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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是修车匠在说话,胖子使劲用大蒲扇在身上拍打了几下。“人活着真没劲!您说是不是?这不叫玩儿,玩儿得讲究玩儿出点儿花儿来,人活着为什么呀?为的是受用您说对不对?打?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又能怎么着?”
修车匠不住地点头:“以前痞子折腾是为个名儿,为个仗义,现在的孩子要变,都他妈改为钱了。”
胖子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他指着街面上自行车流说道:“哪朝哪代都有挨刀的。您瞧我,什么都不好就好口吃,想当年老北京的八大名馆全吃遍了,伙计没有不认识我的。全北京最好的吃食在正阳楼。”
“正阳楼?前门肉市胡同的那家?”修车匠说。我在胡同里越听越觉得这个声音耳熟,于是竟从胡同里一步步挪出来。
胖子一拍大腿,浑身的糟肉突突乱颤:“对,以前那可是好地方,正阳楼的烤羊肉是又香又嫩,就这么大的小烧饼。”胖子拿手比画了个圈儿。“两面都带芝麻,空心,掰开一窝热气。把羊肉往里一夹,哎呦!”胖子说着竟用手擦了擦嘴,他仰头看着天空,后脖子上的肉槽一张一合的特好玩儿。
“正阳楼的螃蟹也不错。”修车匠答。
“敢情!人家把螃蟹收回来,泡在水缸里用蛋青养着,哪个都得一斤八两的。就我这饭量,一顿一尖一团再加几个烧饼,您就一边撂倒了歇会儿吧。”胖子越说越兴奋,手里的扇子简直成了只翻飞的大蝴蝶。
“您再来碗汆蟹甲,就得撑着了。”修车匠边说话边缝鞋,声音挺平稳。
“老弟,一看你就是街面上混的,门儿清!保证以前不是干这个的吧?”胖子拍了修车匠一下。修车匠摇了摇头,我突然发现他脑袋上套了个皮套,这不是麻六吗?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耳熟呢。
胖子接着说:“好吃食啊!最后一回去正阳楼吃饭是公私合营的头一年,那时侯玩意儿就不成了。现在?全北京也找不着几家卖螃蟹的了。您说这螃蟹都哪儿去了,河里不长了?”
我一屁股坐在他们身后:“人太多了,把螃蟹的地盘都占了。”
胖子吃惊地瞧着我,麻六却连头都没回。“我早知道你在后面呢,雷子不是来了吗?你缺德不缺德?”他抬手指了指存车处,看车的老太太正在一辆一辆地扶自行车呢,狼骚儿早不知去向了。
“我以后多在她那儿存几回车不就行啦。”其实我对麻六这个人特感兴趣,甚至竟觉得在他身上有自己的影子。
第二部分暑假(6)
“哎!我一直认为现在的孩子是一窝不如一窝,你们几个倒行,什么样的产业都有。”麻六终于转过脸来,他那一只眼睛非常明亮,连眉毛都是拧着劲儿长的。滑稽的是我总觉得那个盖了皮套的眼眶里,应该还有些东西。
这时胖子站起来:“得,老弟,咱们下回再聊。”
麻六哈哈笑着道:“下回咱们聊聊谭家菜。”
胖子睁大了眼,他用蒲扇盖着麻六的后背:“那可不是一般人去的地方,行,下回得好好聊。”
“你是不是会武功?”还没等胖子离开我便迫不及待地问。
麻六放下手里的活儿,不屑地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我年轻的时候,你这样的有二十个也近不了身。”
“那你是高手啦,教教我?”我凑上去,可摸遍口袋居然没找到烟。当时刚有武打片,没有一个孩子不做武侠梦的,我做梦都想荡平少林寺,拳震武当山。
“教你们?把你们教会了好再打我侄子?”麻六突然笑起来。“听说这阵子我侄儿特老实,要不没准也给严打了。”
“是啊,是啊!福祸相倚嘛。”
麻六用食指点着我:“你就是块狗头军师的料,还学武呢?六你都学不会。”
我觉得脸上发烧:“行啦,板儿砖破武术,你武功再高不也是个……”
“修车的怎么了?小兔崽子,我这是自食其力。”麻六突然伸过手,一把就将我撅在地上了。“还能让你满地找板儿砖?胳膊早折啦。”他手上一使劲,我的肩膀跟脱臼似的,脸贴在地面,牙齿一个劲儿地敲打自己的嘴唇,汗疼得滴滴哒哒地往下落。“还行!有点儿骨头,一般孩子早叫唤了。”麻六终于放手了。
我站起来,拼命转动胳膊,酸疼的感觉持续了好久。“你爱教不教,反正你老了,早晚有动不了的时候。”
麻六气得直喘气:“对,欺老别欺小,要不以前讲究斩草除根呢。”他又看着我笑起来:“可你跟我一个糟老头子较什么劲?我早退休啦,江湖的朋友认帐,那是给我面子,人家不买帐咱也不能怎么样。”
“听说派出所都听你的?”
“胡说,我又不是所长,人家凭什么听我的?人嘴两张皮,说什么的都有,我就是跟派出所多打了几回交道,人家自然多关照关照我。”
“什么退休?说的好听。真不管事了别人还能打你的招牌在外面混?”我撇着嘴,一脸不屑。
“我还得跟你汇报是怎么着?”麻六“啪”地拍了下修车的架子:“我这暴脾气,倒退二十年我把你的嘴缝上。”他使劲摇了几下头。“其实我真是挺喜欢你们几个的,在我家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天不怕地不怕还特有主意,你们都是人精呀。听我一句,千万别往这条道上走,早晚得后悔。”
“你是混出名了,我们总不能等着别人欺负吧?不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人家老骑我们脖子上拉屎。”我认为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我牛起来的时候我也能开导失足青年。
“踏踏实实做人,谁欺负你呀?你这样的孩子我见多了,就是看别人逞能不顺眼,不愿意服这口气。其实服不服又能怎么着?好好学习,将来谁敢瞧不起你?告诉你谁最牛逼,当官才牛呢!你们就是没活明白。”
这种话从麻六嘴里说出来,我竟有种恐怖的感觉。当官的当然牛了,前几天考试听说大庆让老师抓住了,人家用计算器作弊,而我们只能看着商店里的计算器运气,还不是因为他爹是官?“那你为什么在道上混呢?”
“我是好出身,六代贫农,上这条道纯粹是一不留神。”麻六谈性很浓,似乎很久没人跟他聊过天了。“当年我跟师傅学拳,可从来不打架。文革了,红卫兵说我们练的是流氓拳,师傅活活让人家打残了。我也是不服气,把两个领头的红卫兵打了,下手重了点儿。”
我听得兴趣昂然:“打成什么样了?”
“把一个打疯了。”
“打疯啦?”我大声叫了出来,头一回听说打架能把人打疯了的。
麻六苦笑着叹气:“真疯了,我就打了一拳,现在他还在安定医院呢。”
“能把人打疯喽?”我还是不信。
第二部分暑假(7)
“我们那个门派有自己的拳路,打拳靠意念,出拳要拧着劲出去,知道钻头的原理吧,这一拳出去就得跟钻头打石头似的,你琢磨一下那得多大劲头子。”说着麻六兴致颇高地抬起了手,双手轮流出拳,他的胳膊根本没伸直,就像弹簧似的频率极快。麻六边出拳边解释着:“人都是一根弹簧,收紧的劲儿越大,弹出来的劲儿就越大,而且越快越狠。”
我挠着头皮,头一次听说这种拳,什么是意念呢?“后来呢?”
“后来我跑呗,全国各地的跑,比红卫兵串联都惨,也交了不少朋友,眼睛就是那时候打瞎的。前七、八年才回北京,工作找不着就在家里混,说起来这事怪我,朋友太多,天南地北哪儿的都有,老有人来北京找我。快把家里吃穷了,最后嫂子烦了,只好自立门户。这几年身体不行了,这不,咱修车,自食其力。”麻六又挥手打出几拳。“原来这拳都挂着风,现在不行喽。”
“教教我吧。”我学着他的样子也打出一拳,却觉得很是不伦不类。
“你呀,先回家去甩胳膊,轮圆了甩,练几个月就管用。再告诉你一句,打人一定要绷着劲,要快,越快越狠,怎么想就怎么打……”
晚上回家时,狼骚儿正在屋里等我。他的脸已经被打肿了,远远看跟脖子上顶个大茄子似的。狼骚儿看见我,就象个点着的炮仗,他扑到我面前,气急败坏地叫道。“你怎么也不张罗帮帮我?”
“我不帮你你回得来吗?打也把你打饱了。”我用手指头捅了他脸上的肿块一下。
狼骚儿“嗷”的一声跳开了。“你那叫帮忙,鸡贼!”
我哈哈大笑:“管用没有?那仨家伙跑没跑?非跟你似的让人家打个鼻青脸肿就不鸡贼啦?那是人家的地盘儿,没准好几十口子在旁边躲着呢。”
狼骚儿一脸懊丧地坐在床上:“霸道!我招他们惹他们了?”
“你断人家财路了。”
第二部分狼骚儿与山林(1)
离开学只有两天了,我一直在家复习功课。最近卫宁不来找我了,听说她考上了重点中学。我替二头家高兴之余竟产生了股莫名的失落感,排子房终于出了个重点中学的孩子,但不是我。
那天下午二头和山林一块儿来到我的小屋,他们都是一脸沮丧,甚至有点不知所措。“出事了。”二头见面就说。
“又谁给抓起来了?”最近被抓的人太多了,我对这种事提不起兴趣。
“学校通知狼骚儿,叫他开学到工读学校报到,到时候工读学校派人来接他。”二头心急火燎地搓着手。
我放下手里的课本,说实话狼骚儿的下场我早就想到了,他这种情况只能进工读学校。“那,那咱们给他买点儿东西吧。”
“买东西管用吗?咱得想点儿办法。你主意多,想想。”二头很不耐烦,
“教育局局长又不是我儿子,我有什么办法?”我有点儿急了,二头这帮人太天真了,什么事都找我想办法,真成狗头军师啦。
“那,那怎么办?”二头咽了口唾沫,他无奈地躺在床上发呆。
山林却攥了攥拳头说道:“没事,我在工读学校有两个哥们儿,丰台桥南的,狼骚儿在那儿吃不了亏。”
“他鬼头鬼脑的,只有别人吃亏的份儿。”我想起倒票的事不禁觉得可笑。
我们正说着话,狼骚儿垂着头推门进来。他的脸又肿了,比上回挨打肿得还厉害。狼骚儿一副爱谁谁的样子,他气哼哼地把二头推开,脱鞋就上床了。要在平时我肯定得把他拽下来,我对狼骚儿上床特敏感,今天却没有张开口。
许久我们像几个小木头人,谁都懒得开口。时间似乎静止了,只有窗外的杨树在风中呼呼做响。从窗户中望出去那些尚未完工的大楼高高戳着,像城市脊背上暗灰色的锯齿,将天空切割成一条条荒芜的灰白色。
“你爸揍你啦?”是我先开的口。
狼骚儿欠起身子,他拿着烟到处找火柴,山林为他把烟点上。“能不揍吗?学校真孙子,还不如让我去茶店呆三年呢,工读学校叫什么事啊?”
“你盼着去劳改?”狼骚儿的话把我气乐了。
狼骚儿突然坐起来,他使劲拍了下床板:“哥们儿要是去茶店呆三年得认识多少玩儿主哇?等我回来,咱也是老大了。到时候谁敢惹我?去哪家饭馆吃饭给钱?那是给他们脸。”
“瞧你丫那德行!”二头终于忍不住了。“我哥牛不牛?人家去饭馆吃饭都给钱。你小子可不能得势,你比南霸天都霸道!”
山林下意识地扶了扶腰里的刀把:“别可怜他,丫就是欠打。”
“这是份儿(派头),咱们混什么哪?”看到没人答腔,狼骚儿像找到依据似的:“工读学校里都是玩儿不起来的,真丢份!”
“去,回家收拾行李去。”山林抓住他的皮带,把狼骚儿从床上拎了起来。“快走吧。”狼骚儿被他连推带搡地轰了出去。我们几个相视好久,谁也不愿意再开口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香。
狼骚儿就这样离开了学校,他是我们这几个里最先出去的,等他再回到这个圈子时,我们都已经成人了。
第二部分狼骚儿与山林(2)
初三开学后,学校就批准了我们年级的第一批团员。精卫不仅是学习委员,还成了年级团支部书记。
有一回二头开玩笑说:“团支部书记全是大肚子的货。”我不知哪来的火气,拳头拧着劲就奔他肚子去了,二头当场就被打出了一溜滚儿。他张着嘴坐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小眼睛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