。
“别闹,明日你还要早起。” 她转过脸低声笑着,“周彦怎么了?”
“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追,累得半死也赶不上。走着走着他忽然不见了。”他翻过身,额头抵在她的颈窝处,声音闷闷的,“我有点害怕……”
她把他散落的黑发绕在手指上,想了一会儿才慢慢说:“不会有事,没准儿是周彦要回来了。”
“胡说,你怎么知道?”
“公子不知道梦都是反的么?”
“先知,这又是听谁胡说的?”
“嬷嬷说过的,你忘了?”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象哄一个孩子,“别说话了,睡不着躺下养养神也好。”
“小时候嬷嬷常唱的那首歌,还记得吗?唱来听听。”
“记不全了,只会半首。错了不许笑。”
“嗯,肯定不笑。”
她拉过薄被盖住他露在外面的双肩,这才开口轻轻唱道:“栀子花开六瓣头啊,情哥哥约我黄昏头;日长遥遥难得过喂,双手扳窗看日头……”
柔靡的江南小调,带着点田间地头回眸挑逗的风情,曹懿在黑暗里睁大眼睛听着,心里乱得象塞进了一把草,但又看不清烦恼的源头是什么。他紧紧皱起眉头,却最终敌不过浓重的睡意,眼帘渐渐阖起。
如蓝听到他的呼吸声慢慢变得轻细绵长,这才侧过身子,把他放回枕上,西斜的月光正照在他的脸上,碎发纷披在额角,依稀仍是六年前的少年模样。她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角,悄悄挪下床离开。有什么东西留在他的脸颊上,映着月光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她没有看到,曹懿在她身后睁开了眼睛,抬起手指抹去那滴水珠,伸在眼前凝视了片刻,然后下意识地放进嘴里,舌尖上尝到的,是几不可辨的咸涩。他转过头,从西窗望出去,能看到深蓝色的天空中一弯残月高悬。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这月圆月缺的循环,从他离开杭州,已经有过两次轮回,曾经在绝境里温暖过身心的某个沉默约定,都在清凉的月色里逐渐离他远去。
而让他心神不宁的周彦,此刻正翻墙进入杭州提督府。时间已接近丑时,提督府内黑沉沉一片死寂,周彦摸到火镰将蜡烛点燃,昏黄的光晕照着四壁高大的书架,影影绰绰间似有无数可疑的黑影在其中游移。
原本挂横幅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空白,只有被曹懿几乎视为珍宝的东南海域图,还好好地悬在墙上。周彦握着烛台的手有些发抖,滚烫的蜡油一滴滴落在手背上,他却惘然未觉,只是怔怔地盯着那片墙壁,一颗心直落下去,象是一直要落到深不见底的古井里。曹懿初到杭州时,发现手头所能找到的海域图,多数谬误横生,靠这些图纸设防布兵,往往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他找了十几个当地人在海上勘查了两了多月,才绘出这张相对精确的海防图。从此珍惜备至,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随身携带。这次独独留下这张图,也许是离开时已不抱任何希望。
他举着蜡烛凑近细看,眼前粗细有致的线条逐渐模糊,六年前的那一幕又回到眼前。弥留之际的老候爷已经不能说话,只是含泪看着跪在床前的独子,眼中的心疼与不舍依然历历在目,十七岁的曹懿哭得哽噎难言,“父亲的心愿儿谨记在心,边患一日不平,儿一日不离边防。” 他记得自己膝行几步,抱着老侯爷的手臂嚎啕痛哭:“周彦受侯爷深恩,以义子相待,今生无以回报。 我发誓,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公子受到任何伤害。”
窗外有受惊的夜鸟“嗄嗄”大叫着振翅飞走,从回忆中惊醒的周彦双腿发软,顺着墙滑坐在地板上,脸埋在双膝之间,蜷成一团哭出了声。脑中翻转的画面,却是惨不忍睹的平民尸体,燃烧的村庄,婴儿肥嫩可爱的小脸上失去生机的眼睛。师父的叮嘱言犹在耳:“小五,大丈夫立世,当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不可效儿女情状,自甘与草木同腐。” 虽然跃马横刀决战沙场,一直是他年少时的梦想,可曾经做过的承诺,他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尽力兑现,然而直到今天,他才发现曹懿面对的一切,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当年的誓言竟是一句可笑的痴话,他用什么能护得曹懿周全?
心念回转间,腰间长剑已呛然跳出鞘外,烛光下剑光青凛若霜雪,隐隐有寒气直逼双目。这把青霜剑曾是师父的随身佩剑,因怜惜他年幼肯吃苦,又是唯一的正式弟子,离开时特意把此剑留给他。如今他明知师父近在咫尺,却不敢上前相认,很多次他远远望着师父马上魁伟的背影,心里都是苦涩不堪,他无法面对师父的期望,更荒废了这把名剑。
三更漏尽,精疲力尽的周彦站起身,很多事他想不清楚,他感到疲倦,可是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他取下地图,细心卷好捆扎在背后,对着原来悬挂横幅的位置,跪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第二十一章 反间(2)
七省总督府内书房,胡宗宪着人传徐渭、陈可愿两位师爷进来,又唤人沏了酽茶送进书房,打算秉烛夜谈。
陈可愿很快就赶到了,看上去一脸的担忧,“东翁一向身体强健,怎么会出这种事?”
“唉,你没听文长说,饿昏的。” 胡宗宪散穿着一件肥大的蓝布长衫,仰在安乐椅上冲着他苦笑,“这个丑出的,传出去真是一大笑话!”
徐渭正在案边翻着近日的军报,听到胡宗宪的话,只是含混地一笑,没有接腔。他心里明白,胡宗宪的昏晕一半是做事辛苦,一半是让淳安县令海瑞给气出来的。胡宗宪的次子最近从安徽老家来投奔父亲,一路游山玩水,经过浙江淳安县时,嫌弃驿卒提供的伙食不好,竟然让家人把驿卒吊起来打了一顿。此事惊动了淳安县令海瑞,直接扣留了胡二少爷一行人,并给胡宗宪送来一封信,声称境内有毛贼冒称官亲,原因是此人在县衙态度倨傲,而且身上揣有大额银票,听闻胡总督官风一向严谨清廉,如何会有这样飞扬跋扈的儿子?又哪里会有如此巨资? 因此请胡总督明示,该如何发落此人?这封信让胡宗宪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这位海刚峰海大人是有名的六亲不认,惹急了他上一本劾章,自己难免让人抓住小辫子,重蹈前几任的覆辙。
“即使公务繁忙,也该爱惜自个身子。东翁再垮了,这一大摊子事,还有谁能扛起来?” 陈可愿并不知道这段笔墨官司,他瞟了徐渭一眼,觉得徐渭的沉默有点奇怪,便乖觉地住了嘴。
“很快就解脱了,兵部已经委了沈侍郎为新的七省提督,下个月到任。” 胡宗宪笑笑,也不愿多说。曹懿离开后,他是第一次直接面对六部九卿,陌生的奏对格式和字斟句酌地回复,已经耗尽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和耐心,但他依然乐此不彼地适应着,虽然辛苦,对军务中的各种细枝末节,却也丝毫不敢大意,两个月熬下来,人整整瘦了一圈。而朝旨新的任命,对他不亚于当头一棒。
屋内一片沉寂,只有徐渭悉悉簌簌翻动纸页的声音,他已经看到了叶麻的信,弹着那薄薄的一页纸问道:“这封信,东翁打算如何处置?”
“我心里已有了主意,不过尚缺一个锁扣,所以无法周全。元化你也看看。”
陈可愿接过信,短短几行字,他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才抬起头笑道:“假使苏秦、张仪复出,口似悬河,舌如利刃,安能动我心哉?”
徐渭哈哈大笑,指点着三人道:“此皆江东之英杰,今日此会,可名‘群英会’。”
“两位先生果真是天才超轶,我那点心思瞒不过你们。”胡宗宪见两人拿着《三国》中连环计一折打趣,也忍不住笑道;“徐海多疑,身边必须有个人能钳制住他。”
“那位王姑娘不能做这个角色?” 陈可愿见过王翠翘,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
“王翠翘即使对朝廷并无二心,可也是徐海的女人,跟了他三年,人心难测,不可不防!”徐渭不以为然。
胡宗宪脸上有若隐若现的冷笑,“女人心,海底针,难得有可靠的,国事私事搅在一起,真正不可理喻。难怪圣人有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他这么说着,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程翡翠,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非也非也,东翁这话说得有些过了。” 徐渭连连摇头。
陈可愿却失声而笑,摇头晃脑地吟道:“词源直取瞿塘倒,文气全无脂粉俗。世间好事属何人?不在男儿在女子。” 他笑得几乎合不拢嘴,“这几句新词如今是满城传唱,不知文长处处为女子说话,从中得了什么妙处?”
徐渭假装听不出他那点弦外之音,很认真地反驳:“元化兄,女子种种不可理喻之处,不过是无法勘破情之一关。一旦脱离了这个樊笼,九天振翼,风标绝不输须眉。”
胡宗宪没有心思理会这些调侃,他急切地想在沈良才赴浙前把这件事了结。自己花了半年时间苦心布局,眼看要收网的时候,不能再白白替别人做件嫁衣,他告诉两人下午和周彦的谈话。
陈可愿侧头想了片刻,慢慢地道:“如果这样,东翁可以安心了。”
“怎么?”
“周彦这个人,心无旁骛,一派赤子之心,又护主心切……” 他眨眨眼没有再说下去。
胡宗宪看着他笑得很奇怪,“换句话说,你觉得这孩子有点傻?”
陈可愿点点头道:“还真有这么点意思。”
徐渭却突然插了一句嘴:“东翁,还记得上次给曹小侯爷诊脉,我说过一件事?”
胡宗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努力回想了一下才回答,“你说过,他的脉象极其古怪。”
“我查了几个月医书,总算找到了答案。”
“是什么?” 胡宗宪和陈可愿几乎同时动容。两个月前曹懿离境,两人都去城外相送。曹懿重伤初愈看上去憔悴不堪,相比初入浙江时风神飘逸的形象,反差之大令人不胜唏嘘。
“此症名胸痹,皆因湿寒之气伤了心脉,劳累过度时气血逆流,会引发绞痛和晕厥。《素问?厥论》中云:心痛甚,旦发夕死,夕发旦死。年龄越大,发作也会越频繁,直到某天……不再苏醒。”
胡宗宪抽了一口冷气问道:“没有办法根治?”
“此乃顽疾,无药可救,如果卧床静养,或许能缓得一年半载。”
屋中顿时静了下来。曹懿新入官场,身边又未聘一个师爷,照他平日的作派,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