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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宫旧事-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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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然后,”周彦笑,“你信不过胡总督,还信不过兄弟?”
  
  “你也在场?”徐洪明显松口气,“他现在什么地方?”
  
  “说起来你不会相信,叶麻在总督府的后衙,除了没有人身自由,其余全部待如贵客。”
  
  徐洪脸色变了变,“胡宗宪搞什么鬼?”
  
  “因为叶麻答应他一件事。”周彦觑着他的神色,慢慢说,“他会写信给陈东,劝陈东投顺。”
  
  徐洪勃然大怒,跳起来骂道:““狗娘养的,这叫什么事?”他转身问周彦,“你看到那封信了?”
  
  周彦点点头,“信中说,让陈东设法擒了你和二哥将功赎罪。”
  
  徐洪一拳捶在桌子上,五官扭曲成可怕的一团,恶狠狠地道:“我早该杀了这王八蛋。”
  
  眼看火候已到,周彦续上最后一把火,“陈东在王弟那边任掌书记,手里捏着几个忍术高手,你和二哥一定要小心,千万别着了他的道。”
  
  徐洪愣了一会儿,蓦然单膝跪下,“兄弟,哥哥求你一件事。”
  
  周彦吃了一惊,双手去搀扶,徐洪却格开他的手道:“你不答应,哥哥今天不会起来。”
  
  周彦扶不起他,只好也跪下,无奈道:“你总要告诉小弟什么事啊!”
  
  “看在二哥的面子上,你再留一段日子。”
  
  周彦看着他没有搭腔,徐洪有点着急,急道:“四弟,我知道你惦记着家主人,这个要求强人所难。可是二哥如果好好地招抚收编,也算帮你家侯爷一个忙吧?”
  
  “三哥说得很是。”周彦沉默了一会儿,扶他起身,“既然如此,小弟就再留一段日子。
  
  徐洪大喜过望,拉起他的手走到外室,对几个歌姬吩咐,“好好服侍四哥。”
  
  周彦摆摆手,“罢了罢了,我找地方睡觉去。”
  
  一个叫荷香的姑娘却紧紧抱住他不肯放手,徐洪笑笑道:“他另有心上人,怎么看得上你?带你四哥休息去,他若是不要你就回来,三哥疼你。”
  
  周彦神情麻木地倒在床上,任凭荷香为他擦脸洗脚,宽衣解带。直到一个光滑温热的身体滑进床铺,他才清醒过来,一把推开荷香,“你出去。”
  
  荷香被他脸上近乎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但她毕竟见多识广,立刻镇静下来,把身体向他挤了挤,迅速挂起一脸妩媚的笑意,伸出两臂缠上周彦的脖颈,“哥哥不喜欢我吗?”
  
  周彦拨开她的手臂,捏着她的下巴,左右打量了半晌,问道:“你对每个客人都这样笑?”
  
  他的手劲极大,荷香被他捏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却咯咯笑道:“这是青楼,喜怒哀乐都可以出卖,莫非哥哥不喜欢我笑?那我哭给哥哥看好不好?”
  
  周彦的心口如被人刺了一刀,疼得浑身抽搐。他抓起外衣跳下床,摔门出去。前厅有无数种醇酒可以选择,他需要的是这种解脱。
  
  徐洪一早来总督府辞行,胡宗宪携了徐渭,特意设酒为他饯行。几杯酒下去,徐洪忍了又忍,还是憋不住问:“家兄和我一心投诚,胡总督还是不相信我们的诚意?”
  
  胡宗宪的面色立刻阴沉下来,象是堆上了乌云。片刻之后,他的神色渐渐和缓,嘴角浮起笑意,“你都知道了?消息传得真是快!”
  
  徐洪心里明白,言语间已经出卖了周彦,但激愤之下顾不得许多,索性把话挑明,“胡总督想要陈东,为什么不明说?”
  
  胡宗宪的目光和徐渭一碰,两人心领神会,暗自一笑。绵延数月苦心布下的棋子,终于一步步逼近最终的结局。
  
  他沉默片刻道:“此话端的是一言难尽。我曾向当今圣上许诺,以项上人头担保江浙沿岸平安无事。你若能助我达成心愿,有我胡宗宪的荣华富贵,必少不了你们兄弟的一杯羹。”他向徐渭笑了笑,“文长,把那封信交给他。”
  
  此言出乎徐洪的意料,一腔愤懑顿时化为乌有。他接过信,满纸难以模仿的粗陋笔画,果然是叶麻的笔迹。他飞快浏览完内容,不安地问道:“你真不打算送给陈东?”
  
  胡宗宪冷笑一声道:“你瞧我是背信弃义之人么?我想收服陈东,但不是这种方式。这封信就交给你处置。”
  
  徐洪将信收进怀里,只是一抱拳,“别的不多说了,回去我和二哥商量,月内必有好消息。”
  
  目送徐洪一行人离开,胡宗宪注意到那个变得沉默寡言的背影。原可从此置身事外的一个人,被他一手推入局中,违背本性被迫去虚与委蛇。按说官场中只有挤兑倾轧,他做事只求自保,再不期望良心安适,对周彦,心里却有莫名的歉疚。
  
  “功名万里忙如燕,斯文一脉微如线。” 他回到书房,提笔写下这一句,思忖半晌,苦笑一声将纸揉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
  
  (二十一章完)

第二十二章 复职(1)
  如蓝再次睡过了宿头,慌乱间起床整束完毕,却发现曹懿早已起身,正由几个丫头服侍着漱口洗脸。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除非身体不适,无论头天睡得多晚,卯时三刻必然起身,梳洗后用过早点,看几页书才出门办事。她记起他昨晚说过今日要出门,便开箱取出一套新衣放在床边。
  
  曹懿正在抱怨:“被你们服侍得五体不勤,今后出门可怎么办?” 丫头们一阵嬉笑,依旧顺次递上手巾和漱盂,没人理会他的话。
  
  如蓝走过去,从小丫头手里接过象牙骨梳,一面替他梳理着头发,一面抿嘴笑道:“我真是猜不出,这一年你在杭州是怎么凑合过来的?跟去的小子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即墨看上去聪明,在这上头却是个小迷糊。新来的端砚倒是记性极好,事情交待一遍便撕掳得清清楚楚,可惜有点呆,那么点的小人儿,能有多少心事?”
  
  听她喋喋不休地数落,曹懿忍不住微笑:“如蓝,你快和嬷嬷一样罗嗦了。”
  
  “小子们粗手大脚的,总比不上丫头们细心。” 如蓝凑在他耳边低声笑道,“下回出外还是带贴身丫头吧,我给你找几个清秀伶俐的。”
  
  曹懿失笑:“我在外面做的是钦差,走一步路几十双眼睛盯着,哪敢行差就错一步?再说前线军营里带些个女子算怎么回事?”
  
  如蓝不以为然道:“放外任的官儿成百上千,谁象公子这么狷介的?听说前些日子鄢大人放总督盐运,奉旨出京时,雇了几十个大脚婆子,抬着十几个如夫人随鄢大人一路巡查。”
  
  曹懿转过头看她一眼,眼神变得尖刻冰冷,“这些话你听谁说的?一派胡言!”
  
  如蓝这才想起家法中不得妄言国事的规矩,自觉失言,脸上顷刻红云密布。所幸曹懿回过头,没有再说什么,半晌突然“哎”了一声,“这倒提醒我了,德康的事还未处置……”
  
  如蓝赔笑道:“管家已经把德康调到东院监工,换了一个老成的在前厅招呼。惩罚的事,能免则免了吧。” 年前他在东院放的那把火,烧毁了大半间房,如今已拆了旧屋,正在清理地基,准备种上花草树木,与后花园连为一体。
  
  曹懿却沉下脸,“你知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这些话被人听到,够得上抄家灭门的罪名了,侯府上下百十口人,恐怕都要给他陪葬。”
  
  如蓝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曹懿虽然在后府从不多谈公事,但这件涉及国本的大事,七八年来一直是人们猜测议论的焦点。
  
  嘉靖曾经两立太子,却都中途夭折。尤其是第二个太子载壑,太子加冠礼后的第三天即暴病身亡。嘉靖自此对方士陶仲文“二龙不相见”的谶语深信不疑,一直不肯再策立太子。景裕二王被给予相同的待遇,同日出阁讲读,同日出宫成婚。按照国典,伦序当立的应当是三子裕王,但嘉靖宠爱四子景王,却是不争的事实。最终谁将承继大统,无论殿阁朝堂,还是市井百姓,都在拭目以待,连邻国朝鲜都对此极为关注。
  
  而事关天家骨肉,一言之失即是万劫不复之祸,古往今来往这种事里掺乎的,十有八九不得善果,最现成的例子,就是景泰年间的于谦,所以曹懿才会噤若寒蝉。
  
  他忍受着如蓝的沉默,直到她低低应了声“明白”,才接着道:“你操持这么大一个家,耳根不能太软,知道吗?”
  
  如蓝以纯熟的手势,缓缓为他挽起发髻,半天才回答:“是。”
  
  曹懿心中一软,想到她无名无分,这些年不知怎么为难,才在人前立起威信,维持着后府繁杂的事务,还要分心照顾他的衣食住行。他叹口气道:“你去告诉管家,罚他一个月的月钱,荣禧堂前跪上两个时辰,让其他人引以为戒。其余的……就算了。”
  
  如蓝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多谢公子。” 她的眼眶隐隐发热,到底他还是疼她的。说话间外面送进熬好的药汁,她凑在唇边试了试冷热,送在曹懿面前。
  
  曹懿接过药一口喝干,苦得五官皱成一团,伏在案上咳嗽着,连声哀叹:“先生大概是恨上我了,怎么这药越来越苦?”
  
  如蓝抚着他的背禁不住笑,一迭声地让丫头取蜜饯罐来。二门处却有人传话过来,吴顺来吴大人来访。
  
  曹懿匆匆换过衣服,出门前问了一句,“嫣红这几日还好?”
  
  如蓝笑了笑:“没事,吃饭睡觉都有人跟着。” 她站在室内,淡淡的笑容隐藏在阴影里,隐隐有点悲凉的意味,但也许只是光与影的错觉。
  
  曹懿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扭头走了出去。
  
  东花厅临水的一侧,是一条窄窄的青砖地。沈襄小心翼翼地蹲在窗下,尽量贴近墙壁,注意着不让水面上出现自己的倒影。厅内曹懿和吴顺来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听得清清楚楚。
  
  “听说你请戏班子唱徐渭的《狂鼓史》,被令尊大人狠掴了两掌?”这是曹懿的声音,似乎带着笑。
  
  吴顺来哼了一声,“你足不出户,知道得真不少!”
  
  “你啊,真是给你父亲招祸。这出戏明为祢衡骂曹操,其实暗指沈纯甫和严分宜。徐文长也是书生意气,幸好还有胡宗宪庇护。”(注:纯甫为沈练的字,分宜为严嵩的籍贯,时人以此称呼严嵩。)
  
  听到父亲的名字,沈襄狠狠打了个寒战,忘了自己的处身之地,悄悄站起身,从窗扇缝隙中向内张望。
  
  “老爷子太迂,以为战战兢兢做人就可以明哲保身,我偏偏给他做个对。”吴顺来正把玩着一柄珠光宝气的长剑,嘴里啧啧连声,“哪里搞来的?这还是剑吗?”
  
  “两年前一个大食的商人当当,至今尚未赎取,已成为死当。剑倒在其次,剑鞘上的宝石却是价值连城。”
  
  “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陆炳,岂不是明珠暗投?”
  
  “你没经历过不会明白。” 曹懿轻叹一声,“人进诏狱,往往不由分说先打个稀烂,除非有特旨或关照。我这次能活着出来,全靠他打点照应。”
  
  吴顺来没有说话,手指下意识地将剑刃插进拔出,发出咔咔的声音。
  
  曹懿接着道:“陆炳是皇上乳母的儿子,自小随侍,从龙入京,虽然圣眷隆重,却肯折节下士,皇上数兴大狱,他屡次多方保全,不算十恶不赦之人。”
  
  “可他帮助严某在议河套案中构陷曾铣、夏言,实在不可原谅。如果不是他为虎作伥,严氏怎能顺利除掉首辅夏言,柄政十几年恩宠不衰?”
  
  “凡事有因则有果,夏言二次起复时一心要做名相,眼高于顶,万事不肯通融,陆炳原本严守中立,为自保才被逼得倒向严氏,他行事虽然过分,却也是夏言求仁得仁。”
  
  吴顺来极其不悦,“半年不见,你象是变了一个人!”
  
  “有一天你也会明白。培谦,实在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吴顺来不屑地啐了一口,“我吴培谦乃圣人门徒,正经的功名前途,不屑做这鸡零狗碎的勾当,更不会攀附权贵,以图他谋。”
  
  曹懿慢慢转过身,嘴角浮起一缕含义不明的微笑。他微微颔首道:“吴大人不提醒,我居然忘了,曹家是外戚荫封,功名得自女人。请问吴大人,既然交结权贵可助成大事,我又何必放着捷径不走?” 
  
  沈襄方听得出神,突然有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捂住他的嘴,吓得他魂飞魄散,转头一看,即墨正一脸紧张地把食指竖起放在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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