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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件青铜铸造的法式浴缸!
奢华卧室的浴缸往往并不安装在洗手间里,而是公然位于卧室的正中央,以法国人的浪漫,美人沐浴那是艺术,藏在洗手间里算什么?当然要公然置于卧室中央了!金色鸢尾花学院又在浴缸周围建了四根包裹翠绿色大理石的罗马柱,挂上白色的纱质帷幕。在月光皎洁的夜晚,纱幕中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并不见人影,但那个很深的青铜浴缸里却是足够藏下一个成年人的。
诺诺俯低身形,以“S”形路线接近浴缸,距离浴缸还剩不到五米的时候她忽然加速,水手刀带着一道冷冽的银弧,纱幕在那道银弧中无声地开裂。
浴缸中果然有人,他平躺在无水的浴缸底部,脸上盖着那本《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肚子上放着那袋吃了一半的薯片。
诺诺既惊又怒,这个贼竟然胆大到在她的浴缸里睡起觉来了,想来睡前吃了薯片看着书,还蛮惬意的。
刀尖停在那本书的书脊上,多下几寸就会刺入那人的眉心,对于入室小贼诺诺当然不准备下很重的手,但也没准备让他舒舒服服地离开,跟着一拳打在他的腹部。
中了这样的一击,那家伙骤然惊醒,一躬身弹了起来,可是痛得无法出声。书从他的脸上落下,月光中四目相对,诺诺尖叫说,“啊!”
背后传来“砰”的门响,那位负责风纪的梵蒂冈老修女举着烛台站在门口,神色警觉,“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为了学员们的安全,这位老嬷嬷每夜都会起来巡逻三四次,想必是路过门口听见了响动。她的钥匙能打开所有的卧室,当下就开门冲了进来。
诺诺想也没想,一脚踩进浴缸,准确地说是踩在那小贼的脸上,把他踩回浴缸里,死死踩住不松脚。
“陈墨瞳,刚才是你在惊叫么?出了什么事么?有人闯进来么?”老修女从黑袍下拿出左轮枪来上膛。
诺诺心说喂喂您真是从梵蒂冈请来的修女嘛?这随手就从莫名其妙的地方抽出枪来的范儿是卡塞尔学院的专利啊!这种话当然只能在心里吐槽,表面上看起来她是被人撞破了即将入浴的一幕,紧张地抱住了胸口,可脚下又狠狠地碾了几下。
这是提醒那小子说信不信你乱喊乱叫我踩折你的鼻梁骨?妈的这叫什么事儿啊?加图索家委培的新娘,被人撞破卧室里藏着男人!要是个胡子拉碴劫匪般的男人也就算了,谁也不会相信诺诺会私藏那种货色……可换作是路明非呢?
难怪这贼压根不紧张,进来之后跟回到自己家里似的,从书架上抽出书名最贱的那本书看了两章,熟门熟路地摸出诺诺藏的零食吃了几块,困了就去浴缸里睡觉了。
“哪有什么人啊?我只是放了热水要洗澡,没想到水太烫了。”诺诺一贯都是个会撒谎的丫头,一秒钟就把谎话编了出来。
她在背后打开了镀金的水龙头,热水哗哗地浇在她自己的脚上和路明非的脑袋上,开始水温没调好,两个人都烫得想要嗷嗷叫,好在路明非偷偷伸手把凉水也给打开了,这才成了温水。趁着嬷嬷还没开灯,诺诺把放在浴缸边沿的、装满玫瑰花瓣的篮子弄翻了,大捧的深红色花瓣盖在路明非脑袋上,再随着水流铺满了水面。金色鸢尾花学院为学员们提供最贵族化的服务,沐浴时用的花瓣、精油和浴盐自然是永远不会少的。
老嬷嬷终于摸到了灯的开关,开灯之后她的眼神越发狐疑,“你穿着泳衣洗澡?”
“我刚刚游泳回来。”诺诺继续编谎话。
“沐浴既是清洗身体,也是一种心灵的净化,有类似瑜伽的效果,穿着泳衣洗澡也太敷衍了。”老嬷嬷还是抓着左轮枪四下里张望,还把头从打开的窗户探出去看了看。
这些女孩的父亲把她们交给金色鸢尾花学院,学院就要承担起把她们教育成淑女的责任,淑女当然不能跟外面的野汉厮混,所以学院的保安主要就是严防痴汉和野汉。
诺诺心说幸亏姑奶奶我穿着泳衣,我要是没穿泳衣这家伙已经因为鼻血流得过猛而得送医院了!
她在浴缸边缘坐下,扯过旁边的浴巾把自己裹上。这时候老嬷嬷已经完成了全屋搜查,痴汉野汉都没有发现,心里松了口气,提着左轮枪走了过来。
“陈墨瞳,关于你在这里的表现,我一直想找你谈谈,不如就趁今晚的机会。”老嬷嬷也在浴缸边坐下。
“您还会用枪呢?”诺诺难得少有地露出谄媚的笑容。
“我出身在阿富汗,在那个地方信仰上帝可是件艰难的事,我们都得一手拿《圣经》一手拿左轮枪。可没准这是上帝给我们的考验呢?”老嬷嬷打开弹仓检查了一番,啪地合上,枪又悄无声息地收进了黑袍里。
“那您真的对谁开过枪么?”诺诺想尽办法要把话岔开,最好说几句老嬷嬷就闪人。
“一般的罪行我是可以容忍的,但面对那些玷污女性贞洁的恶人,我绝对不会吝惜子弹!”老嬷嬷的话掷地有声,“你的脸色怎么有点不对?”
“游泳可真是蛮耗体力的运动呢……”
“我想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吧?”老嬷嬷幽幽地说。
诺诺心说您不会立刻摸出枪来对着我们背后的热水连开六枪然后指着冒出的朵朵血花说“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我想在金色鸢尾花学院的生活并不能让你真正满意,或者说,当一名能让你未来丈夫满意的女性并不是你个人的心愿。”老嬷嬷叹了口气,“你过得并不开心,我看得出来。”
诺诺一愣。
“人不想做什么事情却勉强自己的时候,就像身体在前面跑而灵魂在后面追,可灵魂永远追不上身体。”老嬷嬷说,“你很聪明,虽然我不知道你之前在哪里就读,但我想那也是一所非常优秀的学院。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佼佼者,可在金色鸢尾花学院你却遭遇了困境,因为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对么?”
“我也不太清楚我想要什么。”诺诺耸耸肩。
“加图索家是本校的校董,我问这个问题可能会触犯到校董,但私下里问应该没关系,你对你的未婚夫很满意么?”老嬷嬷看着诺诺的眼睛。
诺诺沉默了几秒钟,“满意,我自己答应的婚约我怎么会不满意?作为未婚夫他没什么缺点,除了竞争者太多,一不小心就会被人从背后射冷箭之外。要说不满意,我只是不满意他的家族要把我培养成他们喜欢的那种新娘。”
“原来是这样,这倒还好,如果爱情的根基牢固,只是对于过程不满意,那么终究都是好结果。说起来我可是蛮懂女孩的心思的,我28岁才成为修女,之前曾经订过婚……”老嬷嬷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铺满玫瑰花瓣的水中,路明非载沉载浮,好像在一场混混沌沌的梦里,但关键的几个词他还是听清了,爱情、婚约、新娘……原来诺诺在这个岛上是要学习怎么当一个完美的新娘子,来之前他可什么都不知道、
他张张嘴想要嘲笑自己,可又怕吞进满口的水,最终只是一个气泡从他的牙缝里冒了出去,晃晃悠悠地去向玫瑰色的水面。
老嬷嬷唠叨了大半个小时才离开,也不知道是她今夜忽然追忆似水年华想找个人倾吐心曲还是加图索家对她下达过照顾诺诺的指令,她受命来探探这个靠不住的准新娘在想什么。
诺诺把左轮枪老奶奶送出门外,互道晚安之后带上卧室门。门锁啪嗒一声落下,诺诺把拴门的铜链条也挂上,瞬间从乖巧的淑媛变回夜行猛虎,扑到浴缸边,一脚踏在浴缸沿上,伸手抓出了浑身沾满玫瑰花瓣的路明非。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想玩死我么?你要睡觉躺床上老老实实地挺个尸不行么非要藏在浴缸里?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是那么鬼鬼祟祟的?”诺诺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跟小机关枪似的。
“喔喔喔喔……”路明非又开始结巴。
说起来72个小时之前他还端坐在安珀馆会议桌最顶头的位置,喝着伊莎贝拉泡的咖啡,听各部长唇枪舌剑,他要是皱皱眉头,大家就会暂停等他发表意见,他要是发话,伊莎贝拉就会写在会议记录上……怎么72个小时之后他就重又变成那个笨蛋衰仔怂货了呢?被这个红头发的妞儿气急败坏地臭骂,连话都说不出来……说起来自己如今还是她的上级诶,只要她仍然有卡塞尔学院的学籍,就仍是学生会的一员,而路明非现在是学生会主席……
诺诺忽然停下不骂了,怔怔地看着路明非。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捞错了,也许水下面藏着两个人,她捞错了人。
她本来要捞的是一个走路经常塌着肩膀耷拉着脑袋的男孩,他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眼神总是躲闪……可她现在抓在手里的家伙穿着暗纹西装和英伦风的黑色风衣,层次分明的头发绝对是手艺高超的理发师剪出来的,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并不简陋,透着执行部特有的冷冽气息,要不是眼角还是微微下垂,显得有点没精神,真认不出来是当初自己从中国带回学院的那个笨蛋。
路明非也在看诺诺。诺诺跟他记忆中也很不同,红发贴着两鬓精心地梳好,用一根银色的簪子别在脑后,只留出两根长长的鬓角,末端烫成C形,那张希腊雕塑般的脸蛋,看起来妆很淡,却用尽了心思。她身上散发着海藻、风信子和檀木混合而成的香气,高贵温和,逼得人透不过气来。要不是耳边那个熟悉的四叶草坠子和脚踏浴缸的霸气姿势,路明非也觉得自己摸错门了。
两人尴尬地沉默着,两个大脑都在高速运转,思考打破沉默的方式。
“好些日子不见,师姐看起来清减了。”
“师弟忧国忧民,日夜操劳,身子骨倒是壮实了许多……”
不对不对!这频道肯定是错了!
“师姐!这次来是组织上有重要的任务要托付给师姐!”
“组织上还没有忘记我么?终于轮到我出场了么?这冷板凳老娘可是坐够了呀!”
频道还是不对!
最后是“咕咕”两声,路明非的肚子叫了起来。他过去的一天里就吃了那点泡菜味的薯片,早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诺诺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没用!等我换身衣服带你去偷东西吃。”
半个小时后,金色鸢尾花学院的酒窖里,诺诺点燃了放在石墙凹槽里的烛台,路明非就着微弱的烛光从架子上挑了瓶红酒。
“吆喝!一抓就抓到了82年的拉菲,如今变成会喝酒的人了嘛!”诺诺瞥了一眼酒标,哼哼两声,拔出水手刀来从挂在高处的西班牙火腿上片了几片下来,丢给路明非。
金色鸢尾花学院的酒窖拥有非常可观的收藏,世纪名酒数不胜数,很多红酒藏家来到这间酒窖里都妒忌得眼中冒火,可眼下路明非只苦恼于这里除了上等好酒就只有上好火腿和上好奶酪,指着这些东西吃饱,可想而知有多腻。
不过眼下也只有这里能搞到吃的。金色鸢尾花学院刚刚成立的时候,厨房是昼夜开放的,可太多的学员因为热爱宵夜而胖成了小猪,后来不得不限制一日三餐的热量提供且夜间专人看守厨房。按非洲公主的话说,晚上饿起来的时候总看着自己的脚丫子解馋。但这挡不住诺诺,她很快就发现酒窖是没人看管的,那些稀世名酒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放着,开一瓶来就火腿,当作宵夜是足够的。
路明非把瓶塞打开,把酒瓶放在一旁,诺诺在他对面坐下,两个人都是席地而坐,诺诺换上了一件沙滩白裙,露着肩膀,两根细细的肩带。盘起来的红发也散开了,随随便便地披着。
这样的诺诺就有点像记忆中的模样了。还是没什么话好说,他就看着烛光里的女孩,嚼着火腿。
“看什么看什么?喝你的酒!”诺诺一瞪眼。
“不醒醒酒么……”
“饿到前胸贴后背了还穷讲究!每任学生会主席都都会遗传一种叫‘不讲究就会死’的绝症吧?”诺诺抓过酒瓶来给自己和路明非各倒一满杯,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小半下去。
(作者注:醒酒,这是饮用某些地区所产的红酒的一道准备工序,把酒瓶打开后把酒倒入开口较大的容器里,让酒和空气充分接触,放置一段时间,通常是几十分钟到几个小时。这说白了是个氧化过程,会让酒中的香气浓郁和口感柔顺。但通常只有高档红酒特别讲究醒酒的程序,所以诺诺说路明非穷讲究。)
“哦。”路明非也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拿破仑时代的藏酒地窖,里面阴风阵阵,两人都不说话,喝完一瓶82年的拉菲再开一瓶90年的帕图斯,牛嚼牡丹般往肚里灌,水手刀扎在那条火腿上,想吃就自己起身去片。
酒意渐渐地涌了上来,诺诺觉得暖和起来了,也没那么多拘谨了,“喂!说吧!出什么大事了?”
路明非咕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师姐……你觉得我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