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依依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余华-活着-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又说:“家珍现在身体虚,还是呆在城里好。家珍要好好补一补。”

    家珍是在有庆半岁的时候回来的。她来的时候没有坐轿子,她将有庆放在身后的一个包
裹里,走了十多里路回来的。

    有庆闭着眼睛,小脑袋靠在他娘肩膀上一摇一摇回来认我这个爹了。

    家珍穿着水红的旗袍,手挽一个蓝底白花的包裹,漂漂亮亮地回来了。路两旁的油菜花
开的金黄金黄,蜜蜂嗡嗡叫着飞来飞去。家珍走到我家茅屋门口,没有一下子走进去,站在
门口笑盈盈地看着我娘。

    我娘在屋里坐着编草鞋,她抬起头来后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站在门口,家珍的身体挡住
了光线,身体闪闪发亮。我娘没有认出来是家珍,也没有看到家珍身后的有庆。我娘问她:

    “是谁家的小姐,你找谁呀?”

    家珍听后格格笑起来,说道:

    “是我,我是家珍。”

    当时我和凤霞在田里,凤霞坐在田埂上看着我干活,我听到有个声音喊我,声音像我
娘,也有些不像,我问凤霞:

    “谁在喊?”

    凤霞转过身去看一看说:

    “是奶奶。”

    我直起身体,看到我娘站在茅屋门口弯着腰在使劲喊我,穿水红旗袍的家珍抱着有庆站
在一旁。凤霞一看到她娘,撒腿跑了过去。我在水田里站着,看着我娘弯腰叫我的模样,她
太使劲了,两只手撑在腿上,免得上面的身体掉到地上。凤霞跑得太快,在田埂上摇来晃
去,终于扑到了家珍腿上,抱着有庆的家珍蹲下去和凤霞抱在一起。我这时才走上田埂,我
娘还在喊,越走近她们,我脑袋里越是晕晕乎乎的。我一直走到家珍面前,对她笑了笑。家
珍站起来,眼睛定定地看了我一阵。我当时那副穷模样使家珍一低头轻轻抽泣了。

    我娘在一旁哭得呜呜响,她对我说:

    “我说过家珍是你的女人,别人谁也抢不走的。”

    家珍一回来,这个家就全了。我干活时也有了个帮手,我开始心疼自己的女人了,这是
家珍告诉我的,我自己倒是不觉得。我常对家珍说:

    “你到田埂上去歇会儿。”

    家珍是城里小姐出身,细皮嫩肉的,看着她干粗活,我自然心疼。家珍听到我让她去歇
一下,就高兴地笑起来,她说:

    “我不累。”

    我娘常说,只要人活得高兴,就不怕穷。家珍脱掉了旗袍,也和我一样穿上粗布衣服,
她整天累得喘不过气来,还总是笑盈盈的。凤霞是个好孩子,我们从砖瓦的*课莅岬矫┪堇*
去住,她照样高高兴兴,吃起粗粮来也不往外吐。弟弟回来以后她就更高兴了,再不到田边
来陪我,就一心想着去抱弟弟。有庆苦呵,他姐姐还过了四、五年好日子,有庆才在城里呆
了半年,就到我身边来受苦了,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儿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后,我娘病了。开始只是头晕,我娘说看着我们时糊里糊涂的。我
也没怎么在意,想想她年纪大了,眼睛自然看不清。后来有一天,我娘在烧火时突然头一
歪,靠在墙上像是睡着了。等我和家珍从田里回来,她还那么靠着。家珍叫她,她也不答
应,伸手推推她,她就顺着墙滑了下去。家珍吓得大声叫我,我走到灶间时,她又醒了过
来,定定地看了我们一阵,我们问她,她也不答应,又过了一阵,她闻到焦糊的味道,知道
饭煮糊了,才开口说道:

    “哎呀,我怎么睡着了。”

    我娘慌里慌张地想站起来,她站到一半腿一松,身体又掉到地上。我赶紧把她抱到床
上,她没完没了地说自己睡着了,她怕我们不相信。家珍把我拉到一旁说:

    “你去城里请个郎中来。”

    请郎中可是要花钱的,我站着没有动。家珍从褥子底下拿出了两块银元,是用手帕包着
的。看看银元我有些心疼,那可是家珍从城里带来的,只剩下这两块了。可我娘的身体更叫
我担心,我就拿过银元。家珍把手帕叠得整整齐齐重新塞到褥子底下,给我拿出一身干净衣
服,让我换上。我对家珍说:

    “我走了。”

    家珍没说话,跟着我走到门口,我走了几步回过头去看看她,她往后理了理头发向我点
点头。自从家珍回来以后,我还是第一次离开她。我穿着虽然破烂可是干干净净的衣服,脚
上是我娘编的新草鞋,要进城去了。凤霞坐在门口的地上,怀里抱着睡着的有庆,她看到我
穿得很干净,就问:

    “爹,你不是下田吧?”

    我走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走到城里。我已有一年多没去城里了,走进城里时心里还
真有点发虚,我怕碰到过去的熟人,我这身破烂衣服让他们见了,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
话。我最怕见到的还是我丈人,我不敢从米行那条街走,宁愿多绕一些路。城里几个郎中的
医术我都知道,哪个收钱黑,哪个收钱公道我也知道。我想了想,还是去找住在绸店隔壁的
林郎中,这个老头是我丈人的朋友,看在家珍的份上他也会少收些钱。

    我路过县太爷府上时,看到一个穿绸衣的小孩正踮着脚,使劲想抓住敲门的铜环。那孩
子的年纪就和我凤霞差不多大,我想这可能是县太爷的公子,就走上去对他说:

    “我来帮你敲。”

    小孩高兴地点点头,我就扣住铜环使劲敲了几下,里面有人答应:

    “来啦。”

    这时小孩对我说:

    “我们快跑吧。”

    我还没明白过来,小孩贴着墙壁溜走了。门打开后,一个仆人打扮的男人一看到我穿的
衣服,什么话没说就伸手推了我一把,我没料到他会这样,身体一晃就从台阶上跌下来。

    我从地上爬起来,本来我想算了,可这家伙又走下来踢了我一脚,还说:

    “要饭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火一下子上来了,我骂道:

    “老子就是啃你家祖坟里的烂骨头,也不会向你要饭。”

    他扑上来就打,我脸上挨了一拳,他也挨了我一脚。我们两个人就在街上扭打起来。这
小子黑得很,看看一下子打不赢我,就瞅着我的裤裆抬脚。我呢,好几次踢在他屁股上。

    我们两个都不会打架,打了一阵听到有人在后面喊:

    “难看死啦,这两个畜生打架打得难看死啦。”

    我们停住手脚,往后一看,一队穿黄衣服的国民党大兵站在那里,十来门大炮都由马车
拉着。刚才喊叫的那个人腰里别着一把手枪,是个当官的。那仆人真灵活,一看到当官的就
马上点头哈腰:

    “长官,嘿嘿,长官。”

    长官向我们两个挥挥手说:

    “两头蠢驴,打架都不会,给我去拉大炮。”

    我一听这话头皮阵阵发麻,他是拉我当壮丁的。那仆人也急了,走上前去说:

    “长官,我是本县县太爷家里的。”

    长官说:“县太爷的公子更应该为党国出力嘛。”

    “不,不。”仆人吓得连声说,“我不是公子,打死我也不也敢。排长,我是县太爷的
仆人。”

    “操你娘。”长官大声骂道:“老子是连长。”

    “是,是,连长,我是县太爷的仆人。”

    那仆人怎么说都没用,反而把连长说烦了,连长伸手给他一巴掌:

    “少他娘的说废话,去拉大炮。”他看到了我。“还有你。”

    我只好走上去,拉住一匹马的缰绳,跟着他们往前走。我想到时候打个机会再逃跑吧。
那仆人还在前面向连长求情,走了一段路后,连长竟然答应了,他说:

    “行,行,你回去吧,你小子烦死我了。”

    仆人高兴坏了,他像是要跪下来给连长叩头,可又没有下跪,只是在连长面前不停地搓
着手,连长说:

    “还不滚蛋。”

    仆人说:“滚,滚,我这就滚。”

    仆人说着转身走去,这时候连长从腰里抽出手枪来,把胳膊端平了,闭上一只眼睛向走
去的仆人瞄准。仆人走出了十多步回过头来看看,这一看把他吓得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
只夜里的麻雀一样让连长瞄准。连长这时对他说:

    “走呀,走呀。”

    仆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哭带喊:

    “连长,连长,连长。”

    连长向他开了一枪,没有打中,打在他身旁,飞起的小石子划破了他的手,手倒是出血
了。连长握着手枪向他挥动着说:

    “站起来,站起来。”

    他站了起来,连长又说:“走呀,走呀。”

    他伤心地哭了,结结巴巴地说:

    “连长,我拉大炮吧。”

    连长又端起胳膊,第二次向他瞄准,嘴里说着:

    “走呀,走呀。”

    仆人这时才突然明白似的,一转身就疯跑起来。连长打出第二枪时,他刚好拐进了一条
胡同。连长看看自己的手枪,骂了一声:

    “他娘的,老子闭错了一只眼睛。”

    连长转过身来,看到了站在后面的我,就提着手枪走过来,把枪口顶着我的胸膛,对我
说:

    “你也回去吧。”

    我的两条腿拼命哆嗦,心想他这次就是两只眼睛全闭错,也会一枪把我送上西天。我连
声说:

    “我拉大炮,我拉大炮。”

    我右手拉着缰绳,左手捏住口袋里家珍给我的两块银元,走出城里时,看到田地里与我
家相像的茅屋,我低下头哭了。

    我跟着这支往北去的炮队,越走越远,一个多月后我们走到了安徽。开始的几天我一心
想逃跑,当时想逃跑的不只是我一个人,每过两天,连里就会少掉一、两张熟悉的脸,我心
想他们是不是逃跑了,我就问一个叫老全的老兵,老全说:

    “谁也逃不掉。”

    老全问我夜里睡觉听到枪声没有,我说听到了,他说:

    “那就是打逃兵的,命大的不让打死,也会被别的部队抓去。”

    老全说得我心都寒了。老全告诉我,他抗战时就被拉了壮丁,开拔到江西他逃了出来,
没几天又被去福建的部队拉了去。当兵六年多,没跟日本人打过仗,光跟共产党的游击队打
仗。这中间他逃跑了七次,都被别的部队拉了去。最后一次他离家只有一百多里路了,结果
撞上了这一支炮队。老全说他不想再跑了,他说:

    “我逃腻了。”

    我们渡过长江以后就穿上了棉袄。一过长江,我想逃跑的心也死了,离家越远我也就越
没有胆量逃跑。我们连里有十来个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有一个叫春生的娃娃兵,是江苏
人,他老向我打听往北去是不是打仗,我就说是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当上了兵就逃不
了要打仗。春生和我最亲热,他总是挨着我,拉着我的胳膊问说:

    “我们会不会被打死?”

    我说:“我不知道。”

    说这话时我自己心里也是一阵阵难受。过了长江以后,我们开始听到枪炮声,起先是远
远传来,我们又走了两天,枪炮声越来越响。那时我们来到了一个村庄,村里别说是人了,
连牲畜都见不着。连长命令我们架起大炮,我知道这下是真要打仗了。有人走过去问连长:

    “连长,这是什么地方?”

    连长说:“你问我,我他娘的去问谁?”

    连长都不知道我们到了什么地方,村里人跑了个精光,我望望四周,除了光秃秃的树和
一些茅屋,什么都没有。过了两天,穿黄衣服的大兵越来越多,他们在四周一队队走过去,
又一队队走过来,有些部队就在我们旁边扎下了。又过了两天,我们一炮还未打,连长对我
们说:

    “我们被包围了。”

    被包围的不只是我们一个连,有十来万人的国军全被包围在方圆只有二十来里路的地方
里,满地都是黄衣服,像是赶庙会一样。这时候老全神了,他坐在坑道外的土墩上吸着烟,
看着那些来来去去的黄皮大兵,不时和中间某个人打声招呼,他认识的人实在是多。老全走
南闯北,在七支部队里混过,他嘻嘻哈哈和几个旧相识说着脏话,互相打听几个人名,我听
他们不是说死了,就是说前两天还见过。老全告诉我和春生,这些人当初都和他一起逃跑
过。老全正说着,有个人向这里叫:

    “老全,你还没死啊?”

    老全又遇到旧相识了,哈哈笑道:

    “你小子什么时候被抓回来的?”

    那人还没说话,另一边也有人叫上老全了,老全扭脸一看,急忙站起来喊:

    “喂,你知道老良在哪里?”

    那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