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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些年存在心底的委屈全部释放。
“好孩子,别哭……”欧阳氏抱着他,也禁不住泪水涟涟;“有什么难事,说给姑婆听。”
严世蕃从母亲房中出来,气得脸色发紫。他是严嵩三十四岁时才求得的独子,年轻的时候虽然个子不高,却继承了欧阳家族的清隽之气,眉眼很有可观之处;这几年养尊处优迅速发福,原来的清秀荡然无存,远远看上去颈短体肥,矮胖的身体象个四方墩子。
这副容貌虽然不雅,他却有一身博闻强记的惊人资质,因此熟稔国典,通晓时务自不在话下,他也以嘉靖朝才子自居,不但不把父执辈的官员不放在眼里,就是严嵩,也敢当面出言顶撞。但他只怕一个人,就是母亲欧阳氏。
方才当着晚辈的面,欧阳氏把他挤兑得无地自容,他却敢怒不敢言。只好拿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撒气。
“让老太太骂了?” 鄢懋卿瞟着他闲闲地问。
“先是曹小侯爷那档子事,说着说着又绕到新姨太太身上,还不是老生常谈?是他自己坐到炮捻上,关我什么事?真是晦气!”
鄢懋卿哈哈大笑,“你是要当心自个儿身子,别弄出那牡丹花下死的风流典故来。”
严世蕃嗤笑一声,“咱哥俩五十步笑百步,你那如夫人里头倒真有几只狐狸精。” 他诡秘地一笑,低声道,“比起北地胭脂,江南佳丽的风味果然不同,简直妙不可言。下次让胡宗宪帮你选几个好的送上来。”
“得,谢了,我还想多活几日。” 鄢懋卿拱拱手笑道,“刚才你说曹小侯爷什么事?”
“他想回浙江。”
鄢懋卿皱皱眉头,“这又怎么了?景王早就交待下来的,迟早要办。”
严世蕃冷笑一声道:“可我万万没想到,这小东西跟我来这招。你自己看!”他把一本薄薄的册子扔给鄢懋卿。
鄢懋卿翻开一页页看下去,册子上记载的是三十四和三十五两年间,浙直两省军费虚报的开支项目,一笔笔列得清清楚楚,令人触目惊心。他仰起头略略想了一下,已经明白,“这是赵文华在任时做的事?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说从张经的遗物中发现的。纯粹放屁!”严世蕃气得骂了粗话,“锦衣卫抓捕张经时,总督府被搜了个底掉,怎么会单单留给他?”
鄢懋卿哑然失笑,“这小侯爷,当真让人刮目相看,东楼,你自负才学,竟也有被人算计的一天!”
严世蕃哼了一声,“我到底是他舅舅,你见过这样的外甥吗?偏偏老太太被他哄得五迷三道。”
鄢懋卿没好意思再笑,想了想道:“不过呢,新任提督沈良才是老徐的人,这颗钉子一旦揳进浙江地面,再拔出来就难了。”
“所以那小东西才会有恃无恐。” 严世蕃抓起一把纸镇重重拍在书案上,“他就是认准了,我们短时期内找不到替代他的人。”
鄢懋卿收起笑容:“你也不必生气,他若是不听话,能抬起他来就能把他踩下去。只需拣着皇上打坐静修的时候,让内臣挑几件江浙的麻烦事回奏,一个月就能把他送回诏狱。我担心的是,景王最近跳得厉害,到底是什么意思?”
严世蕃点点头,“收买人心呗。这景裕二王,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尤其是景王,甭看平日一副花花太岁的模样,其实城府深着呢。”
“景王进宫的次数,实在太勤了。这重新启用曹小侯爷的主意,到底是他还是皇上的意思?”
严世蕃抓抓头发,叹口气道:“我手里有总督胡宗宪和知府张应礼的两个奏折,明日与相爷商榷一下,先递上去探探皇上的口风。”
好无趣,各位大人太聪明了,我还以为能玩个脑筋急转弯呢!
李院判的确是李时珍。
第二十二章 复职(4)
“这本册子,你打算怎么处理?” 鄢懋卿掂掂手中的文册,“这些东西一旦落到御史手里,虽说死无对证,也会折腾得人仰马翻。江浙、内阁和兵、户两部,皆难逃其咎!曹小侯爷如此聪明,难道不明白困兽犹斗,自己走的,也是一步险棋?”
严世蕃走到门口,一脚踹上了房门,返回身冷笑道:“他自小就这样,说话行事均不循常理。军饷加派一案,老徐为什么前功尽弃?因为他遇到的,是个敢把身家性命押在赌桌上的人。除了我这外甥,谁敢这么做,你敢么?老徐敢么?这叫置于死地而后生,他若拿这个威胁我,我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
鄢懋卿摇摇头,“可是到底激怒了皇上,把他排挤出了浙江。老徐不算无功而返。”
严世蕃仰天打了个哈哈,“懋卿,你也一把年纪,还不如个二十岁的孩子看得明白。皇上虽然日日打坐修玄,不出西内一步,可他每晚披阅奏章到五更,加上黄锦这个手眼通天的内相,有什么是皇上不知道的?皇上若真想处置他,用的着搞一堆噱头,又是廷杖又是系狱,弄得血淋淋一片给人瞧?不过给徐老儿那边一个台阶下,让他们见好就收。”
鄢懋卿牙疼一样”咝咝”吸着凉气,没有再说话。半晌才回过神道:“交给严年查一下,到底是从哪儿露出来的消息?” 他挽起严世蕃的手臂,“客人在前厅等你劝酒,先放下这事,改日再说。”
两人一起出了书房门,严世蕃忽然想起一件事,“那个院判,姓李的,看着脸生,是什么人?”
“姓李?” 鄢懋卿想了一下,“你说的,大概是李时珍,李东壁,楚王推荐来的。”
第二日,谨宁侯府为严世蕃新纳的如夫人,补了两份贺礼。一顶金丝帐幔,用极细极韧的金线编织而成,手工精巧还在其次,网格处编结着一颗颗晶莹的宝石,红蓝绿紫四色俱全,俱为罕见的珍物。另一份,是个两尺左右的卷轴,严世蕃打开看时,禁不住喜出望外,竟然是五代南唐画家周文矩的《宫中图》,此画几近绝迹,早已是有价无市。
曹懿没能安心躺着养病。一个月内门可罗雀的侯府,访客微妙地多了起来,很多是曾经和父亲共事过的同僚,他不得不一次次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换过衣服见客。实在熬不过去的时候,他瞒着方先生服用了曼陀罗。
从那天看到鄢懋卿三人,他就明白,严家已经下定决心,要在他身上打上严氏的烙印。他进出严府的消息,这几日怕是已传遍北京官场。
他取出那本薄册交给严世蕃的时候,心里是报复的快感。在诏狱的七天七夜中,他已经想清楚一件事:目前的形势,严守中立并不能帮他明哲保身。如今不过是暂时寻求庇身之处,对方如果逼人太甚,他不会介意玉石俱焚。
赵文华虽死,可若顺着这根藤摸下去,追究起银子的去向,严嵩父子怕是脱不了一半干系。得到这本册子,并没有花费太大的代价,一张千两的银票就解决了一切。这是他宁可自己做得累死,也不愿雇师爷的原因。
胡宗宪和张应礼在奏章的最后,都提到一句话,“江南人民感念曹懿德惠,现尚引领遥望。”这是出自严世蕃的授意。
嘉靖看到这两份奏折,传了首辅严嵩进来问他的意思,严嵩回奏,事关社稷安宁,沈良才恐不胜重任,不如仍遣曹懿。嘉靖便淡淡说了一句,“既然百姓翘首以盼,那就让他回去吧。”说完将奏折掷回给秉笔太监,令他到内阁宣谕,即日准备草诏,曹懿官复原职,允其戴罪立功,重返浙江。
喧嚷了两个月的闹剧,竟然又回到了起点。如此戏剧化地结束,人人始料未及。看上去双方都毫发无损,其实是两败俱伤。唯一的受益者,只有嘉靖,既敲山震虎警告了严氏父子,又让徐阶一方审时度势,不敢再轻举妄动。
曹懿脊背上一身一身的冒冷汗。几个月来的遭遇融会贯通,他发现自己几次游走在生死边缘,完全是凭着运气一路闯了过来。
宫中前来宣旨的是司礼监内臣吕芳。侯府在正门设香案迎接,跪聆圣旨后,曹懿将吕芳让进内堂,把一张银票塞进吕芳的袖中,笑道:“寒微薄礼,不成敬意,公公且拿去喝杯茶。”
吕芳不动声色地将银票收入袖口,看着曹懿微笑道:“请谨宁侯面南跪下,奴婢还有皇上的口谕传达。”
曹懿跪下,听到吕芳说:“皇上有句话赐给谨宁侯,望谨宁侯谨记在心,莫负皇上的期望。”
曹懿叩头道:“皇上圣训,臣凛遵圣谕。”
吕芳一字字慢慢念道:“大奸似忠,大诈似信。惟广听纳,则穷凶极恶,人为我攫之;深情隐讳,人为我发之。”
曹懿心中一凛,额头上顿时冒出细细的汗珠。嘉靖曾经问过徐阶,如何知人识人?徐阶在御前从容作答,说的就是这句话。如今嘉靖特意交待给他,其中意味深长的含义,令他遍体生寒。
嘉靖另赐了一方金印,作为今后密疏封缄的凭证。送走吕芳,曹懿翻过底座查看,印鉴上小小的四个字:风云际会。他收起金印,反复默念着这四个字,脸上是无奈的苦笑。
奉旨离京的日子,是八月十九,只给曹懿留下不到十天的准备时间。如蓝不满地咕哝:“怎么这么急?连个中秋都不让人好好过,才看着长了点肉。”
“瞧这老气横秋的劲儿。” 曹懿故作轻薄地挑起她的下巴,“真是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
如蓝打掉他的手,佯做嗔怒道:“青天白日的,公子放尊重些。”
曹懿收回手大笑,却听到门口有人轻咳了一声,多日不曾露面的嫣红,带着两个仆妇站在门外。她微微蹲身道:“冬衣送来了,请公子试试身,有不合适的,让她们拿去连夜改。”
仆妇手中的包裹打开,里面是几件锦缎丝绵袍和一件大毛的风氅。
曹懿立刻觉得汗毛凛立,退后几步不情愿地道:““这么热的天气试冬衣,疯了!”他转身往外走,“我要出去见客。”
如蓝却不肯放过他,拽住他的衣袖道:“我的小爷,抓到你一次多不容易。你咬咬牙将就一下,很快就完了。”说着展开风氅披在他身上,曹懿只能伸开双臂由着她摆弄。
嫣红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抚平衣料上的皱褶,就着衣服的宽窄坐上记号,然后招手让仆妇进来,一一交待给她们。
看到曹懿使了个眼色,如蓝会意,找个借口带着两名仆妇离开,轻轻关上了房门。
嫣红背对着曹懿,凑近窗口细细察看那些衣服的边缝与纽带。曹懿却分明看到,蛋青色的布料上,有水渍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他走过去,沉默许久才开口,“嫣红,抱歉我不能为你送嫁了……”
嫣红转过身,眼睛还是红的,脸上却已经没有了眼泪。“以后不能再服侍公子了,” 她看着曹懿,平静地问道,“有几件事,公子能不能答应我?”
“你说。”
“公子要记得按时吃药,别赌气就忘了。”
“好。”
“你右手中指受过伤,逢着阴雨天,让她们用热手巾敷着,冬天出门不要忘了手炉。”
“我知道。”
“还有……”嫣红的声音突然哽咽,她顿了顿,接着说下去,“让书房的小子们把字写大些,你每天看那么多字,会伤眼睛。”
曹懿一把抱住她,嫣红在他怀里哭得浑身发颤,几乎语不成声,“公子以后会记得我?”
“会。”
“很久以后仍然记得我?”
曹懿的下巴抵在她柔软清香的长发上,竭力忍着眼中的泪水,“嫣红,我不会忘记你。”
黄昏的时候,曹懿带着沈襄登上后花园的假山,山顶有一座小小的亭子,四面来风,视野异常开阔
沈襄一年里身量长了不少,几乎超过曹懿的肩头。除了少年人仍显单薄的骨架,他已逐渐褪去青涩之气,不再是初见时那个令人怜惜的少年。
曹懿望着他,如同望着自己的过去。少年成长过程中经历的所有痛苦,他感同身受,却无能为力,只能让沈襄自己去一点点领会。因为只有遍体鳞伤之后,才能换取所谓的成熟。
“沈襄,我说的话,不管你现在能不能理解,都记在心里。” 他扶着沈襄的肩膀,疲倦得似乎一推就倒,既象是对沈襄,又象是对自己,“生难死易,无论何时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