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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心中直点头,老虎,该巡山了,光盯着她多没意思。
“少主?”
有人叫你,她以眼神暗示。
蓦地上官一笑,指腹滑过画扇,温柔中透着几分异样。他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慢慢想,多久我都等。”说完,掀帘离去。
她愣了好久,久到微微不信,半晌冷汗滑下,她才明白这叫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毛骨悚然啊!
此人向来说一套做一套,嘴上服软,内心坚硬,这回他答应的这么快,肯定有诈,肯定。她大胆笃定,小心求证,此后——
第一天,风平浪静。
第二天,波澜不惊。
第三天,春和景明。
第四天,第五天……
然后她想通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虎来了,咳,老虎最近忙着收拾季君则,没空对她下爪。好啊,非常好,趁着空她要滋润滋润,不然哪天老虎扑来,她拿什么反击。
见四下无人,她打开藏书宝盒,最上正大光明地放着《侠客游记》,如此就算上官老爷看了也不会起疑吧。月牙眼笑眯眯,拿开粉饰太平的余氏宝典,瞳眸变成了满月型。
《玉簪记》,《风筝误》、《西厢记》?婚前痴男怨女,婚后琴瑟和鸣,翻翻几页,全是这些,她的口味何时如此寡淡,她明明喜欢那种惊世骇俗、愤世嫉俗、个性十足的话本啊,怎么变成了这些?
阴谋,绝对是阴谋,想从思想上彻底推倒她的阴谋!
她颤抖了,倏地起身向外走去。出门不久就碰上林伯和几个伙计,手中大包小包,红艳艳的很是扎眼。
“少夫人,您这是上哪儿啊。”林伯道。
“去买书。”刚要擦肩而过,她忽然看向其中一人怀中,伙计脸色微变,连忙用衣袖遮住露出的物什。
“龙凤喜烛?怎么,府里要办喜事了?”她道。
伙计们协同一致,齐齐看向林伯。
“回少夫人的话,可不就是表少爷和从姑娘的喜事。”老头挺身而出。
“哦,这两人都进展到这步了?”
“表少爷借酒消愁的几日,从姑娘日日作陪,大魏人最重名节二字,哪有男女朝夕相对却不成婚的道理,即便江湖人也不能例外啊,少夫人,您说可对?”老目别有意味地盯着她。
“林伯你是九大管事之一吧。”
似没想到她会扯到这里,老头一愣。“是,林城一直在顺天府为少主打下手。”
难怪萧匡说子愚手下九大管事,各个都是老奸巨猾、火眼金睛的千年狐狸,原来如此。
“既然他们好事将近,那我可要向阿鸾道贺,见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余秭归作势要走,却不见林伯拦她,难道是真的?
“少夫人。”林伯唤道。
来了来了,心虚了不是,笑眯眯,她退后两步,
“麻烦少夫人顺道将这个带给从姑娘。”自腰间取下一物,林伯交到她手中。
“这是?”
“这是表少爷的私房钥匙。”
原来是真的,萧匡和从鸾好事将成了,她不由为他俩高兴。“好,我一定交给她。”
将钥匙妥帖收好,余秭归刚举步,就听对街巷中一记泼辣女声。
“做人不能余某某,徐三娘,拿命来!”
砸锅砸铁,骂声嘹亮,她本不想听的,只是不时冒出的那句话着实勾起了三年前,那段不太美好的回忆。余某某啊,她叹,回身问道:“这余某某是谁?”
看来的目光有些诡异。
“你们瞧什么,我没认为这个余某某是我,好奇,只是好奇。”她反复强调。
林伯咳了声。
“那个……”有个伙计支支吾吾地开口,“对骂的两人是南京城有名的泼妇,前两天打马吊其中一人输了几两银子,至今没还,结果另一个就上门骂了三天。”
这时又一声:“做人不能余某某,快还银子!”
哦,看来这余某某是出了名的老赖啊,不然这两个泼妇也不会拿他来对骂。这个余某某绝对不是她,一来她不欠人银子,二来她不会打马吊,放心了,她放心了。
想到这儿,她眉眼舒开:“你们忙,你们忙,我去去就回。”
看着她渐远,林城这才拭去盗出的冷汗。
“还好被少主料中了。”老头长舒一口气,而后瞪向几个呆愣的伙计。
“你,你,你,还有你,差点就坏了大事,今后看到少夫人绕道走,听到了么?!”
第四章 做人不能余某某(下)
出了上官府,不多时便至保泰街。因国子监坐落此地,故而街道两旁多是书肆笔铺,墨香文台,石泓砚斋,单看匾额便觉雅极。真是文采三吴地,风流帝王州。
余秭归熟门熟路地走过几家宝号,拐进略显清冷的小巷。彼时正值日中,本是春困袭来的好时候,可饭铺里几个学子一手托书,到嘴的白饭停在空中,脸颊染抹潮红。
“真是斯文委地,做人不能余某某!”一人愤而拍案,其他几人皆叹,不谋而合,再翻一页。
斯文委地,原来这个余某某是个爱打马吊欠钱不还的读书人啊,真是老少皆宜,男女通用,这余某某是个人才。月牙眼眯啊眯,试图看清让国子监才子都爱不释手的书名,忽地对上一名学子的眼睛。
腾地一下,那人脸爆红,红得让她想到上官老爷说的红果子,方才她也是这般,实在是太没气势太丢脸了。
“这……这位姑娘有……有事么?”红脸学子道。
还好她不是结巴,不然,一颗结巴的红果子,上官老爷岂不要笑死,她暗自宽慰。“请问公子,这附近的采菊书铺搬到哪里去了,只是几日未来,怎地就成了饭铺?”
“采菊书铺?”学子奇怪地打量她一眼。
“不是这个名么,我家老爷明明说是啊。”眼儿眨眨,十分无辜。
“原来是你家老爷,在下就说姑娘怎么会看那种书。”学子稍稍松了松手中的书,封皮上隐隐露出两字——闻录。
难道是《国子监闻录》?
“姑娘,姑娘。”
她回过神。
“这采菊书铺姑娘莫要找了,若你家老爷要看,就去街口的孔孟宝斋买几套经史子集吧,俗话说读圣贤书……”
“有劳公子。”
她转身就逃,这人根本就是个小老头吧,经史子集,她还不如回去看《玉簪记》。埋着头,她一路狂奔,待到巷尾突然听道。
“姑娘在找采菊书铺?”
脚步一滞,她看向巷里,只见说话那人逆光站着,娇小的身子背着个大书箱,活像一只胖蜗牛。
“小老板?”她不太确定地开口。
闻言,男装小老板一瘪嘴,委屈似的嚎啕大哭:“陈姑娘,我好苦啊!”
“我不姓陈。”看着衣袖上渐渐泛滥的水渍,余秭归冷静道。
“哎?”短暂停顿,泪水复又溃堤,“李姑娘,我好苦啊!”
“我也不姓李。”
“那……那是王,不不,刘?还是杨?”
余秭归看着兀自回忆且装熟的小老板,望天一叹:“先不管我姓什么,小老板你怎么沦落至此,采菊书铺呢?”
“呜……铺子被为富不仁的奸商给收了。”
“奸商?”
“就是那个卑鄙无耻、龌龊下流、满屋子钱臭的上官府!”小老板变成蜗牛型的爆竹,“我原本跟纸坊和制版局说好了赊账,可五天前两家突然联手逼债,连房东也将门面转租给一个饭铺,后来我才知道这背后黑手是上官府!”
一切始于五天前啊,她有些明白了。
“孙姑娘是在纳闷金陵巨富为何偏偏针对我这个小小书铺?最初我也纳闷,后来便想通了,其实很简单。”
不会吧,小老板知道了她才是罪魁祸首?余秭归瞪大眼,只见蜗牛挺胸,竖出两指。
“嫉妒。”
“哈?”
“定是满口铜臭的不良奸商嫉妒我菊门笑笑生的满袖书香、文人风骨,才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恶事,不过孙姑娘请放心,笑笑生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屈服!”
“小老板就是笑笑生啊。”以前去采菊书铺,她总是纳闷,怎么水平掉尾的书却能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原来如此。
“正是,正是。”蜗牛自得一笑,突然严肃道,“还请孙姑娘为笑笑生保守秘密,笑笑生可不想像卫玠一样,走在路上被拥趸们看死了,现在的姑娘都太很热情了,热情得我不得不低调。”
她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原来爱看小老板书的都是姑娘。”
“可不是,来买书的不是闺阁少女就是深宅怨妇,大魏的女人被圈久了,只能借由话本凌虐男人。啊,我懂了!”小老板一击掌,像是恍然大悟,“说不定那个不良奸商就是被自家女人凌虐了,这才封了我的铺子!”
余秭归一抖,故作好奇地看向方方蜗牛壳。“小老板的书箱里有什么好书?”
“嘿嘿,周姑娘你可有福了。”放下身后的移动小书铺,小老板神神秘秘地取出一本手抄本,“这是小生结合了坊间传说和现实经历,刳肝为纸,沥血成书,不眠不休最终写成的最新力作。”
“《做人不能余某某之龙阳逸史》?”
“怎样,这个余某某正是时下南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接过书,余秭归翻了两页,输钱不认、有辱斯文、声色犬马、强上书生,最重要的是,这个余某某是男人,她放心了,彻底放心了,只是有一点不好。
“这个病书生怎么姓上官?”
“书以寄情,多半承载了笔者的小小愿望,姓上官的被人折腾来凌虐去,嘿嘿。”
见小老板快活地做起白日梦,她闭口不语,又看了几页,半晌含蓄道:“病书生和浪荡子,似乎有点熟悉。”
“林姑娘说我模仿?”小老板变脸了。
她连忙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
“头儿,在这里!”长长的巷头闪出两个官差。
“竟然勾结了金吾卫,是想赶尽杀绝么!”小老板暗骂一声,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抄本,手忙脚乱地收拾书箱,“完了,怎么扣不上,姓上官的,我咒你生儿子没屁 眼!”
“不太好吧。”她道,只生女儿,难度也太大了。
“对对,要有风格,风格,姓上官的,我咒你天天被爆菊!”
“……”
说话间,几个金吾卫挤进巷里。也不顾扣不扣的上,背起书箱,胖蜗牛转身就跑。
“快,快,别让那丫头跑了。”
“老娘是男人,不是丫头!”
“还嘴硬,王汉马朝,张虎赵龙,今日定要抓到这个丫头!”
“是!”
齐齐吼声震得蜗牛一跳。
“英雄给条出路,做人不能余某某啊!”
……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变幻为苍狗。
只是此时在她的眼中,这朵云彩狗牙尖了点,头大了点,身壮了点,最最碍眼的是额上多了三横。可就算是噬人猛虎又怎样,书无好书又怎样,生死如浮云,素交山不移,她还有个过命交情的至交好友。
抱着刚买的烧春,余秭归走进南山分院。门上旗幡招摇,几个晃眼大字——丙酉年初刊首发。
院中一色新书整齐摆放着,等待结账的人从门里排到门外,真是盛况空前。余秭归随手拿起一本《江湖逸闻录》,宝蓝色的封皮有些眼熟,打开书首页照例为南山老亲笔,写的是年前北狄之事,让人不得不叹丛鸾笔力之深厚,用字之精妙,既让人身临其境,又隐去了绝密事宜,最重要的是此行几人的真名全以某某代替,就算是北狄人有心报复也难以下手,实在是高!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十分不幸地与那个无恶不作的大红人重名了,在心中小小的叹息了下,刚要翻页,页边就被一个莹白指尖按住。
“这么小气,没付银子就只给看一页?”她抬起头,打趣道。
“不是我小气,这整屋子的书都要发往邻县的,可不能耽误。”从鸾顺手合起她手中的逸闻录,生怕不平似的压了压页边,墨字丁点不露,而后面色微厉看向分院山长,“还不搬书,要是到晚了,坏了南山院的声誉可如何是好。”
“是,是。”山长应诺着,转身对客人道,“新刊告罄,还请各位改日再来。”
堂中登时乱成一团,余秭归抱起那坛烧春,跟着丛鸾走进后院茶室。春光暖暖让人微醉,她掩了个哈欠,刚要坐下,就见丛鸾一踢圆凳,将自己的那个换给了她。
“这凳子沾了水,你坐我的。”怕她反悔似的,从鸾瞬间坐定。
“有水也不擦擦。”余秭归白她一眼。
“没事没事,今日你倒有空找我喝酒了。”从鸾打开酒坛,凑近一闻,“冶城烧春!怎么这么大方?”
“你一辈子就嫁那么一次,我能不大方?”余秭归眯眼看去,见丛鸾脸上飞抹红云,面容并无不妥,她终于放心了。“原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