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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聘请。”他震动了一下,迅速的抬眼看 她,他那暴戾的脾气显然又要发作了,他的眼睛凶恶而面貌狰狞。
“为什么?”他阴沉的问。
“不为什么,只是我不愿意。”她固执的说。
“给我理由!”他喊:“什么理由你要拒绝?你嫌待遇不够高?再增加一倍怎样?” “不是钱的问题。”她摇头。
“什么问题?”他大叫,愤怒使他的脸孔发红。
“我会帮你介绍另外一个护士,”她避重就轻的说:“这么好的条件,你很容易找到 个好护士……”“我不要别的护士!”他厉声喊:“你休想把那些傻瓜蛋弄来给我!我告 诉你……”他的话没有说完,门开了,耿培中和他的妻子——一个身材瘦削,面貌精明的 中年女人走了进来。那女人立刻赶过来,用一副夸张的尖喉咙,嚷叫著说:
“啊呀,爸爸,什么事又让您生气了?医生说过,您的病最忌讳生气,您怎么又动气 了呢?”站直身子,她的眼光和江雨薇的接触了:“江小姐,”她一本正经的板著脸:“ 你应该避免让他生气呵!”“我只负责照顾病人的身体,”江雨薇冷冷的直视著她:“不 负责病人的情绪!”“天哪!”这位“耿夫人”吃惊的尖叫:“这算什么特别护士?看她 那副傲慢的样子!怪不得把爸爸气成这样子呢!培中,你管些什么事?给爸爸雇了这样一 个人!好人都会给她气病呢!幸好爸爸明天就要出院了,否则……”
“思纹,”耿克毅怒声的打断了那女人的尖叫:“你说够了没有?”思纹,那张善表 情的脸倏然变色,又倏然回复了原状,她讨好的对老人弯下腰去:“是了,爸爸,我一时 太大声了些,”她温柔的说,语气变得那样快,使江雨薇不能不怀疑她是不是演员出身的 。“您不要生气,爸爸,我们明天来接您出院,关于您出院以后的问题,我和美琦已经研 究过了,我们可以轮流来陪伴您,或者……”她悄悄的看了看老人的脸色。“我们也可以 搬回来住……”“哈哈!”老人怪异的笑了一声,望著他的儿子和媳妇。“你们怕我死得 太慢,是吗?”
“爸,您这是什么话?”耿培中锁紧了眉。“我们是为了您好……”“为了我好?” 耿克毅紧紧的注视著耿培中:“培中,你真是个好儿子,在我生病期中,你已经在我工厂 中透支了二十万元之多,培华可以和你媲美,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吧?反正我死了,钱也带 不进棺材的,是吧?”
“爸爸!”培中的脸色变白了,却仍然不失冷静。“我是挪用了一些钱,因为我那建 筑公司缺点头寸,一个月之内,我就可以还给你的。”“好了,别谈这个,”老人阻止了 他:“你们今天来,有什么目的吗?”“我们刚刚去看过黄大夫,”思纹抢著说:“他说 您如果出院的话,势必需要一个人照顾,我想和您研究一下,是我回来呢?还是美琦回来 ?翠莲是个不解事的傻丫头,她是无法照顾您的。”“够了!”耿克毅冷然的望著儿媳妇 。“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美琦,我需要的是一个特别护士!”他把眼光调向江雨薇,询 问的说:“江小姐?”江雨薇一愣,本能的向前跨了一步,还来不及开口,思纹又尖声的 嚷了起来:“啊呀,爸爸,你还受不够这些特别护士的气吗?她们从来就不把病人当人的 ,尤其这个……”
“耿先生,”江雨薇听到自己的声音,那样坚决,那样稳定,那样热烈而急切的说: “我接受了你的聘请!明天,我将跟你回去,直到你解雇我的时候为止!”
耿克毅的眼睛燃亮了,像个小孩子般绽放了满脸的喜悦,他胜利似的看著儿媳妇:“ 你瞧,思纹,我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你还是留在你自己的家里,照顾你的丈夫,让他少去 酒家舞厅,照顾你的儿子,少当流氓太保吧!”思纹的脸色雪白,她的嘴唇抖动著,半天 之后,她才冒出一句话来:“我会管我的丈夫,最起码,要他不要像他父亲一样,养出… …”“思纹!”培中立刻喊,打断了思纹的话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我们走吧!” 回过头来,他望著耿克毅:“我们明天来接您出院!爸爸!”“用不著,”耿克毅说:“ 老赵会来接我,江小姐会照顾我,你和培华,谁也不用来!”
耿培中忍耐的咬咬牙:
“好吧!随您的便!我们走吧!”
拉著思纹,他们走出了病房,江雨薇接触到思纹临走时的一道刻薄的眼光。她走去把 房门关好,听到思纹那尖锐的嗓音,在走廊里响著:“你爸爸越来越变成了道地的老怪物 !他和那个女护士呵,十成有八成有些问题呢!”
她咬咬牙,关好房门,回过头来,望著耿克毅。后者平躺在床上,眼睛闪闪发光的望 著她。“谢谢你,江小姐。”他由衷的说。“什么原因使你改变了主意?”因为你是个孤 独的暴君!因为你身边竟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因为你实际上贫无所有!因为你晚景凄凉 ……她没说出这些理由,却微笑著说了句:
“你答应给我三倍的薪水,不是吗?”
那老人凝视著她,她立刻知道那老人已明白她心中所想的。他对她凄凉的微笑了一下 ,说:
“你是个聪明而善良的好女孩,雨薇。”
雨薇?他这是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却叫得那样自然,她悄悄看他,他已经把眼睛闭 起来了。他累了!一个憔悴的、苍老的、濒死的、孤独的老人!她觉得自己的眼眶发热, 走过去,她帮他把棉被盖好,却听到他有低声的自语:
“若尘,是你该回来的时候了!”
若尘?若尘?若尘?她怔在那儿了。他说得那样凄凉,那样惨切,这个若尘,到底是 谁?
5
车子穿过了台北市区,驶过了圆山大桥,一转弯,向阳明山上开去。老赵纯熟的驾著 车子,飞驰在那弯路频繁的山路上。“哦,耿先生,”江雨薇略略不安的说:“你没有告 诉我,你的家在阳明山上。”“这对你很不方便吗?”耿克毅说:“我答应你,每星期至 少有一天休假如何?这样,你就可以和你的医生去约会了!”
“我的医生?”她惊愕的。
“那位吴大夫,X光科的,叫什么?吴家骏吗?”耿克毅不动声色的问。江雨薇蓦然 间脸红了,她有些激怒。
“你仿佛雇了私家侦探来侦察我。”
“哈哈!”老人得意的笑了一声。“这只是凑巧,那天你推我去X光室的时候,那位 医生的眼睛始终在透视你,不在透视我。如果你活到我这样的年纪,你就会一眼看出人类 的感情来了。”他顿了顿:“怎样?这位医生在你心中的份量如何?”
“我不想谈这个。”江雨薇闷闷的说。看著车窗外面,那些向后急速退开的植物,那 些建在半山中的别墅,那些远处的云山,那些山坳里的苍松翠竹……“我在想,”她慢慢 的说:“你这暴君有一座怎样的皇宫。”
“你不用想,”老人说:“因为已经到了。”
车子向左转,转入了一条私人的道路,铺著碎石子,道路宽敞,两边都栽著密密的修 竹。江雨薇对那些修竹看去,发现那竟是两个竹林,那么,这条路是从竹林中辟出来的了 。车子曲折的转了一个弯,停在一个镂花的大铁门前面。江雨薇伸出头去,正好看到铁门 边石柱上的镂金大字“风雨园”。她看了老人一眼:“很少有人把自己的花园取名叫‘风 雨园’。”
老人不语,他对那跑来开门的男工老李打了个招呼,车子继续开了进去。一阵沁人心 脾的花香绕鼻而来,是晚秋最后的几朵茉莉吧!园内有好几丛竹子,主人显有爱竹的癖性 ,一棵古老的苍松,虬结的枝干,苍劲的直入云中。绕过了这棵老松树,江雨薇的眼前一 亮,一个圆形的小喷水池呈现在她面前,喷水池中,雕刻著一个半裸的维纳斯像,水柱喷 射在她的身上,再奔泻下来,夕阳的光芒照射著她,颗颗水珠,像颗颗闪亮的水晶球,在 她那白皙的肌肤上滑落。她那美好的身段,沐浴在秋日的阳光下,带著一种神秘的光华, 仿佛她是活的,仿佛她主宰著这花园,仿佛她有著一份神秘莫测的力量。车子停了,江雨 薇眩惑的走下了车,她的眼光仍然无法离开那雕像,她真想走过去触摸她一下,看看她的 肌肤是不是柔软的。“美吧?”老人问:“我在欧洲旅行的时候发现了它,花费了一笔钜 资把她买来了。看她的眼睛,看她的脸,我常常觉得她是有生命的。她的脸型像极了…… ”他忽然咽住了。
“像极了谁?你的一个爱人?”江雨薇冲口而出。
“不错。”老人并未否认。“一个我深爱的人。”
“她在那儿?走了吗?”
“走了。”江雨薇看了老人一眼,她不想再去深入的发掘这老人的秘密,一个活到六 十八岁的人,原可以有写不完的故事呵!他望了望花园的其他部份,绕著水池,栽满了茉 莉与蔷薇,另外,她看到数不清的花与树,山茶、木槿、玫瑰、冬青……天,这确实是个 人间仙苑啊!掉转头,她面对著那栋二层楼的建筑,纯白色的外型,加著落地的玻璃窗, 这栋房子像个水晶的雕刻品。房子前面有好几级台阶,然后是一排古罗马式的圆形石柱, 大门是拱形的,现在,那门大开著,露出里面纯白色的地毯,黑色沙发,与白黑二色的窗 帘。
“啊,”江雨薇轻呼:“你确实有个皇宫。”
“如果你不介意,”耿克毅微笑的说:“你该认识认识这家里其他的份子。”江雨薇 恍然惊觉,老李、李妈,和翠莲都已经出来了,站在花园里等待著。她已经见过了老赵, 那是个憨直而稳重的中年人。现在,她见到了老李夫妇,一对五十余岁的夫妻,老李有张 不苟言笑的脸,额上有道疤痕,虽不丑陋,却并不引人喜欢。他冷冷的和江雨薇打了招呼 ,就一转身消失在树木深处了,他走开时,江雨薇注意到,他的腿是跛的。李妈,她和她 的丈夫正相反,胖胖的身材,圆圆的脸,有对易感的眼睛,和满脸慈祥而热情的笑,她热 烈的迎接了江雨薇,一再保证的说:
“你会喜欢这儿的,江小姐,你一定会过得惯的,你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我会给 你准备的。”
翠莲,那个才十八、九岁的台湾姑娘,却是美慧而可喜的,她不住的笑,不住的对江 雨薇鞠躬如仪,使江雨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翠莲,”李妈说:“你也要好好侍候江小 姐呵!”
“是的,是的,是的。”翠莲一叠连声的说。
江雨薇发现,翠莲实际上是归李妈管的,换言之,李妈在这家庭中有著相当的地位。
“好了,耿先生,”江雨薇看著耿克毅:“你该进房里去了,这花园里的冷风对你并 不相宜。”
真的,晚秋的风穿山越岭而来,已带著深深的凉意,那松涛竹籁,簌簌瑟瑟,震人心 弦。她搀住了耿克毅,翠莲已识趣的递上了拐杖,他们走上台阶,走进了那大大的白色客 厅里。耿克毅在沙发上沉坐了下来,轻叹了一声:
“啊,回家真好。”翠莲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来,李妈已拎著江雨薇的皮箱,往楼 上走去,耿克毅悄悄的看了看那口扁平的小皮箱,说:
“在我家里,你似乎不必穿护士服装。”
“我是护士,不是吗?”
“如果你肯帮忙,就别穿那讨厌的白衣服吧,我不想把我的家变成医院。”
江雨薇淡淡一笑,她不想多说,事实上,她那口小皮箱没有什么可穿的衣服。她打量 著室内,白地毯,黑色的家具,白色的窗帘镶著黑色的荷叶边,大大的壁炉,有宽宽的炉 台,炉台也是黑色大理石的,整间屋子都是黑白二色来设计,唯一的点缀,是炉台上的一 瓶艳丽的红玫瑰。
“噢,”江雨薇眩惑的说:“我从没想过黑白两色可以把房间布置得这么雅致。”“ 设计这房子的是个奇才!”老人赞叹的说。
“是吗?”江雨薇不经心的问。
“你决不会相信,他设计这房子时只有十八岁!没有受过任何建筑训练,他只是有兴 趣而无师自通!”
“哦?”江雨薇掉转头来。“他现在一定是个名建筑师了?”
“不,”老人摔了一下头,似乎想摔掉一件痛苦的回忆。“他现在什么都不是。”江 雨薇对那建筑师失去了兴趣,她的目光被墙上一幅字所吸引了,那是一幅对联,对得并不 工整,却很有意味,笔迹遒健而有力,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