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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得这样近,她才发觉,他的体温烫得惊人,一双手偏又冷得像冰,他的身体……
容劼像是考虑了一下,“嗯”了一声,却不肯放开她,就这样揽着她走,双人四脚,纠缠了好一阵才躺到床上。
欧阳子夜小心地移动身子,娇躯蜷成一团,嵌入他怀中,尽量让他躺得舒适些,担忧地道:“容郎,先让我为你把把脉好吗?”
感觉到背后的脑袋摇了摇,她无奈地叹口气,只是不舍得违拗了他,“那,你饿不饿?我包里有‘茯苓丹’,你先吃两粒,好不好?”
容劼又摇了摇头,却说:“我想亲你。”
欧阳子夜想了想,道:“我闭上眼,转过身子好不好?我保证不偷看。”
清甜的柔声中带着的渴盼令他迟疑了下,道:“你真的想看我的脸吗?”
她用力点头,生怕稍迟一下便会令他改变主意。
容劼又想了想,与她商量般道:“那,你保证不许哭,就回过头来。”
这张脸,他看了都想哭耶。跟小猫小狗打架,也不会花得这么厉害呢。
嗯,不过丑媳妇也总要见爹娘的啦,他拼也就拼这一回了。
欧阳子夜举手点头,“我保证。”
容劼稍稍松了手劲,让她转身。
欧阳子夜转头,急切的眼接触到他灿亮的眸,跃起喜意,却在视线转到他身上时蒙上水雾,呜咽一声,泪如泉涌。
容劼手忙脚乱,“喂喂喂,你答应我不哭的。”说话不算数,“真有这么难看吗?把你吓成这样?”他有些受伤地蹙起眉,“都说了叫你不要看了,反正很丑嘛……”
她抽噎,下死力搂住他,“你好瘦,都是骨头……”
嗄?
连这个也要嫌?
容劼皱眉,捏捏手臂,“还好吧,应该还有一点肉啊……子夜,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他才想哭呢,又被嫌长相不好,又被嫌身材不好。他这一身,瘦归瘦,可真全都是筋骨肉,就算肉少了点,她也不用哭成这样呀。
她说的话,伤到容劼的心了。
欧阳子夜好生懊恼,干脆放声大哭,“可是……可是,人家很心疼啊。容郎这样瘦,一定吃了很多很多苦……呜……”
哭成泪人儿。
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那样深的山崖,他落下去前又受了伤,一个人又是怎样挺过来了?深深的山崖下,是不是只有他孤孤单单一个人?他吃了多少苦才能站到她的面前和她相聚?
无数疑问伴着深深怜意,到唇边又不成言语,全化成狂涌的泪,让她泣不成声,哭到天明。
不过终究……他是回来了。
————
过度放纵自己情绪所带来的后果。往往令人后悔不已。
一双美目哭肿成桃核,令她在之后半个月内受尽顾红绡打趣取笑还是小事,第二天天明容劼因高烧昏迷,才是令她为之顿足的主因。
太粗心了。明知容郎身体状况不佳,她却只顾自己伤心,真是该死。
这懊悔,到容劼已大愈的今天,仍未稍减。
反映到现实生活中,除了她对容劼无比温柔、百依百顺之外,就是连容劼一再抗议也依然如山堆来的各类食疗药膳。
方才沐浴罢,头发仍未干的容劼一眼瞥见她小心端进屋的银碗,有着淡淡伤痕却无损俊朗的脸立刻皱成一团,“还补?我这一个月来吃的补品比我这世吃过的都多了。”
他的脸,因为他对伤痕十分介意,欧阳子夜开始曾配药为他敷上,淡化疤痕。直到某一天,容劼突然发现自己脸上多几道疤后反而没那么浓的孩子气了,于是誓死不再上药,对此本不在意的欧阳子夜当然随他。
欧阳子夜放下碗,坚持地拉他在桌前坐下,一把银匙塞人他手中,随即抓起条大毛巾,轻柔地为他搓着发,“容郎这就嫌多?子夜还想过段日子回师父那里多找些药补的方子来呢。”
容郎在那不见天日的绝谷中待了两年多,每日,只能寻些山果野菜果腹,谷中飞鸟绝迹,水中鱼儿又少,营养严重失调。刚见面时,身体虚弱得连她都要担心救不回来,更是无法想象他究竟是以多么坚强的毅志,又是克服了何等艰辛的困难,才一步步自山谷下打出一条通道,回到这世间,最后,又是如何一处处打听着她的下落,最终寻了来。
还好那时她人住“剪梅院”,为顾红袖看病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不管外人如何贬她,总归是把消息传得天下皆知,否则,还不知要让容郎费多少工夫,多么辛苦呢。
容劼抱怨归抱怨,却不忍心辜负她的心意,埋头苦吃,消受完这一份其实蛮可口的十全大补汤,讨价还价道:“子夜,咱们打个商量,往后一天只一碗补品好不好?给你这样照三餐加宵夜加点心喂下去,我都变成猪了。”
两只手放在耳朵上,轻轻扇了扇,恢复血色的唇用力噘了起来,渐渐丰盈的两颊跟着鼓出两团,惟妙惟肖地扮出某种动物的尊容。
欧阳子夜轻轻合住他的右手,清柔的语调中满满心疼,“你手上的茧,好厚。”
宽大的手掌上,还有着细碎的小疤分布满掌,提醒着她他曾受过的苦。
容劼不在意地看了看,笑道:“还好啦。我手上的茧一直都是这么厚的呀。”想想小时候,他被师傅操练得多么惨,开山挖石都不算高难度的了。
只是他也很不平啊,为什么只有他的运气那么烂呢?
往常有听过说书先生说些传奇什么的,那些江湖侠客,如若时运不济,被仇家逼下山崖绝壁什么的,一定有着奇遇。不是吃了仙果,就是得了异宝。没有江湖前前前辈免费赠送几十年功力,也有奇人留下的武林秘笈,没成仙至少也天下无敌、武林第一的,并且一定找得到什么秘密通道,再不然轻功也会进步到“咻”的一声飞过几百丈,哪像他居然命苦到一个坑一个坑地打,花了整整一年零八个月才爬出那个臭地方?
没天理。不公平。
怕她又多想了难过,他岔开话道:“子夜,我在路上有听到一些消息。”
欧阳子夜继续揉着他的黑发,道:“什么消息?”
容劼回过头,认真地问:“那慕容家父子俩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呢。真的没办法治好他们了吗?”
欧阳子夜垂下眼险,沉默半晌,轻应道:“有。”
他是因此而被打下崖的,她何等伤心,更怨为何只有焚兰紫芝才可解那毒。故而回山与师父再三钻研,终于找出替换的药物。
咦?容劼瞪大黑眸,“那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见那双水灵灵的美目望着他,他怔了怔,反指着自己,“为了我?”
啊?他联想到另一件事,眼珠子差点飞出来,“那个唐杰明无缘无故地突然成了哑巴,该不会也是你做的吧?”
欧阳子夜轻抿樱唇,至今犹有余怨,“当日他颠倒黑白,慕容庄主才对你下杀手。既然不肯说实话,他从此便不用张嘴算了,免得又害人。”
她若够狠心,该一副药毒死他才是。那人心性歹毒,留在世间遗祸世人,还不如除去干净。
呃……这个算了,可是——
“子夜不是曾说过萧大侠与慕容公子都是好人吗?乐善好施,心地仁厚,他们没错吧?况且当日慕容庄主所做虽然过火了一点点,毕竟关系到她夫儿性命,她多疑也是情有可原对不对?算了好不好?这两年多她一定也很苦,去把他们救醒吧。”
怎么想他们都很可怜。
欧阳子夜呆望着凝视着自己的乌黑透亮的星眸,一颗心渐柔渐柔,容不下一丝刚硬,满心满眼便只有这个宽厚纯良的男子。
人人皆道她慈悲,诸不知他才是真正佛心。
过去他所受的折磨,换了谁,都不可能如此淡然。别人是“一笑泯恩仇”,在他,却是连一丝恨意都不曾挂在心上过。对那些人,他不是原宥,而是自始至终都不曾怪过怨过。
这般宽阔的心胸,这般宽容的品德……
她漾开柔美如水的笑容,浅浅探问:“容郎不气他们吗?”
“嗯……没有很气。”他搓了搓半干的发,认真想了想,“好吧,当我在谷中找不到东西吃、肚子饿的时候,我有气啦,不过只有一下下。”后来饿得连气人的力气都没有了,还好有找到一片山芋,不然就饿成人干了。“然后担心你会出事,又有气他们。不过现在没事了,所以就不生气了。”
虽然分开这么久,可是,他最终仍能和子夜在一起,看她在身边舒展了愁颜,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这样子就很足够了。
在谷中,他最担心的是子夜的伤心。每每闭上眼,便会看见她含泪的眸无比悲伤地望着他,绞痛他的心,也令他加倍努力,用最快的速度出了谷。
看到她平安无事,他比什么都开心,又怎会计较那些曾经的恩怨。
“可是,”温软的女声柔柔地道,“子夜很气那些害容郎受了那么多苦的人呢,很气很气。”
重逢时破得差点挂掉的身体;为他调制药水浸泡身子,坚持在他入浴时守在一旁,她看到了他身上无数触目惊心的旧伤;每逢变天就会酸痛不已的关节;虚弱到她现在还没有调理好的肠胃;偶尔独处时寂然的神态;见到她时开心得令人觉得心酸的表情……这所有的种种,只令她心痛地明了他曾受过的苦,身与心,全都千疮百孔,伤痕累累,这笔债他不计较,她却无法淡然处之。
他的病痛,她会医治,他的心伤,她会抚平,而他们欠他的,也由她来讨还。
听着她柔软的清音像是带了浅浅的娇嗔,容劼却突然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似乎是有什么人要倒霉了的样子。
“呃,子夜,”他试着对她微笑,得回一个温柔的炫目的美丽笑容,劝道:“算了吧,别再怪他们了好不好?”
淡妆女子微微偏过螓首,悦音自色泽诱人的樱唇中轻轻泄出,坚决如铁,“我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圣人云自她口中吐出,温柔的声音却有无比坚决,他哑然。
————
后来……
好脾气的人被惹毛了真的很可怕。
容劼苦哈哈地猫在大树上窥视着他住过近二十年的小木屋和门前排排站的几位师兄,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子夜再这样搞下去,他会被迁怒的师兄们劈成十万八千片,丢到后山喂狗。
“劼儿。”
他一吓,抱着树干的手一抖,哗啦啦抖下一堆半黄不绿的叶子,飘得来人满头满脸。
“师、师父。”
老是这样没声没息地冒出来,他迟早会被师父吓死。
手忙脚乱爬下树,他在白须飘飘的老和尚面前立正、站好,“您老人家有什么事?”
年高德邵的白眉僧指了指远处罚站的徒儿们,问着关门弟子:“子夜小姐究竟想制什么药,让你几位师兄在此苦等?
容劼搔了搔头,有点难以启齿,“师父,徒儿可不可以不说?”
啊啊,叫他怎么好意思说,子夜一心要整慕容仪与唐杰明替他出气,所以苦研整人的药物,还在几位师兄身上做起试验,害他们守在门口苦等她还未研制出的解药。
看子夜温柔沉静的好性子,谁也想不到她拗起来竟是这么倔的。
从他回来到现在都有一年多了,每次提到要她去救慕容父子,她一定顾左右而言他。到现在,他们回塞外见了爹娘,成亲之后在家呆了近半年。然后回中原见过子夜的师父,直到一个月前,她终于应允替慕容父子解毒,并为唐杰明解去身上的禁制,却又说不能便宜他们,所以在经过师父这儿时逗留了下来,专心研制各种稀奇古怪的药剂。
元照大师也不勉强,转而问道:“那,子夜小姐制的药,是不是让人吃下后食不知味,无论哪种食物入口,尝到的都是一股苦味?”
容劼支吾:“也不一定啦,她还在试验阶段,没控制好药性……”
二师兄说他吃什么都像吃到馊水,酸到骨髓;三师兄则被白豆腐辣得面无人色;五师兄原本嗜甜如命,三天下来已经闻甜色变,这辈子吃东西都不会想放糖了;七师兄好一点,只是总有吃了太多盐的感觉,不停喝水喝到肚胀口还渴……
大师兄与六师兄出门办事没回来,四师兄和八师兄两天前见势不妙,趁还没试到他们身上,半夜里溜之大吉了,这苦味……
他大惊失色,“师师师师师父,子夜给您也下、下了药?”
太过分了吧?连师父都玩?
元照大师微微苦笑,低宣佛号:“阿弥陀佛,从昨夜起,连水都是黄连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