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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阿颜,我们好好活下去。
她在这样浓郁的香气泪流满面。闭上眼睛之前,看见外面月色圆满,竟是无比美丽的一天清辉。所以即使死尽了春天的花朵,也并无人可惜。
直到□平定,尚诫伸手将她抱在自己的胸口,听着她微弱的喘息,恍然间沉迷在这种缠绵缱绻中,世间万物什么也没有剩下,只想就这样在她身边直到死去,两个人化灰化烟,依然还是纠缠在一起。
外面的风声剧烈,而殿内却是平静温暖。他看到她安静地伏在自己的身边,宫灯下身体有着黯淡的光彩。他慢慢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与她相依在一起。刚刚的缱绻还在四肢百骸游走,淡淡的疲倦,让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是伸手去,将她抱紧在自己怀中。
风声骤乱,暗夜仿佛没有尽头。
在殿内的一片死寂中,他忽然开口,在她的耳边,轻轻地问:“阿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庙里求的签吗?”
盛颜闭着眼,沉默不语,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他低声说:“愿为双鸿鹄,振翅起高飞;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阿颜,只要忘了不需要记得的事,你我此生,注定幸福美满。”
盛颜收紧十指,抓着自己脸颊边的锦被,死死地咬住下唇,唯有眼中的泪,扑簌簌地又跌落下来。
她闭着眼,如在梦中,恍惚想起去年的春日圆月,梧桐花下,高轩华堂,烛火摇曳。
那一日,花好月圆,注定了她和此时的身边人,已经无缘。
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命运错乱;如果现在,她还能回到去年春日,是不是,她如今就可以顺理成章沉浸在瑞王的怀中,相依相伴,如同鸿鹄,杏花疏影,美满无限?
“我会将尚训移到行宫中,不会杀他的……等我登基后,宫里必定会有一次换血,所有见过你的人都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也没有人会知道你是谁,我们一世长伴,共有天下。”他伸手紧拥她在怀,在她的肩上,轻轻吻过,细致辗转,“阿颜,只要你安心留在我身边,我许你一世锦绣繁华,而我承诺你……就算你不爱我也好,至死,我不会爱别人比你更多。”
他如今是天下之主,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可以算是卑躬屈膝,近乎哀求。
可盛颜听着他温柔话语,心中却只有一片冰凉。
在他强行索要了她之后,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的温存,在这样的痛苦之后,让她心里,生出无法言说的怨毒来。
如果上天给她一点机会……哪怕是一点点,她也一定要紧紧抓住,让他期待的这一切,全都变成梦幻泡影。
窗外明月初升,草芽刚刚长出茸茸的一片,在月光下银光平铺,有几只春虫早早地已经叫起来了。
尚训在外面,依然是平静无声。这样也好,至少他不用承受,和她一样的痛苦。
上天,若你真会开眼,请你让瑞王在我手上死去。
她在心里把这句话暗暗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因这种怨毒与悲哀,她再也忍耐不住,全身颤抖,泪流满面。
皇上一直中毒昏迷,太子年幼无法亲自处理政事,瑞王尚诫自然带兵进驻京城,不到半个月,朝廷里的人已经按捺不住,一起上书请瑞王登基,瑞王照例推辞,直到群臣聚集在宫门前请愿,他才接受。
“按照瑞王率军进京时的协议,瑞王进驻皇宫接管一切政务,朝廷基本格局保持不变。瑞王军平定南方战乱之后,瑞王登基为帝。”
“所以,我刚刚和君中书和兵部、户部已经商议过,不日我将率朝廷大军南下,为了让朝廷安心,我会让君防卫做我的后防,希望朝廷也能让我这次安心一点,尤其是粮草补给,虽然我会派信得过的人驻守京城,接管朝廷,但是我想,还是你帮我看着一点比较好。”
尚诫在即将出发之前,对盛颜说。
她低头应了,沉默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奏折。
瑞王便也不再多说,转头看铁霏,说:“最近京城动荡,你要小心一点……尤其是德妃,要好好照看,千万不能出任何问题。”
“是。”铁霏自然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对于这个寸步不离监视自己的人,盛颜像是已经习惯了,恍若不知,只是问:“你什么时候出发?”
“京城兵马松散,要把这些大军规整,也是一大难题,慢慢再说吧。”瑞王似乎并不急,在自己的前锋追击项云寰南下之后半个月,他依然滞留京中没有动身,而且也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每日不过去巡视校尝督促军队将领而已,晚上却常宿宫中,与盛颜竟像是夫妻一样,恩爱缠绵。朝中换将频繁,宫中动荡不安,现在是非常时期,就算众人对瑞王出入宫禁有所疑惑,却也没人敢说什么,一切竟顺理成章了。
行仁依然过着傀儡太子的日子,君兰桎虽然是中书令,但是权力已被架空,各部的长官也全都被瑞王派的人换下,尤其是京城的防卫军和御林军,君容与既然将去南方,接替他的人自然是瑞王的得力手下。
“你不喜欢我多陪在你身边吗?”他明知故问,看着她。
盛颜不说话,转头去看外面。已经是三月,整个世界仿佛迅速复苏了,繁花杂乱,草长莺飞。
看着她望着外面的脸,尚诫微微皱眉,但依然还是在她旁边坐下,说:“前日接到消息,项云寰已经回到宜州,目前刘开成已经在那边驻军,江南局势复杂,战线颇长,我三日后就要开拔部队前去,恐怕一时回不来。”
知道他三日后就要出发,盛颜不由得心中落下一块石头来,点头说:“我知道了,一切保重。”
她言语敷衍,他当然感觉得到,但也只是冷笑着,微微皱眉,说:“盛颜,别做无谓的挣扎,你没有更好的出路,还是早点接受比较好。”
盛颜慢慢地说:“不,我只是想,这一次别后,我们应该就能长伴了吧。”
“那就好。”他明知她不是真心,却还是笑出来,说:“京城今年桃花也开得不错,明日我们去城郊看看如何?”
盛颜微微一怔,还没想到如何推辞,他已经问:“难道你在宫中还有什么事情吗?”
她如今确实是无事可做的,尤其是连行仁都已经不必管教,因为瑞王给他找了严厉的新太傅,他也知道今时不比往日了,收敛了不少。
所以,她也只能点头说:“好。”
尚诫离开后,盛颜默然无语,一个人在殿内徘徊很久,铁霏站在她身后,默然看她很久,然后突然打破他一贯的沉默,说:“德妃娘娘,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不如听天由命。”
盛颜没有理会他,他也就一直站在她身后,不再说话。
过了良久,她突然站起来,向着桐荫宫快步走去,
虽然已经有半年多无人住了,但那些高轩广屋依然干净清朗。殿基周围遍植的高大梧桐开得正盛,一串串淡紫色的梧桐花怒放在柔软的枝头,压得树枝倒垂,就像白色与紫色的帐幔遮天蔽日地蒙盖下来,遮得回廊一片昏暗。
盛颜在回廊上抬头看着重重低垂的花枝,默然想起去年此时,桐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她与尚训相遇,他在这花朵低垂的廊下,亲吻了她。
那个时候她曾经对他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但是他却依然还是将她留在他的身边,到后来他发现她喜欢的人原来是自己的哥哥时,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这座宫殿的由来,是因为周成王与他兄弟小时候的棠棣之情,可谁知道,皇家的兄弟,等到有利益之争的时候,到底会演变成如何局面。
她独立廊下,静静地看着一庭花开,仿佛看到繁华落尽,自己瞬间年华老去。
她走到里面去,一殿空荡,她的脚步声回响在殿内,无比清晰。尚训已经被移到这里,在他喜欢的地方,静静地安睡。
她在尚训的身边坐下,照常将他的手捧起,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静静地发呆。
雕菰和铁霏知道她的习惯,也知道她一坐会很久,所以两人走到偏殿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和尚训坐在死寂的殿内。
“尚训……这人生,我以后该怎么走下去呢?”
他的手,比她的脸颊温度稍微低一点,有一些冰凉,慢慢地渗入她的肌肤。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那天晚上,我们都死去,以后这一切,就全都是他们的事情了……我们两个,至少始终都干净地在一起,多好……”
结果到如今,她失身于人,他昏迷不醒,往后一切渺不可知,谁也不知道以后到底会怎么样,她到底有没有办法可以解决仇人?他到底有什么办法活过来?
竟已经是,他生未卜此生休。
她握着他的手,眼泪滴滴落下来。她绝望恸哭,仿佛一切都能发泄在眼泪中,然后把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全都清洗掉,这样她才能继续活下去。
就在此时,贴在她脸颊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那只手轻轻地转过来,帮她把脸颊上的眼泪,擦拭去。
她愣了一下,直到那只手,滑下她的脸颊,无力地落在被子上,她才像是明白过来,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睁大自己满是眼泪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她,低低地叫她:“阿颜……”
她俯头在他的肩上,急促地哭泣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他的枕边全都是一片潮湿,她才听到他艰难地,又挤出几个字:“不要哭,阿颜……”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她怕铁霏听到,使劲地压低声音,哽咽模糊。
他的身体无力,只有双臂能勉强抱住她,他的手,轻轻地抚摸过她的头发,低声,模糊不清地说:“那天……那天晚上……我听到你的哭声,才醒过来。”
那天晚上……
盛颜咬紧下唇,身体簌簌颤抖。她不知道尚训从暗黑中醒来,却面临着她被他哥哥强行占有的情形,会是如何痛苦。
“我……那个时候,连手指都不能动一下……可是我,一个人躺在那里发誓……”
发誓……他发的该是什么誓?
盛颜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肩上,无声地流泪。
但,他们那时发的誓,应该是一样的吧。
他们活下来的唯一目的,就是看着瑞王尚诫,走向死亡。
他们都没再说什么,在沉默中,盛颜紧紧地拥抱着他,听着他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咬住自己颤抖的下唇。
外面一片平静,风吹过梧桐树,那些娇嫩的花朵,互相簇拥着,挨挨挤挤地盛开,无声无息,连掉落的时候,也没有一点声响。
他已经醒来,可整个世界恍如还在沉睡中,无人知晓。
一声杜宇春归尽(上)
京城的桃花,开得和去年一样好。
坐车出了朱雀门,往南郊而去,不多久就看见了逶迤绵延的桃花,一片粉红色几乎延伸到天边去。春日的河水无比清澈,马车沿河而行,眼前已到了花神庙。
花神庙旁那株芭蕉树,今年分出了四五株小芭蕉,一片绿意森森。盛颜下了车,站在花神庙之前,抬眼仰望,花神庙越显颓败了,每根梁柱都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她一眼便看见了,缓缓在花神庙中踱步的瑞王,身后的阳光斜照过去,将她的影子重叠在瑞王的影子上。
她正低头看着,瑞王尚诫已经走过来了。
他和去年一样,依然还是淡天青色便服,五官深刻,微微抿着的唇角显得他神情漠然,只有一双眼眸深暗,这般深黑如渊的颜色,她若落在其中,怕是永远也落不到底。
他看到她了,那深黑的眼睛里,渐渐闪出一种温柔的光芒来,是微笑的神情让他的目光柔和起来。
盛颜默默抓紧了自己的衣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胸口浮起窒息的虚弱感,呼吸开始不畅。
瑞王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说:“你看,就是这个地方,去年今日,我们相遇了。”
是的,这个地方。
当时羞怯地接着檐下雨水的女孩子,如今是朝廷的盛德妃。
当时笑着向她询问签文内容的男人,如今是她最怨恨的仇人。
同样的地方,同样两个人,世事无常,居然这样迥异。
人生如此,命运如此。
她缓缓地开口,说:“是啊,真快碍……只不过一年,世事全非了。”
春日的艳阳照在他们身上,两个人不知不觉便一起走进这小庙里。
盛颜双手合十,在花神面前阖目祝祷了一会儿,瑞王站在旁边看着她睫毛微微颤动,只觉得异常美丽,叫人心动。
等她站起来的时候,他忍不住笑问:“你向她说什么?”
她低头淡淡地笑,说:“只不过是愿她保佑尚训早日醒来而已……也希望我娘的在天之灵,能看到我们。”
瑞王顿时面色一沉,说:“你以后可以不必在我面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