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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就着天光为我尚未出生的孩儿赶绣一块童子戏莲的大红肚兜,“让他进来。”亚兰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一角的太湖石条几边,亲手向那小风炉上闪滚了水,砌了一盏酽酽的新茶来,又向我福了一福退下去了。“微臣拜见丽妃娘娘,娘娘金安!”宇文毓单膝跪下行礼,我撑了身下的榻就要起来,“哥哥,快请坐!”“娘娘,小心!”一个纤细的身影飞快的上前扶着我,我定睛一看却不正是我让小常子知会宇文毓要处置了的粗使丫头小螺?我不禁眉头微皱,眼神凌厉的看着他:“你怎么把她带进来了?”宇文毓站起身来,随手把额前那缕披拂的碎发往后一撩,坐到桌子边,露出无害的微笑,“月华,你可要看仔细了!”我疑惑的重新打量身边垂手侍立的小螺,额发微卷,淡淡几粒细麻子的小脸上有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是我以前见过几次的模样啊。我不解的瞪着好整以暇喝茶的宇文毓,他淘气的一笑,月牙一样的眼眸里星光闪烁,他拍一拍手,小螺步伐轻盈的走到我面前跪下,伸手往脸上一揭:“奴婢离歌拜见主子!”我惊颤的望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的人儿,脑中略一思索,直直的看着她手中薄如蝉翼的肤色面具,脸色变了变:“你真是大胆,居然敢把宫外的人带进来!”“主子放心,奴婢以后就是小螺,除了主子和宇文大人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奴婢的身份!”离歌声音清脆,婉转动人。“离歌你先出去做事,我还有事要和娘娘说”宇文毓向她点了点头。“是,奴婢知道”离歌迅速的一扭头,再回转过来时已经又是小螺的模样了,她向我们二人福了一福,出去了。
“你不怕露馅?”我重新躺下,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哼,如今靳汨被贬,虽然沈墨海还在,但是殿前军中已经大半在我掌握中,要带个人混进来再容易不过”他走到软榻边坐下,伸手从旁边的琉璃盅里取了一颗蜜渍的杨梅喂我,酸酸甜甜的,“你那些奴才虽然衷心,不过不会点功夫,我始终不放心。这离歌是我手下的死士,对我绝无二心,武功和医理方面还过得去,我也已经把宫里头的规矩教了她,留在你身边或许可以用得着。”“那小螺呢?”我看着他琥珀似温暖的瞳仁,他摇摇头,眼神冷冽起来:“我已经处理妥当了,除了那张人皮,她什么也没有留下。”窗外一只早莺“唧”的一下从芭蕉叶跳到旁边一株海棠树上,抖下一蓬晶亮的水珠。
“爹爹近日如何?”我淡淡的问道,“原先爹爹还有些丧气,我把你的话转告他之后好多了”宇文毓握住我一缕黑发把玩着,顿了顿才又开口:“王美娘给陈万吉生了个儿子,陈万吉老来得子高兴得了不得,现在已把她扶正了。”我点点头,“也算她争气!”又从手上褪下一串翠十八子串珠递给宇文毓,“你代我送给她,就当贺礼。”宇文毓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该去当班值宿了。”他看了我一眼,起身离去,我向他的背影低声道:“靳汨那个人你要好生留意,也许可以收为己用!”他深绯色云纱蟒袍的一角在门口处略微停留一下,就滑了出去。
“主子,小螺她不是……”宇文毓刚走不久,亚兰、小常子他们就象见鬼似的跑进来,“不要再问了,以后她就是自己人”我向她们说道,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默不着声。“小常子,你把这宫里大大小小所有奴才的根底重新再清查一遍,若有怀疑的回了本宫就全撵出去”我吩咐道,小常子答应一声出去了。我睁眼看着窗外天色尚早,又一片桃红柳绿的,不觉动了心思。“主子,不如出去走走吧”亚兰向来是最知道我心意的,我点点头,“你把小螺也叫来,陪本宫出去走走。”
片刻后,我已经梳洗打扮妥当,就带着亚兰和小螺向御花园走去。“以后你就进屋子里来服侍本宫,亚兰比你虚长几岁,见识也多些,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找她”我向小螺说道,“奴婢知道,以后还要麻烦亚兰姐姐”她谦恭的答应着,“哪里,哪里”亚兰客气的笑了。
春意酽浓的四月,碎石小径两旁花朵娇艳芬芳,蝴蝶成群,庭院里布满苍苔的假山石头上爬满了翠绿的青藤和各色无名小花,池子里碧波荡漾,几只水禽成双戏水,一派生机昂然。远处几个身穿水红绫子上衣,绿色撒花百褶裙的宫女正拿着银瓶采集枝叶上的露水。四个月的身孕,身子越发觉得沉重,没走几步,大腿抽筋了,又涨又痛,我哎哟了一声,亚兰慌忙扶着我到就近的灵犀亭里,铺上随身携带的鹅羽软垫,才让我坐下。小螺半跪着,把我的腿放到她的膝盖上,揉捏着,“主子,可好些了?”“恩,你的手艺还不错”我赞许道。小螺并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又低下头去,继续按摩。
我抬头看见池子那边有几株参天的槐树,正是花串簇簇素洁如雪,不禁食指大动,想起从前在乡村野店也曾经被饥饿驱使,爬到老槐树上撸下串串槐花充饥,如今锦衣玉食,但那股子细腻清甜却在记忆里扎了根。“小螺,你去帮我摘些槐花来”我心里的馋虫被勾动起来,抑制不住,小螺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就捧了一大抱槐花过来。我伸手摘下一串就要送到嘴边,“主子,想吃槐花?”亚兰惊讶的看着我,我点点头,“主子,槐花生吃固然鲜爽,但吃多了不免要拉肚子的,您如今……”亚兰阻止道,“啊?”我低呼了一声,到嘴的美食要飞了,不禁有些恼怒,恨恨的丢下手中的花。“奴婢有个法子”站在旁边的小螺开口,“虽然主子不能生吃,不过如果淘洗干净了,和在面里,或蒸或炒,毋须什么佐料,就是难得的美味!”“就这么办,小螺,你再去多摘些来,待会回宫多做些出来,上下的人都尝尝鲜!”我高兴起来,摆弄着石桌上的槐花,摘了一些花朵下来,俯在栏杆边喂水里的游鱼。
“小王拜见丽妃娘娘!娘娘金安!”一声问安,让我把视线凝聚到身后这个男人身上,发束七宝琉璃冠,穿着云丝白蟒袍,腰系着白色撒花丝带,面如美玉,唇似皎月,眼含春水,好个漂亮人物,可惜眼神深幽,眉宇间隐隐有邪杀之气,神情冷然沉默,让人看不透,感觉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我迅速的在脑海里搜索一遍,全然没有这个人的记忆。“主子,他是皇上的异母兄长成郡王李君岳!”亚兰俯下身来在我耳边低语。“呵呵”我掸了掸裙上的花瓣,“原来是成郡王,本宫失礼了!”“哪里,小王长期驻守平卢,这次只是回京述职,娘娘不认识也不足为怪”他笑了,脸却是冷的,眼睛眯的细长,闪着摄人的光芒,让我想起了某种危险的动物,我奇怪地升起一种完全被看透了的感觉,却也不甘示弱,迎上他的目光。他大概没有料到我有这胆量和他对峙,也来了兴趣,抱着双臂斜靠在朱红廊柱上,看着我,迎着他的眼神,我只感到冷气蹭蹭的往上蹿,极不舒服。两人这样僵持着,微风吹过,我闻到他身上有一种如兰似麝的味道。“主子,槐花采来了”小螺一溜小跑过来,“还不快拜见成郡王”亚兰拉住她的衣袖,使了个眼色,“奴婢拜见成郡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小螺机灵,顺势跪到地上,“免礼!”他挥挥手。小螺的来到,正好打破僵局,我不想和他在这里耗着,施了一礼道:“王爷,本宫还有事要办,就先告辞了!”就往亭子的另一边出去了,葱绿撒花烟罗裙绕过梅花石凳时候,“叮”的一声掉下个物事,我急着走却没有发现。“娘娘慢走,小王不送了”他挑了挑如墨画般的长眉,俯下身来拾起那块翠雕葫芦别针,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也慢慢的从另一边晃了出去。
匆匆回到宫里,小螺自捧着槐花去小膳房忙活,我和亚兰回到暖阁,挽翠砌了茶来。我喝了一口,才定下心来,“亚兰,那成郡王看样子不简单呢!”“主子,成郡王回京了?”挽翠脸色灰灰的,“你和他很熟吗?”我看了她一眼,“不熟,不熟,鬼才和他熟呢!”挽翠喃喃道,我瞪了她一眼,她才醒悟过来,“奴婢失言了”说着自己掌了两下嘴。“主子,成郡王是先帝顺昭仪的独子,因为先帝长子早逝,所以他是最大的,现被封为平卢节度使兼营州刺史,长期驻守在外不大回京”亚兰向桌子上的绿釉镂空剔花雕熏香炉里加了些苏合香,袅袅轻烟从镂花里冒出,亚兰的脸在轻烟之后看不真切,“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母妃出身微贱,本是宫女,一个偶然的机会承了龙恩,有了身孕才被封妃。后来失宠于先帝,太后当时的皇后又不大待见他们母子,所以虽是皇亲贵胄,日子也艰苦,那顺昭仪就死在了先帝的前头。原本皇子十六岁即可封王开府,太后亲生两个皇子便是如此,成郡王十六岁时先帝却只是赐了一座府第,让他搬出去,却没有给他任何封号。”亚兰叹了叹,又道:“后来还是当今皇上登基后,念着当初与他素来交好,觉得先帝待他实在刻薄些,才晋封他为成郡王,后来又让他驻守边关,虽然艰苦些,可好歹也是一方藩镇,不用再仰人鼻息。”“奴婢听说那成郡王从小脾气特别怪,以前服侍过他的奴才都很吃了苦头,现在宫里头的奴才提起他都怕呢!”挽翠红着脸蛋插嘴道,“主子们的事情你也清楚”亚兰睨了她一眼,“怎么不清楚,这不单是别人传说,奴婢听说连先帝也曾经说他贱奴之子,心肠冷硬,刻薄寡恩呢!”挽翠争辩道,“你的脸不疼了吗?还不快去小膳房帮小螺的忙!”我冷哼了声,挽翠捂着脸委屈的嘟囔着出去了。
天际“轰隆”一声,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灰蒙蒙的,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沙沙”的雨滴声笼罩出一种诡异的静谧,亚兰怕我受凉,走过去把一排红木扇格的窗户都掩上,室内一下子暗淡下来,只有几丝极细微的天光顺着精巧的花雕漏进来,仿佛淡淡的水渍晕开。亚兰燃了火褶子,把两盏六枝的落地鎏金莲花烛台一一点燃,“蜡烛快用完了,明儿得让小常子去内务府领些来。”我对着镜子拆了发髻,发现别在领口的翠雕葫芦别针不见了,“亚兰,我的别针掉了。”亚兰上来看了看,“主子,多半是在园子里头掉的,要不奴婢这就去找?”我摇摇头,“外面雨急风大的上哪儿找去,别寻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锺粹宫里,杏色撒花软纱斜挂在梅花格子窗户上,在风中来回飞舞,天花上处处点着红纱宫灯,屋子里所有的下人都退了出去,德妃严令除非召唤,任何人不许擅入。德妃默默坐在铜镜前,她不过双十年华,正是最娇艳的时候,风姿绰约,可是在这个“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宫廷里,她虽然没有枯萎,却已经是昨日黄花了,有时候她也会想,为什么皇上近年来就是不肯多看她一眼呢?因为她美貌不够吗?她疑心起来,左右仔细看了看,其实她也不比贵妃和丽妃差啊,可是……她摇摇头,罢了,君王的情爱向来是不可靠的,不过他就不一样了,一想到此,镜中的人儿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她小心的匀粉、描眉,涂脂,妍姿妖艳,脸蛋细润如脂,皮肤粉光若腻,眼神娇媚似月,女为悦己者容不是吗?身穿薄如蝉翼的散花宫纱,腰束缀着细细的银色珠花的葱黄色缎子长裙,越发体态妖娆。正当她顾镜自怜的时候,一条黑影从门处悄无声息的进来,从后面一把抱住她,如兰似麝的味道萦绕周围。“你来了”德妃柔顺的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如果我现在不来,等会皇帝来了,你可就没有工夫应酬我了”男人低声道,“他呀,这会不知道在哪里风流快活呢,好久都没有来我这里了!”德妃皱了皱眉,顿了顿,又嗔道:“别提那扫兴的事,你可终于回来了,知不知道我等这天很久了”她呢喃着送上自己鲜艳的朱唇。男人没有说话,却拦腰抱起她往楠木雕花床走去,风徐徐吹进来,烛火摇晃着,在芙蓉帐上映出缠绵的人影。
激情过后,室内仍然有喘息的声音,德妃的俏脸娇艳如桃花,她笑着抚摩着他的脸:“带我走好么,我真不想再待在这宫里了,要变着方讨皇帝欢心,还要对付他身边那群女人!”男人揽着她的腰,却不着声,德妃看着他冷毅俊俏的脸,心里暗暗叹息着,即使他不答应,自己也会死心踏地的跟了他不是吗?从十四岁在与太子成亲的晚宴上见到他的第一刻起,她的心便已经沉沦了,可惜,可惜那时候的她已经被纳入东宫,做了太子的侍妾。她不记得有多少个凄冷的夜晚,泪水洇湿了锦被,呼唤着他的名字醒来时,却发现枕边空空。虽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