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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斯,你记得吗,那是一家多有情调的餐厅呵。
此刻两家人坐在一扇能够一眼望到大海的窗户前,一人手里拿着一个装着甜食的小盘子。
两个女人站在窗边聊着那些永远也聊不完的话题,孩子、老公与时装。
两个男人则沉默着看着大海,想着心事。
过了不知多久之后,亨利问道:〃那你的决定呢?〃
托马斯叹了口气说:〃太可笑了,大老板让我去中国的理由竟然是,他们查了一下,在一大堆工程师中间,只有我曾经在杜克法学院里念过两个学期的书,再有就是我曾经去过一次香港。真见鬼,我在香港开的那次会议前后只有五天的时间!而他现在只给我二十四个小时来决定。〃
〃你和南希商量过吗?〃亨利问。
托马斯摇头说:〃我真希望她一生中曾经做出过一次正确的决定,包括这个婚姻。〃
〃这种幽默的颜色黑了点。〃亨利笑了笑,接着说:〃我觉得问题的关键是,大老板准备让你在中国呆多长的时间。〃
〃这取决于维克多犯的事情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也许一周,也许两周,鬼晓得。我甚至都不知道,中国现在有没有律师?〃
〃别想得那么严重。中国的事情也许并不像你想像那样糟糕。你想听我一个小小的建议吗?〃
托马斯说:〃不胜荣幸。〃
〃要是我处在你现在这个位置上,我不能说毫不犹豫,但我可能只会大概地犹豫一下就会做出决定:去中国看看,就当是到那里旅游一趟。〃
〃我的上帝呀?到那个共产主义国家去旅游?〃
〃我不知道你对中国到底了解多少?〃
托马斯耸了耸肩膀说:〃在我的印象中,那好像是一个没有多少人权的国家。我真担心维克多在那里的监狱里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这一点我们谁也不清楚,但有一点我还是比较清楚的。托马斯,你有没有想到过问题的另外一个方面,假使你是公司的大老板,如果你希望自己公司下边的一个员工去救出另外一个员工,而这个人却找了个理由不想去,结果会是什么样子呢。〃亨利顿了一下说道:〃我们想得远一点,如果你是克莱尔公司的大老板的话,你会怎么做?是的,你不会逼着下边的这个人去做的,但是这个人将会给你留下什么印象呢?〃
听到这里,托马斯内心确实有点发虚。
托马斯和亨利几乎是同时来到克莱尔公司的。托马斯是土生土长的波特兰人,而亨利则来自阿肯萨斯州。托马斯一来克莱尔公司就在产品设计部工作,因为他在俄勒冈大学拿到的是机械工程硕士学位;而亨利获得的只是南加州一个财务管理的学士学位,他的工作在克莱尔公司里已经换了好几次了,目前是在公司的财务部工作。不过,亨利在生活方面要比托马斯宽裕很多,原因很简单,他娶了一个俄克拉哈马州石油富豪的女儿。尽管富翁的儿子继承了绝大多数家族的财富和公司的权利,然而亨利的太太还是获得了为数颇丰的包括股权和不动产在内的遗产。事实上,尽管两个人年龄接近,工作的年限也差不太多,然而由于克莱尔公司太大,两个人在不同的部门工作,彼此间在很长的时间里并不熟悉。他们两个人走到一起是在一次他们的孩子共同参加的一个夏令营活动上,那次在活动的结束时学校要求以家庭为单元报名,各家出一个节目。亨利家的节目是,全家合唱,他用钢伴奏;而托马斯家的节目是以他的大提琴声为背景,儿子朗颂了一首拜伦的诗作 。两家人分别获得那次活动的一、二等奖。活动结束之后,大家聊起来,才知道原来两家的男人都是在克莱尔矿业公司工作。自此之后,两个家庭之间走动也多了起来。
托马斯和亨利两个人成为挚友还是从几年前开始的。那次是因为托马斯所在的教会组织一次活动,过去一直与他合作表演的一个钢琴手因为私人的原因举家迁到了东海岸去了,托马斯找到另外一个教友给他做钢琴伴奏,不知是不是那位女士正在过更年期,脾气坏得要死,快了慢了全都成了托马斯的错误。由于配合不愉快,迫使托马斯想找另外一个人来合作,他想起了亨利来。他去找亨利谈,却没有谈成。原因是有着爱尔兰人血统背景的亨利是个天主教徒,他不愿意到托马斯的教会里来活动。
天主教比较保守,以罗马梵蒂冈为系统的最高层,一级级从红衣主教、大主教、地区主教、神父、修士直到教友教徒地排下来,搞得等级森严、仪式陈腐。托马斯所在的教会是属于浸礼教的新教,尽管他的祖先是被十七世纪英王詹姆斯二世从英国以异教徒之罪轰出来的,但这些当年的卡尔文教派的子孙还是顽强地在新大陆中打出一片天地来。新教比较自由,教会从上到下充满着一种平等的气氛。每到星期天做礼拜的时候,上至州长、参议员、大学校长,下到职员、学生甚至扫地的工人,只要同属一个教会,在主的面前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星期一到星期五,在公司、学校和机关里,大家按世俗的等级在不同的餐厅吃饭,不同的停车场趴车,不同的办公室里会客,然而回到宗教的生活里来,在那一个个不大的教堂里,无数的教友多少会感受到那种世俗世界之外的放松与平和,彼此间充满了关心与帮助。有个伟人曾经把宗教形容为麻醉人类的精神鸦片,然而不管伟人对宗教的定义是如何的准确或如何的荒谬,但常人,特别是一贯追求平等的美国常人,确实是在他们各自的教堂里得到了许多快乐并感受到教友与教友之间的很多真诚的。
亨利说,他不好答应托马斯的请求。托马斯劝说道,撇开宗教的因素,只是为了巴赫、为了莫扎特、为了柴可夫斯基,一句话,为了音乐,为了艺术,好吗。最终在托马斯的苦口婆心请求之下,亨利答应和他一起练习音乐,但参加活动报名的时候一定不能以教会的名义。托马斯建议道,我们为什么不以克莱尔公司的名义参加活动呢?自此之后,先是在当地的俱乐部,接下来在对方的家里,最后由于托马斯的教堂里有着一架用亨利的话讲棒得没法提的钢琴,许多周末里亨利陪着托马斯来到了这里准备他们即将来到的比赛。但双方说好,来这里只谈音乐,不谈其他。
尽管在音乐方面,托马斯的天赋要强于亨利,但在经济实力方面,两人之间的差异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连亨利都在担心的事情,到了托马斯这里不得不三思而行呵。
托马斯确实为自己目前在财务方面的处境而暗自不安。
〃你们的德沃夏克准备得怎么样了?〃南希走过来问道。
亨利回答:〃如果今天晚上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把我们的录音向全国播放的话,我想谁也听不出我们克莱尔的托马斯和卡拉扬的罗斯托多波维奇,或者和祖宾梅塔的友友马之间有什么区别。当然了,钢琴伴奏除外。〃
听到这里,大家都笑了一下。
〃我真的相信。〃亨利的太太用一种夸张的声调说道:〃很多时候,对我们这些外行人来说,那些报考朱丽亚音乐学院孩子们的演奏在我听来,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完全可以出CD,到商店里去卖了。可他们竟然还需要在学校里学上那么多年才能达到他们老师所说的一定水平。这些音乐学院里的老师呢,据说都是被从舞台上淘汰下来的,不适合上台表演的人。即使有资格上台演出的人,媒体竟也会把他们的水平评出个三六九等来。可说句实话,听着那些在各个时代里被公认留传下来的演奏大师的磁带或CD,再听听咱们克莱尔的托马斯,真没有觉得互相间差到什么地方去。〃
托马斯摇着手说道:〃不要乱讲,我们也就是在这里自娱自乐罢了。〃
〃得了,谁今天下午还在暗暗地发誓,说是这次音乐节非要把二等奖给冲下来的。〃亨利在边上说道。
〃托马斯,这次音乐节是什么时候举办呢?〃亨利的夫人问道。
托马斯叹了口气说:〃三周之后。〃
《夺标》第一章4
有好几次,那些机舱里的服务员经过公务舱时,都注意到那个长着一头棕色头发、戴了副金丝眼镜、身材高大的男人总是将右臂向上弯曲顶住自己的下巴,然后用分开的左手指快速地在自己的右臂上一边揉着,一边上下来回划动着,闭着眼睛,嘴里不声地有节奏地哼着什么。玩过弦乐的人,可能一眼就明白他在那里搞什么名堂了。
这架从旧金山起飞的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的班机预计将在未来七个小时后到达终点北京。
不知过了多久,托马斯放下了自己的手臂,睁开眼睛,只见一个手里拿着咖啡壶的空姐正微笑着给乘客倒着咖啡。再定睛看去,托马斯发现,那个微笑着的女人绝对不能再称为空姐了,甚至不能再被叫为空嫂或空妈,简直就是空奶了。相比起来,很多新成立的航空公司在为乘客提供视觉服务方面,条件优越得多。很多老牌的航空公司由于工会的原因,不能轻易地把那些那些曾经为公司流过汗卖过命的女人随意地踢出机舱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喷气式飞机慢慢地把地球缩小了许多,而把人类直接几乎是面对面对推到彼此眼前的是互联网络。看来十九世纪巴黎公社社员们所憧憬的全地球没有财产的人联合起来的梦想并没有那么容易地实现,而几个西雅图西湖中学的孩子竟在摆弄计算机的过程中将另外一种梦想实现了,全世界有计算机者联合起来,打倒一切网上的管制主义。
互联网可以解决很多虚拟世界里的问题,但在现实的世界里,可供人类选择解决问题的方式依然是那么有限。
早晨,亨利和克莱尔公司总裁办公室的一个负责人亲自将自己送到了飞机场。那情景让人联想起战士的出征。
在候机室里,亨利看了看那个走向卫生间的总裁办公室的负责人后,小声地说:看来,这次大老板对发生在中国的事情确实是非常非常地重视。
看着这个挚友,托马斯把脸凑近问:你听到什么了吗?
亨利左右看了看,说:昨天碰见我们财务部一个非常接近大老板的同事,他透露说,一个月后就要召开股东大会了。那些机构投资者已经好几次逼着他退休了。
机构投资者?托马斯不解地问。
亨利说:就是那些管理着成千上万亿美元的养老金、在市场上玩着401K的人。这些人手里拿着我们公司一多半的股票。在股东大会上,只要他们联在一起,一举手,任谁也无法更改他们的决定。
托马斯耸了耸肩,说:对那些华尔街上的事情,我是不太熟悉的。
亨利哼了一声:可今天美国所有的上市企业如果得不到华尔街上的那些基金经理认可的话,那就等着瞧吧。用脚投票还算是好的呢。大老板着急呀!你要知道,你这次的中国之旅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他还能在克莱尔大厦顶层办多长时间的公。
托马斯有点疑惑地看着亨利。
亨利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有些事情,我以后在电话里告诉你。
听到机场最后一遍通知登机时,总裁办公室的人走到托马斯的面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记住,一到北京就和我联系,到了松阳市之后,也请时刻与总部保持联系。接着,他指了指亨利说: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及时与亨利联系。
托马斯庄重地点了点头,说:我一定不会让大老板失望的。
在走向登机口的最后一刻里,托马斯回过头来,只见亨利两个胳膊举着,一只手上伸出三个手指,另一只手做出个胜利的姿势。嘴里无声念着一个字,从口型上判断,那个词的意思是:音乐会。
近几年来,由于自己和南希的关系越来越僵,所以很多话在整个世界上变得只能和亨利讲了。
托马斯常常不明白,为什么人的婚姻最后会搞成这个样子。最可怕的就是,他常常不知道和南希说些什么。特别是儿子去了那所私立的寄宿学校之后,他和南希之间的日常的交流少得常常只剩下极其有限的几句日复一日的对白了。情感慢慢地变得越来越枯萎和苍老了起来。
记得有一次在教堂里碰到了个一位年老的牧师时,他用一种忏悔的口吻谈到自己苍白的婚姻以及与配偶之间那种绝望的感觉时,那个生着一头白发、嘴有些歪的老牧师解释道:这就对了,托马斯,这就对了,在教友之中,这种事情我听得多了,都差不多的,结婚之前总是男人说得多,结婚之后女人说得多,有了孩子出现矛盾之后两人互相指着说得多,有一天他们人都不愿意再说了,这时说得最多的可能就是邻居了。怎么办?人如何才能真正地做到不寂寞,只有一条路,把灵魂交给主吧,向主祈祷吧,托马斯,主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