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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划中是有裂痕,却不是只有一笔是裂的。
笔间阴阳套和,仿佛那细痕首尾相接,成了一体。
离得远一点……
慕丞雪一拍手,一眨眼,懂了:“是‘顾’字!原来是字里有字!”
她托腕运笔,迅速将笔划里的细纹连成一气,果然是能成字的,她又兴致勃勃地随意拣了几个玉印盖上去,不管是鼎福楼,还是旺鸣轩,又或是七宝斋,都镂着一个端庄大气的“顾”字,也就是说,这一箱子,对应的都是顾家产业的印信。
顾玉麟托着下巴趴在玉案上,语气里掩不住自豪:“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顾家当然不能只经营某一种产业,而且身为皇商,最忌被人看穿家底,这些印里有真有假,字间套了个‘顾’字的就是真印,没套这个字的,就是假。我们顾家的饭堂酒楼,胭脂画阁,都不会用同样的名字同样的风格,所以东正大街接连七家铺位都是我们的也不会有人怀疑,买东西,货比三家,其实不过是一样的东西,不一样的包装,通吃!所谓无商不奸,不奸,不商,就是这个道理。”
慕丞雪扭头看他道:“原来相公你真不是傻的?”
顾玉麟摸摸鼻子,咬唇笑道:“是不是觉得见面就能三万两银子作见面礼很傻?相公我可以一直傻下去的。”
慕丞雪将桌上的印信挨个把玩了一遍,道:“都泄了底了,还怎么装?虚伪!”想想又觉得不甘心,忍不住好奇道,“可是为什么……”
顾玉麟扬眉:“想问为夫为什么要装傻?还是想问为什么见面就要给三万两银子?待夫人看完了账本,为夫再来细说!”
慕丞雪被吓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是吧?这么多?”
顾玉麟拍拍她的手背,十分纯良地眨一眨眼:“夫人慢慢看,为夫去做饭。”
转身给了个背影,一步三摇地走了。
看背影,还是有点傻乎乎的,可是慕丞雪望望面前堆积如山的账本,直觉得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个。
没错,慕丞雪确实是顶着一脑袋疑问回双禧园的。
可是傻狍子卖关子,死活不肯说,反而被他骗来这座书楼里关着看账。
看几本账本,对慕丞雪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难的是要在这有限的时间内看完这么多账本,还要从中间找出千丝万缕的联系。
慕丞雪认命地长叹一声,把最上面那摞账本搬下来,翻开来看了几页,突然想起什么,哗啦啦地翻去了侧面的骑缝印。
书楼旁边也开小灶,顾玉麟一边挽着袖子刷锅子,一边等着钱钱洗菜。
他不时回头望望书楼里伏案埋头苦读的纤纤背影,笑得一脸春风。
钱钱没好气地提醒:“公子,你的口水就快掉进锅里了,是想二少夫人吃你的口水么?”
顾玉麟高兴地拍拍钱钱乱糟糟的脑袋瓜,道:“十句里有八句不靠谱,这句最动听,赏你今天不用洗碗。”
秘密是用来交换的,顾玉麟这样晾开了肚皮给人看,慕丞雪不会不知道他这里边的用心良苦,可是自己该拿出什么样诚意来回应他呢?慕丞雪一口气翻了十几本账,赌气地拂乱了额头的刘海,朝着顾玉麟的方向瞪了几大眼。
假账,顾家双禧园里的百来本账本都是假账!
都说狡兔有三窟,顾家这滩水可真是深不见底呢!
慕丞雪不用看账册里的内容,光看印信就能知道个大概,翻了大半天,却是没有一本能入眼的。这位账房先生的手脚真是干净,出账进账清楚分明,明明知道是假的,却是瞧着一点破绽也没有,唯一的不同便是侧边骑缝的印记。还好她聪明。
书楼前阳光明媚,庭院里不时传来顾玉麟和钱钱的打闹声,听起来有些陌生,却又如此安逸。
慕丞雪不看账了,也学着顾玉麟托腮的样子,倚在窗前看顾玉麟挥洒自如地炒菜涮锅。
书香和菜香混在一起,说不出的美妙。
慕丞雪想起了已过身的爹爹和娘亲。
寻常书香世家,总把圣贤书奉在架上,不允半分亵渎,可是慕太师不一样,他总说:“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习惯虽然不好,但偶尔放纵一两回,却也无妨,既然看书的时候可以喝茶,那读诗的时候又为何不能试菜?”爹爹和大哥都是喜欢边吃饭边看书的,虽然看的都是些闲书。偶尔一家人围着桌子用些糕点,桌几中央还放着三五本书。
“夫人,我们回家。”
那句话是那样自然清爽,毫不做作,竟令她全副戒心都放了下来。
顾玉麟带给她的,就是家的味道。
慕丞雪看着看着,就痴了。
世人说,君子远庖厨,可是顾玉麟好像不一样,他总能给人惊喜,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展示他的与众不同。
“钱钱,刀法不够火候,切豆腐下刀要慢,你这样把豆腐都拍碎了……”顾玉麟劈手夺过钱钱的菜刀,提气运力,大马金刀地立在一块砧板前,然后手起刀落,寒光四溅。
钱钱郁郁地抱怨起来:“还说下刀要慢,公子这一串走刀,害我连刀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见。”
顾玉麟得意洋洋地一叉腰,昂然道:“那是水准不一样,你家公子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他捞起一截袖子,弄得一身皱巴巴,可是却沉浸于其中,乐不甚言。
能对家务碎事这样感兴趣的男子,也算得人间奇葩了。
慕丞雪低头掩饰住唇角的微笑,不再看账。
她起身在两列书架中间踱了一圈,走着走着,突然踢到了一只小巧的银盒。
躬身下去执起银盒打开一看,却见里边放着一本小巧的绢册,三支细细的狼毫笔并列其中。
小册子里写满了苍头小字,密密麻麻地记着些她看不懂的条目规程。
“卯时起,舞剑;辰时至,读书;日禺时,陪娘亲巡西铺……”
满满当当写了一页,仿佛一天十二时辰,连睡觉出恭的时候也没有。
翻过一页,更是密不透风,字里行间却也更为有趣:“卯时,没有起,困得不行,补眠一个时辰,辰时至,读书,大嫂过来要打马吊,陪之,日禺时,娘亲赢了三千五百两,不肯离席,继续打,剑未舞,书未读,铺未巡……回顾倥偬如厮,呜呼,小生又已荒废一天。”
事前计划周详,事后满腹悔恨,十之四五,都是没计划没实施,空慨叹,只惘然。
慕丞雪以前也以为顾玉麟与二哥一样不学无术,如今再观,却又多了一笔墨香。
所以说,大哥这老精怪看人才叫一个准。
想这夫君,也算是胸怀大志的好男儿,就是定性差了些。
慕丞雪蹲在地上,都顾不得什么淑媛礼仪了,手上的小册子一页一页翻过去,她唇边的笑意也越来越深,看着顾玉麟这一天天随手记录的零碎小事,仿佛就看见个七尺昂藏的少年,陪着她曾经的时光,一起看书,一起赖床,一起研究些旁门左道,一起慢慢成长。
“夫人,今天晚上吃为夫亲手做的八宝鱼,鱼是自家的鱼塘里养的,新鲜肥美,再配上为夫的刀法,简直天下一流。”顾玉麟看屋子里半天没响动,只当慕丞雪去搬弄那些假账去了,哪想一进门,却见着个小小的人儿蹲在两列书架中间,捂着口鼻闷笑不敢出声,他将手里的碟子一放,一个箭步蹿上来,脸上却先染上了一层火烧云,“这东西看不得,拿来还我!”
慕丞雪这回反应却是极快,他的手指还没沾着衣角,人便闪身一退,将小册子藏在了身后。
“还给我!”
“不还!”
“还给我,我拿八宝鱼来换!”
“不还,八宝鱼是我的,相公也是我的,所以它……也都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擦,发错了,重发!
☆、赠你一世蜜糖
朱钽头上包着几圈纱布,掸腿坐在龙椅上。
夏丞雪不安分地跪在下首,抠鼻子。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书案,书案上放着个虎符。
一夜之间,物归原主。
“皇上,说好了我把这东西送给慕丞雪你就答应退婚,现在我做到了,皇上说话得算话。”夏丞雪爬了两步,看向完好无缺的虎符。
“夏丞雪,你当朕是傻的?东西在这里好好的,你也在这里好好的,除了朕脑袋上长出一个坑,还得到了什么?”天子龙颜大怒。
“我哪知道这东西会自己长脚走回来,皇上一言九鼎,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耍赖吧?其实皇上要得到慕姐姐很容易啊,只需要手起刀落,结果了顾家老二那细白的脖子……”夏丞雪立起身子,横臂一削,把身旁的徐公公吓得往后一仰,磕在盘龙柱了,后脑勺立即起了个大包。
徐公公叫苦不迭。
山大王似的姑娘,就是将来母仪天下的娘娘?
以徐公公为首的众位宫侍都不约而同地抹了一把冷汗,又不约而同地想,夏小姐的脸都有皇上的脸盆那么大了,以后伺候这位娘娘不还得叫库房打造一套专用的新盆来?
可是龙在上,凤在下,娘娘的盆比皇上的还大,总不大好。
皇上果真还是不能娶这位夏小姐的啊。
“住口!朕是那么下作的人吗?朕乃是堂堂天子,深得百姓爱戴,怎么能做出这此伤风败德之事?朕与丞雪从小青梅竹马,心心相印,情比海深,意比金坚,朕又怎么会忍心让她做寡妇,顶多……让她守个活寡罢了!”朱钽跳起来,指着夏丞雪道,“你去,想办法把顾玉麟弄到手,不管是用药还是□□都好,顾家原本就是向朕求娶于你的,这也算是妻归原主,至于丞雪那边,朕自会慢慢来。”
“不行啊,栽赃嫁祸这事容易做,可是让我去勾引一个娘娘腔,皇上还是另请高明的好。”夏丞雪最讨厌顾玉麟那样弱不禁风的。
“夏丞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抗旨?就不怕朕说你夜闯养心殿,盗走虎符,意图携手夏大将军起兵谋反?”朱钽反咬一口。
“皇上,不是我不愿意,而是……顾玉麟根本不可能喜欢女人啊,你想啊,慕姐姐那样娇媚动人,绝色无双,他都没动她一根寒毛,不是很有问题么?我听工部侍郎许大人的公子说,他府上有个奴才,原先就是在双禧园里的做杂务的,曾经半夜三更看顾玉麟穿着裙褂在碎金湖边跑来跑去呢,试问哪个正常男子会这样?分明是他这里,有问题。”
夏丞雪指着自己的心口,想着好像有些不妥,赶紧又收回了手。
徐公公盯了两眼,心想:这位夏小姐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脸是大了些,不过那儿更可观。只可惜啊,胸大克夫,注定是嫁不得天家了。
至于顾玉麟——
八尽昂藏的男儿穿着女子的裙褂奔跑跳跃,腾空,旋转,然后香汗淋漓,娇喘吁吁……那画面实在是有点,一言难尽。
朱钽和徐公公同时打了个寒颤,又见夏丞雪眨巴着眼睛凑上前。
“皇上,听说顾玉麟和卫大哥十分要好,或者这中间有什么曲折呢?”
摊上了卫天真能有什么曲折好说?嘻……小皇帝眉毛一抬,计上心来。
躺在烟雨楼里的卫天真对空打了个喷嚏,惊天动地。
伏在他身上的美人吓得直接滚下了床,脸朝下扎在了他的鹿皮小靴上,顿时脸上多了个鞋印。
卫天真摸了摸脸颊,现在还有些疼呢。
慕丞雪身边的丫鬟都是疯婆子,二话不说就一巴掌甩过来,烟雨楼的姑娘连他的鞋子都肯舔,她却连小手也不许他摸,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不过,风花雪月,果然比这烟雨楼阁有意思。
卫天真从怀里摸出一把金叶子往地上一扔,摊开手臂道:“伺候本将军穿衣,今日天气晴朗,适合踏青。”踏青去哪儿?自然是最好的私家园林,双禧园。
……
大好的天气,顾玉麟和慕丞雪两个正一人一把躺椅猫在书楼里晒太阳,却见流月如流星赶月般跑进了门:“小姐,姑爷,外边来了好多人,还有那日赐婚的公公也到了,夫人带着大爷和大少夫人已然出门迎接,就差小姐和姑爷了!”
司礼太监徐树同亲自来了?
那就是有圣旨?
慕丞雪心头仿佛被人扔进了一颗石了,扑通一声过后,尽是涟漪。
这蠢皇帝居然派了司礼太监来,放着正事不做,这回又要闹什么妖蛾子?
一盆花还没砸醒他么?
慕丞雪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朱钽有个大毛病——执着,而且是在不怎么起眼的小事上执着。
应卯上朝,他往往不会听折子里的内容,而是揪着某位官员断错的句子或者念错的字争辩不休,本末倒置那是常态,一如现在。这就样一个永远分不清轻重,一世人生都长不大的孩子,谁指望他能坐稳江山?慕丞雪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当年爹爹出任太子太傅时没少被他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