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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全译_001-第3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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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告诉李膺说:“你应该逃了。”李膺说:“侍奉君王不辞艰难,犯罪不逃避刑罚,这是臣属的节操。我年已六十,生死有命,逃向何方?”便主动前往诏狱报到,被酷刑拷打而死。他的学生和过去的部属都被禁锢,不许再做官。侍御史蜀郡人景毅的儿子景顾是李膺的学生,因为在名籍上没有写他的名字,所以没有受到处罚。景毅感慨地说:“我本来就认为李膺是一代贤才,所以才教儿子拜他为师,岂可以因为名籍上脱漏而苟且偷安?”便自己上书检举自己,免职回家。

  汝南督邮吴导受诏捕范滂,至征羌,抱诏书闭转舍,伏床而泣,一县不知所为。滂闻之曰:“必为我也。”即自诣狱。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离乎!”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养。滂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仲博者,滂弟也。龙舒君者,滂父龙舒侯相显也。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辞。顾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行路闻之,莫不流涕。

  汝南郡督邮吴导接到逮捕范滂的诏书,抵达征羌侯国时,紧闭驿站旅舍的屋门,抱着诏书伏在床上哭泣,全县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范滂得到消息后说:“一定是为我而来。”即自行到监狱报到。县令郭揖大吃一惊,把他接出来,解下印信,要跟范滂一道逃亡,说:“天下大得很,你怎么偏偏到这个地方来?”范滂回答说:“我死了,则灾祸停止,怎么敢因为我犯罪来连累你,而又使我的老母亲流离失所!”他的母亲来和他诀别,范滂告诉母亲说:“范仲博孝顺恭敬,足可供养您。我则跟从龙舒君归于九泉之下。生者和死者,都各得其所。只求您舍弃不能忍心的恩情,不要增加悲伤。”范仲博是范滂的弟弟。龙舒君是范滂的父亲,即已故的龙舒侯国宰相范显。母亲说:“你今天得以和李膺、杜密齐名,死有何恨!既已享有美名,又要盼望长寿,岂能双全?”范滂跪下,聆听母亲教诲,听完以后,再拜而别。临行时,回头对儿子说:“我想教你作恶,但恶不可作;教你行善、即我不作恶。”行路的人听见,无不感动流涕。

  凡党人死者百余人,妻子皆徙边,天下豪桀及儒学有行义者,宦官一切指为党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尝交关,亦离祸毒,其死、徙、废、禁者又六七百人。

  因党人案而死的共有一百余人,他们的妻子和儿女都被放逐到边郡。天下英雄豪杰,以及有良好品行和道义的儒家学者,宦官一律把他们指控为党人。有私人怨恨的,也乘机争相陷害,甚至连瞪了一眼的小积忿,也滥被指控为党人。州郡官府秉承上司的旨意,有的人和党人从来没有牵连和瓜葛,也遭到惩处。因此而被处死、放逐、废黜、禁锢的人,又有六七百人之多。

  郭泰闻党人之死,私为之恸曰:“《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汉室灭矣,但未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耳!”泰虽好臧否人伦,而不为危言核论,故能处浊世而怨祸不及焉。

  郭泰听到党人相继惨死的消息,暗中悲恸说:“《诗经》上说:‘人才丧亡,国家危亡。’汉王朝行将灭亡,但不知道‘乌鸦飞翔,停在谁家。’”郭泰虽然也喜爱评论人物的善恶是非,但从不危言耸听、苛刻评论,所以才能身处浑浊的乱世,而没有遭到怨恨和灾祸。

  张俭亡命困迫,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后流转东莱,止李笃家。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笃引钦就席曰:“张俭负罪亡命,笃岂得藏之!崐若审在此,此人名士,明廷宁宜执之乎?”钦因起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专取仁义!”笃曰:“今欲分之,明廷载半去矣。”钦叹息而去。笃导俭以北海戏子然家,遂入渔阳出塞。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连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俭与鲁国孔褒有旧,亡抵褒,不遇,褒弟融,年十六,匿之。后事泄,俭得亡走,国相收褒、融送狱,未知所坐。融曰:“保纳舍藏者,融也,当坐。”褒曰:“彼来求我,非弟之过。”吏问其母,母曰:“家事任长,妾当其辜。”一门争死,郡县疑不能决,乃上谳之,诏书竞坐褒。及党禁解,俭乃还乡里,后为卫尉,卒,年八十四。夏馥闻张俭亡命,叹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乃自翦须变形,入林虑山中,隐姓名,为冶家佣,亲突烟炭,形貌毁瘁,积二三年,人无知者。馥弟静载缣帛追求饷之,馥不受曰:“弟奈何载祸相饷乎!”党禁未解而卒。

  张俭逃亡,困急窘迫,每当望见人家门户,便投奔请求收容。主人无不敬重他的声名和德行,宁愿冒着家破人亡的危险也要收容他。后来他辗转逃到东莱郡,住在李笃家里。外黄县令毛钦手持兵器来到李笃家中,李笃领着毛钦就座以后说:“张俭是背负重罪的逃犯,我怎么会窝藏他!假如他真的在我这里,这人是有名的人士,您难道非捉拿他不可?”毛钦因而站起身来,抚摸着李笃的肩膀说:“蘧伯玉以单独为君子而感到耻辱,你为何一个人专门获得仁义?”李笃回答说:“而今就想和你分享,你已经获得了一半。”于是毛钦叹息告辞而去。李笃便引导张俭经由北海郡戏子然家,再进入渔阳郡,逃出塞外。张俭自逃亡以来,所投奔的人家,因为窝藏和收容他而被官府诛杀的有十余人,被牵连遭到逮捕和审问的几乎遍及全国,这些人的亲属也都同时被灭绝,甚至有的郡县因此而残破不堪。张俭和鲁国人孔褒是旧友,当他去投奔褒时,正好遇上孔褒不在家,孔褒的弟弟孔融年仅十六岁,作主把张俭藏匿在家。后来事情被泄露,张俭虽然得以逃走,但鲁国宰相将孔褒、孔融逮捕,送到监狱关押,不知道应该判处谁来坐罪?孔融说:“接纳张俭并把他藏匿在家的,是我孔融,应当由我坐罪。”孔褒说:“张俭是来投奔我的,不是弟弟的罪过。”负责审讯的官吏征求他俩母亲的意见,母亲说:“一家的事,由家长负责,罪在我身。”一家母子三人,争相赴死,郡县官府疑惑不能裁决,就上报朝廷。灵帝下诏,将孔褒诛杀抵罪。等到党禁解除以后,张俭才返回家乡,后来又被朝廷任命为卫尉,去世时,享年八十四岁。当初,夏馥听到张俭逃亡的消息,叹息说:“自己作孽,应由自己承当,却凭空去牵连善良的人。一人逃命,使万家遭受灾祸,何必活下去!”于是他把胡须剃光,改变外貌,逃入林虑山中,隐姓埋名,充当冶铸金属人家的佣工,亲自挖掘烟炭,形容憔悴,为时二三年,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夏馥的弟弟夏静带着缣帛,追着要馈赠与他。夏馥不肯接受,并且对夏静说:“你为什么带着灾祸来送给我?”党禁还没有解除,他便去世了。

  初,中常侍张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让甚耻之,陈独吊焉。及诛党人,让以故,多所全宥。南阳何,素与陈蕃、李膺善,亦被收捕,乃变名姓匿汝南间,与袁绍为奔走之交,常私入雒阳,从绍计议,为诸名士罹党事者求救援,设权计,使得逃隐,所全免甚众。

  起初,中常侍张让的父亲去世,棺柩运回颍川郡埋葬,虽然全郡的人几乎都来参加丧礼,但知名的人士却没有一个人前来,张让感到非常耻辱。只有陈单独前来吊丧。等到大肆诛杀党人,张让因为陈的缘故,曾出面保全和赦免了很多人。南阳郡人何一向和陈蕃、李膺友善,也在被搜捕之列。于是他就改名换姓,藏匿在南阳郡和汝南郡之间,与袁绍结为奔走患难之交。他经常私自进入京都洛阳,和袁绍一道合计商议,为陷入党人案的名士们寻求救援,为他们策划,想方设法使其逃亡或隐藏,所保全和免于灾祸的人很多。

  初,太尉袁汤三子,成、逢、隗,成生绍,逢生术。逢、隗皆有名称,少历显官。时中常侍袁赦以逢、隗宰相家,与之同姓,推崇以为外援,故袁氏贵宠于世,富奢甚,不与他公族同。绍壮健有威容,爱士养名,宾客辐凑归之,辎、柴毂,填接街陌。术亦以侠气闻。逢从兄子闳,少有操行,以耕学为业,逢、隗数馈之,无所受。闳见时方险乱,而家门富盛,常对兄弟叹曰:“吾先公福祚,后世不能以德守之,而竞为骄奢,与乱世争权,此即晋之三矣。”及党事起,闳欲投迹深林,以母老,不宜远遁,乃筑土室四周于庭,不为户,自牖纳饮食。母思闳时,往就视,母去,便自掩闭,兄弟妻子莫得见也。潜身崐十八年,卒于土室。

  当初,太尉袁汤生有三个儿子:袁成、袁逢、袁隗。袁成生袁绍,袁逢生袁术。袁逢、袁隗都有声望,自幼便担任显要官职。当时,中常侍袁赦认为袁逢、袁隗出身宰相之家,又和他同姓,特别推崇和结纳作为自己的外援,所以袁姓家族以尊贵荣宠著称当世,非常富有奢侈,跟其他三公家族绝不相同。袁绍体格健壮,仪容庄重,喜爱结交天下名士,宾客们从四面八方前来归附于他,富人乘坐的有帘子的辎车,贱者乘坐的简陋小车,填满街巷,首尾相接。袁术也以侠义闻名当世。袁逢的堂侄袁闳少年时便有良好的品行,以耕种和读书为业,袁逢、袁隗多次馈赠于他,袁闳全不接受。袁闳眼看时局险恶昏乱,而袁姓家族富有贵盛,常对兄弟们叹息说:“我们先祖的福禄,后世的子孙不能用德行保住,而竞相骄纵奢侈,与乱世争权夺利,这就会如晋国的三大夫一样。”等到党人之案爆发,袁闳本想逃到深山老林,但因母亲年老,不适宜远逃,于是在庭院里建筑了一间土屋,只有窗而没有门,饮食都从窗口递进。母亲思念儿子时,到窗口去看看他,母亲走后,就自己把窗口关闭,连兄弟和妻子儿女都不见面。一直隐身居住了十八年,最后在土屋中去世。

  初,范滂等非讦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太学生争慕其风,以为文学将兴,处士复用。申屠蟠独叹曰:“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先驱,卒有坑儒烧书之祸,今之谓矣。”乃绝迹于梁、砀之间,因树为屋,自同佣人。居二年,滂等果罹党锢之祸,唯蟠超然免于评论。

  起初,范滂等非议和抨击朝廷政事。自三公、九卿以下文武官员,都降低自己的身份,对他恭敬备至。太学学生争先恐后地仰慕和学习他的风度,认为文献经典之学将再度兴起,隐居的士人将会重新得到重用。只有申屠蟠独自叹息说:“过去,战国时代隐居的士人肆意议论国家大事,各国的国王甚至亲自为他们执帚扫除,作为前导,结果产生焚书坑儒的灾祸。这正是今天所面临的形势。”于是在梁国和砀县之间,再也见不到他的行迹。他靠着大树,建筑一栋房屋,把自己变成佣工模样。大约居住了两年,范滂等果然遭受党锢大祸,只有申屠蟠超脱世事,才免遭抨击。

  臣光曰:天下有道,君子扬于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天下无道,君子囊括不言以 避小人之祸,而犹或不免。党人生昏乱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横流,而欲以口舌救之,臧否人物,激浊 扬清,撩虺蛇之头,跷虎狼之尾,以至身被淫刑,祸及朋友,士类歼灭而国随以亡,不亦悲乎!夫唯郭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申屠蟠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卓乎其不可及已!

  臣司马光曰:天下政治清明,正人君子在朝廷上扬眉吐气,依法惩治小人的罪过,没有人敢不服从。天下政治混乱,正人君子闭口不言,以躲避小人的陷害,尚且不能避免。党人生在政治昏暗混乱的时代,又不担任朝廷的高官显位,面对天下民怨沸腾,却打算用舆论去挽救。评论人物的善恶,斥恶奖善,这就犹如用手去撩拨毒蛇的头,用脚践踏老虎和豺狼的尾巴,以致自身遭受酷刑,灾祸牵连朋友。读书人被大批杀害,王朝也跟着覆亡,岂不可悲!其中只有郭泰最为明智,竟能择安去危,保全自身。申屠蟠见机行动,不到一天,立刻回头,他的卓识远见,不是平常人所能赶得上的!

  '9'庚子晦,日有食之。

  '9'庚子晦(疑误),发生日食。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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