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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
“就这儿吗?你要敢说瞎话我就找你们老师去!”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气哼哼地问。
我们突然听见了狼骚儿的声音:“就这儿,他保证在。”
女人突然闷声吼起来:“李二头,你给我出来,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家我都去过了。打了人有种别跑哇,整个一个三青子……”
这时在厨房做饭的父亲推门走进来:“你们俩惹事了吧?”
二头赶紧说:“没东子的事,是我把人打了。”
第一部分排子房(3)
父亲无奈地看了二头一眼:“你小子是不是吃枪药长大的?这趟街就数你能折腾,三天两头地给你爸惹事,真要走你叔那条路哇?”
二头盯着自己的脚不说话。
中年女人在街口骂得更厉害了:“李二头你个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老老实实出来,还等我去揪你呀?今天你小子要是不出来,我骂你八辈儿祖宗……”
父亲拽住二头的脖领子:“走吧?真等人家来揪你呀?”
二头看看我:“别忘了给小欢子喂食。”小欢子是他养的一条板凳狗,好几次打狗队来都幸免于难,大人们都说这条狗上辈子肯定是大官。
父亲扑哧一声笑了:“走吧,你当不了烈士。”
二头像只被拔掉钳子的螃蟹,他躲在父亲后面,还时不时地看看我。不知怎么,我当时竟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似乎全身的血都涌到了手指上,指尖已经微微有些颤抖了。我不由自主地抓住裤腿儿,使劲捻,手指都捻热了,好象不这样就得找个东西打几下。
我们走出胡同口,就见狼骚儿正被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薅着脖领子,女人后面有个獐头鼠目的孩子,脑袋上包了块白布,似乎刚哭过,脸上是一道儿一道儿的黑印儿。狼骚儿灰头土脸的,眼睛不住地向上翻。他嘴里哼哼唧唧地说:“我真不认识他们家是哪个门,这不是二头的家。”那女人突然扯着嗓子又喊起来:“李二头,你个小噶畚儿的,有种打人,没种出来,是你妈养的你就给我出来!”
“行啦,大姐,歇会儿,歇会儿。”父亲笑呵呵地走过去:“哪儿那么大火气,也不怕伤了身子。”
女人立时不说话了,她瞪圆眼睛,眼珠车轱辘似的打量起父亲来,也许是父亲还算长得气派,女人竟嗽了一下嗓子。后来她看见了我和二头,奇怪的是她一眼就盯上了二头,她指着二头道:“这就是李二头吧,瞧你那三角眼就不像个好东西。”她转过脸问父亲:“他跟您什么关系?”
“他是我侄子。怎么啦?两个孩子掐起来啦?”父亲拉过被打的孩子,掰着脑袋看了一阵儿:“还疼不疼?多大口子?”父亲顺手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回头瞪着二头道:“你这小兔崽子,手上就是没轻没重,你看看,还不向阿姨陪不是?”
二头跟木桩子似的站在那儿,他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地面。
“瞧他一脸横肉的,长大了也不是个好东西。”女人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家孩子多老实,你凭什么欺负他?把我们孩子打成这样,你还有点儿人心没有?”她越说越激动,身子竟向二头靠了过去。
父亲赶紧过去用身体挡住了女人的去路:“不过是小孩儿打架,大人上手不就成护犊子了吗?”说着,他凶巴巴地对二头发起了狠:“怎么回事?你怎么动手打人哪?人家怎么招你啦?”
二头楞瞌瞌地一手指着狼骚儿,一手指着挨打的小子:“他欺负他。”
父亲故作郑重地问狼骚儿:“是吗?二头是不是说瞎话?”
狼骚儿回头瞪了挨打者一眼:“我在厕所里撒尿,他说我跟他犯照(挑衅的对视)来着,要打我……”
“胡说!”中年妇女横着蹦了起来,腰上的肉呼呼直颤,她夸张地抡着胳膊,漫天都是肥大的膀臂。女人大叫道:“照你们这么说我们家孩子成流氓了,我们挨了打倒成活该啦……”
此时胡同口已经聚集了几个看热闹的邻居,大家说什么的都有,有两个起哄驾秧子竟说二头打得轻了。眼看中年女人就要躺下撒泼了,父亲赶紧上去劝住她:“大姐、大姐,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他回手给了二头后脑勺一巴掌:“狼骚儿没动手,你拔什么横?就你能葛儿。”然后他从口袋掏出十块钱,塞给中年女人。“行了,您别跟孩子一般见识,这是医药费。您放心,呆会儿我去找他爸爸,非好好揍这臭小子一顿不可!”
第一部分排子房(4)
女人看见这张大团结,脸色立刻缓和下来。“您不知道,他爸爸是技术员,咱不能跟一般的家庭比,我们特重视孩子的教育。现在的学校里什么人都有……”
父亲赶紧笑着说:“是、是,您的孩子以后能当工程师。”
女人听了这话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她挤眉弄眼地说:“今儿是冲您,要不我非给他弄派出所去不可,胡同里的孩子就没好样的!”
此言一出,还没等父亲说话,看热闹的邻居先骂了起来。“嘿,你说什么哪?找死啊?”“胡同里全是大流氓,你晚上回家有本事别从这儿走。”“就她爷们儿,我认识,一身咸带鱼味儿,还技术员呢!”“弄个橛子把她那崽子的屁眼儿堵上!”“你们家不就住四楼上吗?砖头能砍上去……”后来几个年轻人居然嚷嚷着要把女人的舌头剌下来。
女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下意识地往父亲身后躲。父亲铁青着面孔对女人说:“二头的叔叔在青海背盐呢,他要是听见您这句话,非把您的宝贝儿子骟了不可。您的儿子比二头大一届都挨打了,以后他要是天天挨打我可管不了,您还想不想让他上学了?”
女人被吓得直喘粗气,她几乎是惊恐地抱住自己的儿子,此时她儿子脑袋上那块白布已经向外殷血了。
第一部分我们的小学(1)
小学生活没给我们留下任何好的印象,如果不是那帮小学老师太过势利眼的话,也许我成不了痞子。但时世难料,成不了痞子当了流氓也说不定。
我们的小学离家很近,那是一座普通的三层楼,50年代盖的,据说那时的水泥质量好,水泥地板总是黑亮黑亮的,光线好的时候能当镜子用。以当时的标准看,学校的设施、环境还是不错的。只是小学的生源比较复杂,家长社会地位的悬殊巨大。物以类聚,兽以群分,学生们爱扎堆儿,学校里俨然存在着几个小帮派。我们当时岁数都小,闹不出什么大事,顶多是课间休息时相互撞几下,几年中倒也相安无事。
生源主要分成三大块儿,胡同排子房的、附近楼群的,还有一群学生是军队大院的。楼群孩子的生活条件相对好些,但他们终归是地方杂牌军,不在组织,平时也比较分散,对我们没什么威胁。后来楼群面积扩大到整片菜地,方路家搬来了,但十几年后我们才认识,两伙祸害总算是没有会师。
军队大院可不一样了,他们人多势众,装备精良,这群孩子是我们的死对头。大院门口有哨兵站岗,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我二十岁之前就从没进去过。军队大院的孩子最牛,他们穿的军装都是四个兜的。老妈攒一个月钱为我买了个军挎包,他们硬说颜色不正是废品,我回家跟老妈吵了一架,老妈气得两天没吃下饭去。这群孩子是天生的群居动物,走起路来总怕掉队,而且保证是一臂间隔。他们觉着自己高人一等,我们平时更是懒得跟他们来往。
我们四五年级时的班主任是个女的,姓刘,个子矮得不像样子,四肢如缩在身体里,伸不出来,狼骚儿便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小个刘。听说小个刘是军队大院里某个营级干部的老婆,这女人平时的样儿可大了,眼睛只看房顶,脖子上一道道的青筋总是立着的。
小个刘模样差劲倒也罢了,这女人会变脸,技艺高超。上课提问时对军队大院的孩子总是百般呵护,一道题她能掰开揉碎了讲上好几遍。可要是换了我们,保证是横眉冷对,一言不发,此时教室里的宁静简直让人觉得恐怖。
有回放学时她把山林留下了:“你的作业是怎么回事?谁给你写的?”说着小个刘将作业本重重地摔在桌子上,颧骨上立刻红了。山林正要说话,此时一个男同学走过来:“刘老师我走啦。”小个刘整张脸都红了,她笑得面若桃花,呵呵直喘:“回家问许参谋好,路上慢着点。”
小个刘太招人恨,平时我们没少扎她的自行车胎。大家都盼着她能住几回院,可这女人的身体出奇的好,有一次下雪她摔了个半死,可第二天依然精神抖擞来上班了。不过那回开家长会,小个刘的人可丢大了,这事多亏了狼骚儿他爸。
那次的家长会是五年级是期中考试的总结,全班同学都站在后排罚站,家长坐在我们的位置上。其实也难怪小个刘生气,班里成绩表的后五位全是胡同里的孩子。小个刘越叨唠火气越大,最后她突然蹦出一句:“胡同里的孩子就是没好样的,升学率都让他们带下去了……”
这句话就像扔进茅坑的砖头,教室里嗡的一声就炸了。要知道屋里至少坐了一半胡同里来的家长,狼骚儿的父亲第一个跳了出来。他有三件看家本领——烧锅炉、喝酒、侃大山,不喝酒时是胡同里第一大贫蛋,邻居们都叫他哨爷。
“刘老师,您是姓刘吧?”他费劲地从学生桌里钻出来,一直走到讲台前。“您是姓刘吧?是不是刘邓陶的刘?”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小个刘,讲台上像是一对相声演员在进行表演。
小个刘点点头,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您什么出身?”狼骚儿爸爸色咪咪地看着她,看得小个刘直扭屁股。
“我们家贫农。”小个刘说这话时底气很冲,那时成分论的遗毒还很重,动不动就会有人站出来说自己是贫农,应该如何如何。
“贫农出身怎么当老师了?”
“我考的师范。”
“那你们家以前住哪儿?”
小个刘张着嘴,她连眨了几下眼:“这位家长请您回到座位上去,我们在开家长会。”
“咱今天得把话说清楚,人民群众的优秀子弟怎么让学校教成这个样子了?咱得挖挖思想上的根源,看看错到底在哪儿?对不对?”
下面立刻有几位家长大声应和着:“对!得刨刨根儿。”有个人小声嘟囔着:“上梁不正下梁歪,坏老师能教出好学生?”
狼骚儿的爸爸一脸得意,他接着问。“贫农怎么住大院里去了?”
“我爱人是营级干部。“小个刘的脸色很难看。
“你爱人是军人,是人民的儿子,那我们是谁?”狼骚儿爸爸看着下面的家长:“我们是谁呀?”
“我们是人民。”胡同里的家长跟着起哄道,那时我们在后面的已经笑得不成样子了,二头更是挤眉弄眼、洋相百出。
狼骚儿爸爸手指着小个刘:“您看看,您看看,胡同里的人民是最基本的群众,是无产阶级,是革命的,老子英雄儿好汉,我们的孩子怎么到了您的手里就成脓包了?我估计您父亲住的地儿还不如胡同呢?您说胡同里孩子没好样的,这么说您和你爹就更不是好人了,对不对?胡同里真没好样的?那东子怎么考了第三呢?他不是胡同里长大的?”他抬手指着我,那次我的确考了个第三。
小个刘一个劲咽唾沫,她的手指死命地抠住讲台。可事到如此她还是不甘心认错,眼珠拼命往窗外翻。
第一部分我们的小学(2)
哨爷本来想说几句就算,可人家没给他台阶下,于是越说越恼:“您还不服气是不是?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堕。我们把孩子交给学校是希望他们能学好,可现在的老师素质太低,人民拿钱养活着你们,人民拿钱养活着军队,可你们说什么胡同里的没好样的。这是什么阶级观?党是怎么教育你们的?胡同里没好样的你们吃谁喝谁哪?天上能掉下粮食还是能掉下来钢铁呀?我看你们这些老师首先得好好端正一下自己的思想,干部掉过来念是不干,你们思想成问题了你们,校长呢?把你们校长叫来……”
那天小个刘是哭着跑出教室的,第二天,另一个老师来到教室,他成了我们新的班主任。新班主任的第一件事是率先走到狼骚儿的桌子前:“以后再开家长会,让你妈来就行了。”说着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家长会虽然罢了小个刘的官,却并不能改变胡同学生在老师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