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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五辑)-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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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新媳妇的大花轿里剪个纸鬼,烧过以后,大花轿里就弥漫了森森鬼气。坐大
花轿的新媳妇遭了鬼捏头,就会一命归西,跟鬼西去了,成了鬼的媳妇,到那边跟
鬼过日子了。这么缺德的事儿,连他都不会想起来,更别说做了,可老蒙子硬是咬
着他不放,逼他认罪,逼他给老蒙子赔个儿媳妇。那次动了不少说事儿的人,都劝
他把自己的儿媳妇给老蒙子的儿子了事了。他死活不同意,说就是枪毙,他自己去
法场。那次的事闹得很大,四村八屯都知道,还惊动了政府。不是政府出面,会酿
出人命。出那次事儿以后,他把大花轿烧柴了,发誓以后再也不打大花轿了。也就
是从那时起,使用大花轿娶媳妇的人渐渐少起来,开始使用手扶拖拉机娶媳妇了。
手扶拖拉机被打扮成五颜六色的花车,机头扎朵鲜艳的大红花,也颇有一些喜气洋
洋的样子。手扶拖拉机娶亲不几年,又兴小轿车娶亲,小轿车比手扶拖拉机更洋气,
更气派,更有身份。人们使用小轿车娶亲时,坐大花轿娶亲的人差不多绝迹了。在
老人眼里,他已有多年没有看见使用大花轿娶亲。但他还是觉得坐大花轿好,颤悠
悠的红轿子,红轿杆、红轿夫,后面跟着吹吹打打的绿衣绿裤的民间乐队,特别是
唢呐手,把唢呐吹得山响,几里路外就能听见。用小轿车娶亲,太快,小轿车“日
——日——”几声就到了家门,太简化了些。老人有些年头没有打大花轿了,手都
生了。这次他要打一个比他原来打的都漂亮的大花轿,把他的孙媳妇迎娶进门,也
了却他最后的心愿。他的儿媳娶进门时,就是坐的他打的大花轿。娶孙媳妇再坐他
打的大花轿,他就会死而无憾。天黑得瓷实,灯光像个白窟窿。老人手上的活儿依
然在忙着,刨花洒落满地,细闻还有些香味儿。孙子不知啥时候醒了,披着衣服出
来撒尿。尿声洒在雪里,发出沙唰沙刷的响声,在静夜里很响。可能是着凉了,孙
子打个喷嚏。“小祖宗你给我回去!”他冲孙子发急地喊。“没事儿。”孙子说,
“我身板硬。”“身板硬咋?”他老花着眼瞅着孙子说,“啥硬也硬不过风。别看
风是软的,一两寒风二两钢,风以软为硬,生生把人……”老人怕下边的话不吉利,
就住了嘴。人嘴上有毒,不定哪句话会把人毒死。所以,不该说的话,哪怕烂在肚
子里也不能说。“爷爷你忙啥呢?”孙子问。“没忙啥,快进屋吧。”老人说。老
人没把打花轿娶孙媳妇的事儿告诉孙子,他想等馍馍熟了再揭锅盖,给孙子一个惊
喜。“是不是在打马车?”孙子问。“是。”老人催促孙子:“快进屋睡吧,小心
着凉。记着明天买个尿盆。”老人看着孙子进了屋,这才又忙手上的活儿。孙子屋
里的尿盆烂了,让他买个新的。孙子宁愿受冻到院里撒尿,也不买新尿盆。以前,
老人和孙子同住一屋。爷爷孙子没大小,他们有时睡一个被窝,孙子的脸比磨盘还
大,老问他男人女人的事儿,他就给孙子讲,听得孙子津津有味儿。有时孙子问他
除过三个奶奶还有没有过别的女人时,老人只顾嘿嘿笑着不说话……他除了三个女
人以外,还有过别的女人。那是啥时候,是二十岁?还是三十岁?还是四十岁?他
忘了,记不清了。反正那是某一年的夏天,他午睡起来,在院落里的树荫下凉快时,
发现树上两条虫子在交尾。他们像死去一样长时间一动不动,慵慵倦倦地厮缠,一
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他突然就浑身血热。那天他女人回娘家了,他就走出家门,不
知走进了谁家敞开的院子,刚好有个女人在炕上独睡,他就和那睡得朦朦胧胧的女
人媾合了,媾合时他看见女人的眼里有树上虫子的幸福感,让他猛然懂得这样一个
道理,虫子和人没二样,幸福时都有一样的眼神。他没跟孙子说这些,那是他守了
一辈子的秘密。他不想告诉任何人,只想把那秘密带到坟墓里去。到了那边见到他
的三个女人也不会说,他知道女人都是醋缸。他不想把醋缸打翻。雪,不知啥时候
飘得小了些。现在啥时候了,不知道,但离东方既白还早。谁家的狗又吠起来,咬
着动静。狗是咬着动静的东西,没有动静狗是不咬的。狗吠了几声,就默住。狗咬
的方向好像是老蒙子家。这么冷的天,老蒙子睡在地上,会不会冷呢?想到这些,
自己先打了个寒噤。“我也快了吧?”他说。自从老了,就有了自言自语的毛病。
“我不死,要等给孙子娶过媳妇,给我生了重孙子再死。”他笑笑,笑得很福气的
样子。不知咋,他突然明白了爹的一句话,爹临死时,他守着爹哭。爹说哭啥哭,
我不是去死,我是要回家。当时,他不明白爹为啥跟死叫回家,现在他突然明白了。
老人摇摇头,说:“每个人都得回家,早晚的事儿。”说完,抿口酒,又抿口酒。
几口酒下肚,肚里便热起来,可手指尖儿僵硬地麻木着。这时屋门一响,儿子出来
了。儿子已是中年人,鬓角有了白头发,也开始喝起来。儿子走过来说:“收了吧,
别做了。现在谁家娶媳妇还坐轿子啊!”听这话老人有些生气,嘟噜着嘴说:“我
孙子媳妇坐。”“做好了……”儿子没说下去,他想说做好了大花轿也没用,你孙
子不会同意用轿子的。但儿子怕伤老人的心,改嘴说:“我给你热热酒吧。热酒养
身子。”老人没有被儿子深更半夜给他起来热酒而受感动,老人觉得儿子做这些天
经地义。如果是他孙子这时候给他热酒,说不定他会流下泪来。老人相信孙子会同
意用大花轿娶的,他心里有谱。那是他还跟孙子睡同屋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没
过门的孙媳妇来了,跟他孙子过了一夜。他们刚睡下,就折腾起来,很大胆也很放
肆。老人的儿子和儿媳妇就不敢这样。那时他家房子窄,全家都睡在一盘大炕上。
儿子和儿媳妇睡觉都很规矩,实在憋不住了,干那事儿也是偷偷摸摸。特别是儿媳
妇,连大气儿都不敢吭。爷爷孙子没大小,当着爷爷的面就苟且,老人没有生气。
如果换了儿子儿媳妇,老人不一定会气死。隔辈亲就是亲啊!那天早晨醒来,老人
问:我打个大花轿给你们成亲行不?孙子和没过门的孙媳妇爽快地笑着说:行行。
就是得了孙子和没过门的孙媳妇那句话,他才心里定了谱。孙子真是他的好孙子,
遂了他的愿望。儿子把酒烫好,递给老人,让老人喝。喝一口,觉得没凉酒味儿冲,
热酒劲儿有些绵软。“我给你搭把手吧?”儿子说。“不用,你睡吧。”老人说,
“你一搭手,活儿就成两人的了,你不搭手,活儿就是我一个人的,我不想犯忌。”
打大花轿有忌。打大花轿,老时候就讲究,只能一个人做,不能两人做,更不能七
手八手人多,说是一个人打的大花轿,娶进门的媳妇就会和丈夫成一家子,两个人
打的大花轿,娶进门的媳妇以后会和丈夫成两家子,如果三个四个人打大花轿,媳
妇以后要改几次嫁。“那我睡了。”儿子说着退下。走两步,回过头说:“酒还热
呢,趁热多喝点,暖和身子。”“喝多了会醉,就干不成活儿了。”老人说,“我
要在天亮前把活儿干完。”天亮以后,雪歇了。雪歇时,老人的大花轿也已打成。
再刷上红漆,就等腊月廿六娶孙媳妇了。到了腊月廿六,再过五天,就是大年初一。
守着晚辈新媳妇过大年,滋味儿一定不错。现在不时兴磕头了,过去时兴磕头时,
大年初一,孙媳妇给他一跪到底,他会更觉受活。老人退开几步,端详着成为物什
的大花轿,满脸的乐呵。自从老伴过世以后,老人还是第一次这么乐呵。对着大花
轿高兴一会儿,老人就回屋睡过去。老人醒来时,天已晌午。天晴晴朗朗,日头晒
得雪软软的,但没有融化。老人顾不上吃午饭,把早就买好的一瓶红漆拿出来,趁
日头好就把大花轿刷新了,等日头西斜时,大花轿差不多也快干透了。老人瞅着大
红的花轿时,孙子走过来,问:“爷爷,你打大花轿干啥?”“给你娶媳妇。”老
人说。“我早把小轿车订好了,押金都交了。”孙子说。“退了去。”“不退。”
孙子梗着脖子说,“谁娶亲还坐这个?”“你……”老人一下子漏了气儿,差点坐
在雪地上。老人辛辛苦苦打的大花轿,没想到会是这结果,弄得老人没数了。老人
想一会儿问:“那天你们不是答应用大花轿了吗?”“那是我们随口说说。”孙子
说。“混帐!”儿子过来冲自己的儿子喊一嗓子:“快答应你爷爷。”说着连忙过
来安抚老人,硬气地说:“爹,你别急,我心里有数。我不会让你的大花轿白打,
他敢不用,我打断他的狗腿。”……今天已是腊月二十二了,明天就是小年,过了
小年三天,就是腊月廿六,就该用大花轿娶孙媳妇了。大花轿在院落的西边靠围墙
脚放着,离着柴禾堆很远。这天深夜,老人正在睡梦中,突然被火光惊醒,起来一
看,是大花轿着火了,燃烧的大花轿一片火红……老人急了,端一盆水去浇火,一
头栽倒在雪地上,人事不省。等老人醒来时,大花轿已化成灰烬,老人冲着一堆灰
烬咧着大嘴哭起来,嗷嗷的,像狼一样。腊月廿六这天,孙子用小轿车给老人迎娶
进门孙媳妇,小两口给老人敬酒时,老人四杯酒下肚,感到舒坦极了。



               生活不是游戏

                                 刘玉栋

    离开了才知拥有的珍贵。

    第一章

    1

    光线透过厚厚的窗帘,射进房间里,显得微不足道,屋内依然暗暗的,亚秀怠
倦地躺在床上。这个夏日的上午,亚秀并没有感到炎热,空调器蹲在墙角里,像一
只虎视眈眈的狮子似的,盯着她。

    此时,恪军正坐在飞机上,飞往南方的一座城市。亚秀躺在这舒适的房间里,
可她并没有睡着,她的思绪随着恪军所乘的飞机,飘在白云的上端。

    她知道,外面的阳光一定很好,她此刻的心情,应该是出去走走,虽然是在炎
热的中午,可总比躺在床上要好,可她实在不愿意动。

    恪军坐在飞机上,一定是满面春风,名牌西装穿得一丝不苟,那个女秘书坐在
旁边,俗艳的脸上露出甜腻的笑,或者从空姐手中接过咖啡,双手递给恪军,或者
伸出纤细的手指,弹去恪军衣服上一颗肉眼看不到的灰尘。

    这种无聊的想象充满亚秀的头脑。她并不是由于恪军的外出而感到寂寞,只是
有一种无法排解的东西在她心中蠢蠢欲动。亚秀对恪军外出已是习以为常,其实恪
军外出与否,对亚秀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有时候,亚秀甚至希望恪军出去几
天,让自己跟孩子享受几天清闲的日子。

    昨天夜里,大约12点钟左右,她听到楼下摩托车熄火的声音。她猜想,是恪军
回来了。恪军轻轻地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轻轻地脱下衬衣。亚秀咳嗽了
一声。“还没睡着?”恪军说着躺在床上。亚秀生气地转过身子,背对恪军,泪水
在眼圈里打转转。

    亚秀觉得恪军的身子正贴在自己背上,手在她胳膊上轻轻地抚摸着,嘴唇正沿
着她的脖颈温柔地下滑。动作轻柔,嘴唇温热。她感到自己的喘息已经有些不均匀,
她把身子几乎转了过来,他们的身子好久没有如此贴近过了。

    突然,亚秀闻到一种气味,那气味十分模糊却又十分陌生,那是一股来自女人
身上的香味,但不是自己,是来自另外一个女人。

    “明天,我要去南方开一个商品交易会,机票已经买好了。”恪军嘴里呢喃着,
那手指更加肆无忌惮。亚秀觉得自己几乎有了反应。可她突然又闻到了那种味儿。
在瞬间内,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她盯着恪军的脸,在黑暗中,那张脸模糊不清,
使她厌恶。此刻,他的唇也变得冰冷,被他所吻之处,似有冰块轻轻滑过,她感到
有一股深深的寒意浸入心脾。

    她把脚顶到恪军的肚子上。亚秀此时的脑壳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想,只有气忿,
一种塞满胸腔的气忿。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猛一伸腿,恪军便弹落到地毯上,沉闷
地响了一声之后,她听到恪军发出了轻轻的呻吟。


    “我是你妻子!”亚秀咬着牙说,声音沙哑如裂帛,似乎不是从她口里说出来
的。

    恪军腾地爬出来。他双手狠狠地抓住亚秀的头发。“你想干什么?”

    “我受不了你身上的那种味儿!”

    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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