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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意思说,那时候你在前面闯祸,我在后面替你背了多少黑锅?”
曹懿听了忍不住笑,笑容里却有些排解不开的沉重。当年宫变谋逆的指使者,至今还是一团疑云,方后匆匆结案,也是迫不得已,无法再追查下去。如今的后宫,虽然看上去波澜不惊,其实为景、裕二王争储一事,早已是暗流涌动。此物一旦入宫,有人揪出旧事,只会给嘉靖添乱,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实在难料。
嘉靖今日的微服私访,让他有点摸不到底。徐阶年前的来访,严嵩父子的倾意结纳,景王载圳意味深长的目光,这桩桩件件、点点滴滴,都让他感到如芒刺在背。相比之下,在浙江遇到的难处,倒变得无关紧要。那张袭封侯爵的特恩诏书,已将他身不由己地卷进一个深不可测的黑色漩涡,京城灰色的天空上,笼罩着的竟然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曹懿仰望着墨黑的天色,有两片冰凉的雪花飘到他的脸上,长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刹那间灵台清明,彻底明白了嘉靖的来意,那是明确无误的警告,无论是严徐党争,还是景裕争储,都不希望他介身其中。
黑暗里他静静地笑了,声音格外清冷,“咱们这位万岁爷,虽然喜怒无常,却是真不糊涂。”
嫣红一直等到远处谯楼更鼓响了三下,才听到廊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曹懿这几日忙着辞别旧友同僚,每天都回来得很晚。
嫣红迎出去帮着宽去外衣,见他腮边晕红,诧异地问道:“你吃酒了?” 曹懿脱去靴子在床边坐下,摸了摸燥热的脸颊笑道:“被吴顺来他们按住硬灌了两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听到吴顺来的名字,嫣红微微瑟缩了一下,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倒了一杯热茶递在他嘴边。
见她突然沉默,曹懿怔怔地看了她一眼。嫣红只穿着水红色的绣花短袄与素白的褶裙,乌黑的长发挽着一个散髻,发髻外溅出的碎发都披在雪白的脖颈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有泪水盈盈欲滴。他心里一痛,将茶碗接过放在一边,拉过嫣红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嫣红的手指纤细冰凉,白皙精致的手腕上一只通体雪白的玉镯,上面一抹天然的绯红格外鲜艳。这玉镯是她十五岁生日时,曹懿亲手买下赏给她的,只因这玉镯的颜色暗合着嫣红的名字。
曹懿伸手将她鬓边的一缕散发绕在耳后,柔声道:“就要出嫁的人,怎么还象孩子一样,动不动就流眼泪?”
嫣红忽然跪下来紧紧抱住他,眼泪迅速洇湿了他的衣襟:“公子,求你留下我吧,我什么名分都不要,只要能在你身边。”
她柔软温热的身体在他怀里轻轻颤抖,散发着清香的长发拂过他的脸颊,曹懿的心里刀割一样,却只能狠狠心推开她,“嫣红,你跟了我五年,你的心意,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我不能毁了你的一辈子。吴家和曹家是多年旧识,根底皆清。吴顺来是世家子弟,又一直喜欢你,虽然已经有了正室,却绝不会难为你。”见嫣红转过脸不说话,他叹息一声躺下去闭上眼睛,轻声道:“把床前的灯灭两盏,我眼睛疼得厉害。”
灯光在他的脸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睫毛的阴影下两团青色的眼晕异常触目,不过一年的时间,眉梢眼角残留的最后一丝稚气早已荡然无存。嫣红的眼泪象断线珠子一样簌簌而落,强忍着为他拉开被子盖上,脚步踉跄地跑了出去。
听着她压抑的哽咽声渐渐远去,曹懿翻了个身,把脸深深埋进了枕头里。
第五章 遇倭
向南过了淮河,天气渐渐转暖,此时距离候府一行人离京,已有十几日,逐渐进入南直隶境内。
京城灰色的城墙从视线中渐渐消失,压在曹懿心上那块磨盘一样的石头也逐渐松动。嘉靖对他不得轻举妄动的暗示,反而让他安心,因为他从未想过要去趟一脚混水。撩起车帘,车外已是一片初露的春光,若有若无的毛毛雨飘荡在空气中,早春湿润的清风扑面而来,官道两边的田地里,零零星星的油菜花映着水光,开得灿烂无比,比起黄河以北依然冰天雪地的景象,竟如隔世一般。
出发时特意为沈襄和另一个小厮即墨另备了一辆青布轿车随行,沈襄在车中坐了三天,便闷得心神不宁,闹着骑马,周彦只能给他挑了一匹脾气温顺的骟马,自己在旁边提心吊胆地看护着。同行的三十多个亲兵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十几天下来,彼此混得烂熟。沈襄毕竟是少年心性,跟着众人一路上调笑打闹,又是第一次见识江南的风物,一切都透着新鲜,神色间的阴翳逐渐化开,笑容竟然渐渐开朗,和周彦尤其投契。
曹懿见他们两个在马上一递一句地斗嘴,挑起嘴角笑了笑,放下车帘。天色渐晚,风里依然带着料峭的寒意,他裹紧身上的皮袍,靠在车壁上长吁了一口气,只觉浑身颠得生疼。闭上眼睛,脑子里便千头万绪,无数烦恼之事纷至沓来。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离京时的情景有还是有如一块寒冰,横亘在他的心里经久不化。当一切就绪,车马起步,曹懿不经意地回头,却发现嫣红远远地站在大门里面,双眼肿得核桃一样,寒风将她的黑发吹得丝缕飞散,又被泪水紧紧粘在脸上。他的心里百味杂陈,也只能远远看着那个纤细的人影渐渐变小,最终消失。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将嫣红的影子从心头驱散。眼看着距离杭州只剩下五、六日的路程,几件烦心事在心里已经翻来覆去考虑了无数遍,却依然没有确切的主意。
杨宜因抗倭不力去职后,接替浙直总督一职的是原浙江巡抚胡宗宪,巡抚一职则由胡宗宪原来的副手阮鄂接任。胡、阮二人虽共事多年,却一直貌合神离,政务上互相擎肘。在抗倭一事上,更是背道而驰,一个主剿,一个主抚。两人在官堂上经常一言不合,便拍案而起,各自拂袖而去。倒弄得曹懿左右支拙,反而要替他二人圆场调停。心中虽然恼火,可自己只是朝廷派出的督察军务钦差,地方上的军权民生调度,都还在这两位地方要员的手里,却是一个也不能得罪。仔细想了一路,决定不能再夹在胡、阮中间做磨心,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必须设法尽快笼络住其中一人,否则浙江的局面便无法控制。
更让他头疼的是浙闽两地的军饷。去年春季的松江大败,官军损失惨重,已经让倭寇对明廷的军备存了轻视之意,对滨海沿岸的侵害愈演愈烈。经此一役,目前浙江卫所能够控制的兵力只剩下5000人左右,而且大多是孱弱不可用之人。重新招募军队与添置武器,需要大量的军费开支。但如今户部库银紧张,去年的一百八十万两军饷,至今只兑现了三分之二,今年的更是看不到任何指望。这样一副烂摊子扔在他面前,居然还有人羡慕他领了一份取巧的差事。曹懿撇撇嘴,自嘲地笑笑,心中却是一筹莫展。
车子颠了一下忽然站住,耳边传来众人的惊呼。曹懿一楞,正要探头出去,周彦已经打起车帘,一脸忧色道:“公子,你看!”
曹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心中立刻一沉,缓步走下车。亲兵们都勒马下来,远远看着正前方凝立上升的几股黑烟。那是一个村镇,显然已遭焚毁,空气中尚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
曹懿沉着脸从一亲兵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对周彦道:“跟我过去看看,其他人留在原地不要动,护好端砚和即墨。”
周彦抓住他的马鞍,有些不安,“一定是倭寇劫掠,可能尚未离开,你留下,我带人过去。”曹懿看看他没有说话,因嫌皮袍碍事,一把扯下来扔在车上,轻轻一提缰绳,一声呼哨,已经纵马至十几步外。周彦只能拍马直追上去。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面对一片劫后惨景,两人还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雾蒙蒙的水汽当中,依然有未燃尽的残垣断壁冒着浓烟,路边墙角,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平民尸体,血污混着泥水,一片狼藉不堪入目。
两匹马静静站着,四周一片死寂。脚下的尸体中,还有几个月的婴儿,雪白的小脸上,一双无神的眼睛直直瞪着灰色的天空。曹懿紧紧攥着缰绳,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
寂静中忽然传来轻轻的呻吟声。两人心中俱是一凛,循声找过去。只见一人仰躺在在地上,身上穿着倭寇的红衣,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面具,一把匕首正正插在胸前。一柄新月型的弯刀扔在手边,刀刃边缘还染着紫红色的血迹,这种弯刀正是倭寇常用的武器。他的旁边还俯卧着一具女尸,当地妇女的装束,背后横七竖八全是乱刀砍过的伤口,让人目不忍睹。曹懿跳下马正要蹲下去查看,周彦已经拦在他面前,一手揭下那人的面具,面具下却是一张端正苍白的面孔,双目紧闭,五官轮廓并不象倭人。
曹懿眼光一闪,抓着他的肩头晃了晃,“你是本地人?”
那人喘着气,吃力地点头。曹懿对周彦道:“吊住他一口气,我要问几句话。”
周彦伸出手掌抵在他胸口檀中穴处,暗催内力,那人的脸上忽然出现一抹诡异的红色,居然睁开眼睛打量着两人。
曹懿神色冷冷地问他:“既然是中国人,为什么甘心为寇,杀戮欺淫自己的同胞?”
那人轻笑,边咳嗽边说,“中国人……嘿嘿,朝廷给了……我们什么好处?税赋繁多,徭役深重,海禁严厉,百姓膏血早已罄尽,没有别的活路了。”
曹懿的脸色刹时变得极其难看,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人,“你居然还是读书人?背国投寇,这就是你的理由?”
那人吃力地说道:“与其……守分而瘐死,孰若从寇而…… 幸生!”话音未落,双目中瞳孔已散,头歪到一边。
周彦撤回手,对曹懿轻轻摇了摇头。
曹懿呆了半天,才缓缓站起身,在死尸的衣服上擦净手心的鲜血,脸上的表情凝重得几乎要滴下水来。头顶的天色已经迅速暗下来,周彦只能看到他清秀的侧面,因为牙关咬得太紧,柔和的线条中竟然出现了棱角。
两人沉默着站了很久,周彦低声提醒道:“走吧,否则今晚就赶不到傈阳驿了。”曹懿闻声轻轻抖了一下,似从梦中惊醒,这才发觉浑身已被寒气浸透,拢拢衣襟默默转身。沈襄不声不响站在身后,手里抱着那件猞猁皮的袍子,似乎被眼前的情景吓住了,脸色煞白。
提督府坐落在杭州西湖边,原是杭州城内一家富商的别院。因暗通倭寇,被明正典刑,家产尽数罚没充公。赵文华在任的时候,喜欢这座庭院的典雅富丽,州府为讨他的欢心,于是将布局间隔略做变动,改为提督府。
中饭摆上来略略动了几口,曹懿便放下筷子,只觉得身子乏软,心口烦闷。回到卧室躺下,原是想和衣养养神,没想到脑袋一碰枕头,便睡着了。周彦因外面有事回禀,进来探视几次,见他睡得正熟,实在不忍惊动,便吩咐室外的亲兵小心护卫,不得喧扰,自己带着沈襄偷偷溜到神机营混了两个时辰。
从去年来了杭州,周彦就被这些西洋火器迷得神魂颠倒。第一次见到佛郎机炮和鸟铳的沈襄,对这种杀伤力奇大的武器,更是惊奇得不得了。
两人一回到提督府,就看到即墨拐着脚从门房里迎出来,一脸焦急道:“你们两个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滚得一身泥巴?胡大人着人来过两次,要请公子过府议事,急得快疯了。”
周彦立住脚问道:“公子呢?” 即墨回道:“我进去看了两次,还在睡着。”周彦抬头看看日影,叹口气,“去总督府报个信,说公子身体不爽,请胡大人移驾过来。” 他看了一眼即墨,“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搬箱子时被砸了一下。”
胡宗宪坐在提督府的客厅里,心里一股邪火压不住往外蹿。派人过来连请两次,均被告知提督大人正在睡觉,不得惊扰。他听到回禀气得几乎砸了手中的杯子,自己总督浙江、江南及福建军务,在杭州跺跺脚,东南五省的地面都要颤三颤,怎么也算是地方重臣。如今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呼来喝去。他实在想不明白朝廷为什么连派两人,都是这样的纨绔子弟和惫懒人物。
前面一个赵文华,对军事一窍不通,却倚仗着严嵩的地位,盛气凌人,贪功贪贿。为了行事方便,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