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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那柳氏体弱,生产后一直未复原,加上此事纷扰,竟然愈发病重,到了第二年三月,颇有些缠绵不愈之势了。
弘德帝见此情形,不禁深悔此事处理过急,这一日来探病,握着柳氏的手,“阿筠,你心思太重了!他是大郎的亲舅舅,朕不会将他怎样的,哎!”
柳筠襄使力握紧燕赜的手,“陛下,是阿筠福分不深。我本并不配陛下,蒙先皇隆恩钦点入宫,与陛下结为结发夫妻,又添了大郎,我把这一世的福分,尽在这几年享了。陛下,阿筠知足。”说罢轻咳几声。弘德帝见柳氏病中瘦的凹进去的两腮,想起她初入宫时圆鼓鼓的脸颊,葡萄籽一样的黑眼睛,盖头掀开看见自己的一刹那红霞照满脸庞,眼睛里藏不住的欢欣,心情益发沉重。柳氏虽不乏小孩心性,不像方贵妃、刘贵人等高门贵女心思缜密知书达理,但他喜欢她的单纯无心机,而且她毕竟是他的发妻,他儿子的母亲,回握紧她的,“阿筠,你好生养病,不要再乱想。你的福气还长着呢。”
柳筠襄摇摇头,忽挣扎着坐起身,“陛下,臣妾有一事求您,您一定要答应我!”那身子颤颤巍巍,燕赜连忙扶住她,“你说。”
柳氏道,“皇上,如果我……不能熬过这场病,求您一定不要将大郎交给别的妃嫔抚养,求您把他交给太后抚养吧,行吗?”
燕赜一时不语,柳筠襄眼泪滚滚而落,“三郎,阿筠知道这让你犯难了,可是方贵妃、刘贵人,她们都会有自己的孩子的,我的大郎……皇上,求您了,太后一定会对大郎好的,求你了三郎!”久病不愈,这是作为母亲的柳氏能为自己的嫡子想到的最好的出路了,她泪涟涟的望着皇帝,其中的舐犊之情让人不忍拒绝。
弘德帝知道,太后当然会对大皇子很好,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又是嫡长子,任氏家族相当于添了多少助力,作为一个理智的皇帝他想拒绝,可是他发现,此情此景,对方是自己的妻,并且是一个垂死的母亲,他无法拒绝。
看到皇帝终于点头,柳氏欢喜不禁,眼前一黑,软将下去。众宫人连忙抢上,乳母李氏强忍悲声,柳氏闭着眼,喃喃道,“皇上,三郎,今生得与你相遇,我很欢喜,很欢喜……”
这一天夜里,盛初初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一望无际的稻田,金灿灿的成熟的稻谷被饱满的果实压弯了腰,农人们帮着收割。忽然有人大叫,快看啊,天上有月亮!大家抬起头,只见果然,正中间的烈日旁,一轮圆月出现在天空,又大又圆,久久不散。人们一边观望,一边疑问,“日月同现,这是什么征兆?不会是有妖邪吧?”又有人说,“日月同辉,大吉,大吉!”
吵闹声中,初初醒了,但耳旁似乎还有余音未散,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睡懵了,不料声音越来越真切,同屋的两个宫女也醒了,都坐起身,忽然门被推开,一个老宫人来通知,“快起来吧,皇后薨了。”
在皇帝的亲自过问下,柳皇后的大丧办的隆重盛大,丧后,由于弘德帝年轻,尚未开始为自己访山寻穴,暂置柳氏棺于九鬃山太宗附属陵墓,代今皇陵起后再移居。
柳如辉转到鸿胪寺任职,所参加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妹妹柳氏的大丧。公平的说,他其实本性不坏,只是痴蠢了些,禁不起调唆,小人乍富,难免漏缝。经调职训诫之后,柳如辉收敛许多,到最后柳氏病重,日渐不好,他自知自己的过错是原因之一,更学会了夹紧尾巴做人。没有想到的是,柳氏最终没有熬过去,过早的去世了,这样的噩耗让人实在难以接受,许多天过去了,柳如辉沉浸在悲痛之中,现在脑袋还有些晕晕的。
大丧办完已近六月,这一日接近下值,一个青年推门进来,“柳大人。”
柳如辉抬头一看,是鸿胪寺的一个六品管事,也是去年的新科进士齐良言,应道,“良言,是你,快坐。”
齐良言去岁与孟显章同时中选,被分到鸿胪寺任礼仪官。柳如辉调到鸿胪寺后,许多官员,或恐于圣意不敢与他结交,或自命清高不屑与之结交,或爱惜声名不愿与他结交,纷纷疏远。只有齐良言,是商贾出身的人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他本人也是温和热心,在许多柳如辉不懂的地方常常提醒,一来二去,攒下一段交情。
齐良言问,“柳大人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柳如辉叹口气,“快进头伏了,有些中暑。”
齐良言知道他多是心病,劝解道,“天热毒邪容易郁结,大人也要时常出去散散才好。”
柳如辉摇头,齐良言道,“我们今日有一酒宴,都是一些读书人,有当职的,也有未当职的,大人若是不嫌弃,何不与我一起去?”
柳如辉有些心动,想妹妹劝我今后独善其身,不要再与朝臣结交,但这都是些读书人,且都位卑言轻,应当不碍,又念齐良言人品中正,思量再三,终于忍不住答应了。
孟显章来到隆庆坊的八仙酒楼,推开二楼雅舍的门,正看见柳如辉与齐良言当中而坐,旁边还有寥寥数人,并未来齐。
齐良言看见他,起身唤,“静德。”一面将他与柳如辉介绍,“这位是柳大人。”那柳如辉也认出他来,先有些尴尬,摆摆手,“不用介绍了,我认识他。”
齐良言疑,“哦,你们见过?”
孟显章也不是愣头青,微笑道,“曾有一面之缘。”
柳如辉点头,“唔,他不就是史馆的执笔孟显章么?”
齐良言道,“呵呵,静德先前的职务您都知道,可见是老交情了。”
柳如辉奇,“怎么,现在不是了?”
孟显章自答,“孟某已调到御史台任职。”
齐良言插话,“而且官升一级,静德现在已是从五品侍御。”语气中饱含艳羡。
孟显章谦虚道,“不敢不敢。”年前,一纸调令将他从史馆调至御史台,并官升一级。众人,包括孟显章自己都不明缘由,后来,还是在柳氏的大丧之典上,孟显章远远看见皇帝本人,认出他就是那天晚上在博雅大苑与自己搭话的年轻人,这才恍然大悟,庆幸之余更加珍惜自己的机缘。
柳如辉心里酸溜溜的,想自己也是调职,他也是调职,却是一悲一喜两不相同。旁边的人看到孟显章来了,拥围上来,一人道,“静德的官运我倒不羡,我只羡慕,听说那安康坊博雅的婀奴对你青眼有加,欲邀你入幕,可有此事?”
第8章 相遇(新)
三年后,天佑六年。
盛初初一早晨起,与同屋的小宫女互相梳理好发辫,准备入殿当值。
在沐辉宫两年多,她的生活已形成固定模式。上午侍奉太后笔墨,偶尔陪她见客,与大皇子玩耍,下午侍奉太后午歇,任氏一般申时不到起身,初初便不用再殿上伺候,去偏殿书房整理文卷,一年前,任氏命她襄助管理文书的大宫女余音,初初很喜爱这份差事,将书房打理的井井有条。她还喜爱听周微澜来拜见太后时讲女史编纂的故事,天佑四年年初,柳皇后薨逝后不久,褫国公周野撒手西去,皇帝着太后抚养大皇子,周家悄悄调转风向,仍藉由周微澜与任氏的关系,与任家重新修好。任太后十分大度,不计前嫌,接纳了老朋友的回归。从此,周六小姐便时常出入沐辉宫,初初喜爱她的博学洒脱,周微澜对这个聪慧好学的小姑娘也颇具好感。
初初随余韵来到寝殿,太后已宴起,两人给太后行礼,任氏笑吟吟道,“起来吧。”一面看向初初,两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姑娘已出落成一名婷婷少女,青黑丰厚的发丝编结成小宫女常梳的双鬟,匀净肌肤上当年的冻伤早已痊愈,双颊是最令人羡慕的淡淡的玫瑰色,嘴唇饱满丰润。不过最动人还是那一双眉眼,与她的母亲一样,初初生了一双含情的媚眼,男人们或许会为其中的粼粼水光迷惑,不过任氏却看到湖光山色下的冷硬。
“今日淮西王妃要来,你陪我一起见客。”太后对初初道。
初初应是。
任氏招手,命她来与梳头的宫女一起为自己挑选饰物,初初上前,将自己看中的拿起给太后观看,任氏选中了一只银线玉翅蜜蜂,忽然道,“今儿是你家忌日吧,下午去佛堂给家人烧柱香,不用来伺候了。”初初小心得将发簪插到太后髻上,退后福身,“谢殿下恩典。”
淮西老王爷贺定兴,以军功计的话,比杨粟、周野任总这些赫赫有名的战将是薄弱许多,但他当年与太祖同为山西道太守,又曾与太宗燕承配合击退突厥,成就“雁门之捷”,后与燕撰同时举兵,仅这些资历,足以让他比杨周等人高出半肩,因此后面虽建树不多,本朝大定时太祖钦定,封贺定兴这位老战友淮西王,是仅有的三位异姓王之一。
贺定兴直到五十,老王妃病故新娶了现在的王妃顾氏,才接连诞下二子一女。儿子的出生让这位老王爷重新焕发了青春,抛下京城繁华,自行请命将守边关,那长子云来跟随老父却有将才,立志要立下一番军功,弥补之前不足。那王妃顾氏带着幼子鹤来、女儿凤来留住京中,顾氏与太后家破有渊源,关系一直很好,一年中总来拜访几次。
太后见客是宫人们最开心的日子,几个小宫女边整理边议论,“听说今儿淮西王妃来,带上了小公子。”
“是么?我听说贺家的公子们生的最好看。去年老王爷带着大世子觐见皇上,她们说,那世子生的比圣上还要好看。”
“真的么?”小宫女们来了兴致,皇帝燕赜已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怎么可能有人比他还好看,她们纷纷摇头不信,先那一人笑道,“其实我也不信,可姐姐们说,大世子如冰雕雪塑,十分峻酷,我们见不到大公子,好在今天能看到小公子,他兄弟二人总会有些肖像的。”
巳正一刻,淮西王妃经宣入殿,她身后果然跟着一名少年,顾氏与太后见礼,亲亲热热的坐到一起说话,宫人们暗自互递眼色,那贺三公子鹤来在一众灼灼的目光中十分不耐,起身向太后母亲道个恼儿,自玩去了。太后一面吩咐小侍们跟着,一面笑着对顾氏道,“三郎生的真是俊俏,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顾氏对自己子女的品貌十分得意,笑称哪里,太后又道,“上回大郎来见,我看比三郎还好。”
顾氏道,“娘娘谬赞了。那孩子跟着他父亲在关外,皮糙肉黑的,哪里好看了。听说沈家的二郎快回来了?沈大郎要给他娶妻,多少大家闺秀都托媒递话,竟比入宫争的还激烈。”
太后轻哼,“皇帝虽不是我养的,但我说话历来公正,我看云来比皇帝生的都好,沈家二郎差的远了。”顾氏但笑不语。
一时方才跟着鹤来出去的小侍慌慌的来报,“太后,奴婢们跟丢了小公子,找不见他了!”
淮西王妃的幼子宫内走失,太后急命宫人们出去寻找。皇宫巨大,宫人们渐渐散开,初初向东,走进一个花园。昨夜刚下过一场细雨,花园里有一层薄薄的属于春日的雾气,梨花刚谢,桃花和玉兰初开,草地和泥土里落了一层雪白的花瓣,湿滑难走。初初想,小公子怕是不会到这里吧?一面想一面分开柳枝,忽然缘至心灵,抬起头。
对面大树的枝桠中,一个白衣少年正呆呆的望着自己,却不正是淮西王家的小公子鹤来?
初初放下心来,问,“你是淮西王爷家的小公子么?”她生就一副娇软嗓音,十分悦耳。
树梢上的鹤来只觉得口舌干燥,这样的一个春日的清晨,少女的到来犹如一头凭空出现的小鹿,这小鹿是那般纯美,太奇妙了,她正开口和自己说话,鹤来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膛里撞击的声音,玉兰花香味扰乱了他的思绪,他点点头,避免对方听到自己正处于变声期的粗噶声音。
初初见他坐在树上,又担心起来,“你坐在那里做什么?我去叫人。”鹤来生怕她走,急促道,“你别走,我快抓不住了,啊哟……”
初初回身一看,大惊,只见他歪斜着身子在树枝上摇晃,她知道这小公子乃是淮西老王爷与王妃的爱子,快六十岁才得,十分珍爱,他家如今颇得皇帝与太后信任,若是在自己眼前出事,确是一桩麻烦!急忙道,“你快别动!”可话已晚了,小公子许是慌张,扭了扭身子,树枝承接不动,竟然啪的折断,他大叫一声,直堕下树来。
初初吓白了脸,下一瞬,好在大树枝叶繁茂,下面的树枝接住了他,鹤来在枝上趴着,与她面面相觑,眼见那树枝根节也在晃颤,初初大叫,“你别动,”急中生智,解下自己腰间束带,向上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