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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嫣却撩了她一眼,“俗话说,酒后吐真言,恐怕只有疯魔之人,才最敢说实话。”
两人言语相向,针锋相对的意思,旁人怎会听不出?
崔尚仪上前道,“外头雨大,陛下可要回坤元殿去?”
隔着蒙蒙的雨幕,苏嫣有些哽咽,此情此地,上一世自家临死前,是多么想见他一面…
可终是错过。
如今,身份倒换,他却冷冷道,“蕊昭仪擅闯冷宫,朕命你即刻回宫,静候责罚。”
皇上对蕊昭仪动怒,当真是头一遭。
苏嫣咬住樱唇,倔强道,“陛下不信臣妾,大可进去查看,臣妾何必要害一个一无所有之人!”
“爱妃退下。”他微扬起脸容,神色逼人,不容抗拒。
苏嫣睫毛颤动,“臣妾,遵旨。”
段昭凌始终目视着幽深的殿门,苏嫣背过身去,便听他道,“宣三妃觐见,公审沈氏一案。”
苏嫣身形有些踉跄,林清清扶了她一把,“嫣儿好生歇息,莫要沾染此案。”
苏嫣冷笑着甩开她的手,“多谢姐姐提点。”
崔尚仪送她出殿,苏嫣幽幽道,“原听说六宫中,绝不会有姐妹之情,如今,本宫才悟得透彻。”
“娘娘切莫多心,只因涉及先皇后,陛下才会方寸大乱。”
苏嫣凄然地摆手,“你回去罢,我想的明白…”
桑榆撑伞,兰若这才搀扶了苏嫣,悄然离去。
段昭凌扫过,那一抹柔弱的背影,教他有些闷气。
“林主子和崔姑姑,都不是省心的。”兰若忿然。
桑榆却一笑置之,“小主心里明白的紧呢,正是要做给旁人瞧得。”
苏嫣展眼间,面容舒展,一派妖娆,“今晚,离冷宫越远越安全,只怕前朝已经非议颇多,后庭亦是举步维艰,我今日兵行险著,总算有惊无险。”
只有逼沈氏说出实情,段昭凌才会下手处死她,苏嫣正是掐中了他的死穴,才行此一箭双雕之举。
兰若和桑榆自然不知其中隐情,那沈氏素来于她们敌对,今日也算报了仇。
桑榆笑道,“陛下是为了保护娘娘,才故意将咱们支走,可见用心良苦。”
兰若才恍然大悟,“想来陛下才不舍得责罚小姐,原是故意作于人看的。”
“从前不知,这秋雨恁地冰凉。”苏嫣抹了抹脸颊,感到手心有些湿润。
双腿酸沉,苏嫣只觉得万分疲惫,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歇息。
兰若忽然停下,“小姐…”
桑榆跟着停下,兰若才道,“奴婢,见过长乐王。”
苏嫣掀起眼帘,与那道幽深的眸光不期而遇,于雨丝淅沥中,默然相对。
“臣弟,见过昭仪娘娘。”
苏嫣弯唇,扯出一抹迷蒙的笑,“蓉妃的仇,终于得报了…”
说罢,便眼前一黑,昏天暗地。
段昭烨心中百味杂陈,对苏嫣联防参半,为了她手中的秘密,他不得不忍。而那晚禁忌的荒唐,愈是想要抹去,便刻地越深。
犹豫再三,他终是长臂一挽,接住了苏嫣滑落的身体。
这次,她没有伪装,当真是昏死了过去。
“小姐,不要吓奴婢!”兰若攥住苏嫣冰凉的手,不停婆娑。
桑榆机变,深深一鞠礼,“情非得已,还望王爷尽快送我家主子回宫医治。”
段昭烨扫过怀中人儿,沉静不言。他抽出手,却赫然瞧见掌心鲜红一片。
兰若噗通一声,就地跪下,“我家小主素来体弱,若龙胎有恙,后果不堪设想,还请王爷速去!”
“告诉我,为何她会如此?”段昭烨心头纷乱,这样不确定的感觉,并不好受。
桑榆定定道,“不敢欺瞒王爷,我家小主胎位不稳,只怕有落胎之显!”
“如此,为了保全皇兄子嗣,本王便僭越了。”
他用力将苏嫣抱起,却又十分稳当,确保不会伤了她。
一路无言,怀中女子昏沉不醒,也许,只有此时,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
宵禁延迟,漪澜宫中乱作一团。
霍玉自从进了内殿,两个时辰过去,始终不曾出来。
“小姐的胎可能保得住?”兰若不住地催问。
霍玉满头大汗,“这熏艾之法,虽能解去一时,可断非良策,只怕物极必反…”
“若是主子有任何差池,想来霍太医也难逃其咎。”桑榆镇定道。
霍玉心头苦笑,并不抬头,答,“微臣自当尽力。”
段昭烨并未进殿久留,只在侧殿短暂安置。
雨丝渐渐停住,兰若走来,“多亏王爷相助,我家小姐已渡过危情…为表谢意,小姐便差奴婢送王爷一物。”
段昭烨接过,但见是三枚符文,细细瞧来,不禁一惊。
此符,竟是地图的一角。
他猛然收手,“本王要见你家小姐一面。”
兰若摇头,“内帏不便,小姐请王爷慢走。”
这女子…真个教人捉摸不透。
段昭烨不再纠缠,大摆一挥,径直出殿。
却与段昭凌迎面遇上。
只见他满面倦色,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数年。
“皇弟怎会来此?”他有一丝狐疑。
段昭烨却落落大方,“若臣弟再晚一步,只怕昭仪娘娘的肚子就保不住了。”
段昭凌半眯的眸子猛然张开,“蕊昭仪出了何事?”
“臣弟不祥其因,就此告退了。”段昭烨潇洒地离去,只余段昭凌独自出神。
“陛下,去瞧一瞧嫣儿罢,臣妾不放心。”林清清佯作劝慰。
“天色太晚,传些药膳送入漪澜宫便可。”段昭凌吩咐起驾,“清儿也早些回宫安寝,朕着实乏了。”
林清清淡然道,“沈氏不足为惜,龙体为要,还望陛下保重。”
75春宵曲
兵部尚书沈誉合族被诛;小女沈氏幽禁冷宫,于小寒前夕;赐毒殁身。
据秘传,那杯毒酒乃毒中一品;沾之命丧,偏偏又有一个十分风雅的名字;唤为幽梦。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苏嫣想着;这毒药于沈氏再贴切不过。
宫苑深深;浮生十二载,端的是人生大梦一场。
人人都说沈氏疯魔凄惨;唯有苏嫣明白;她是到死才真正清醒罢了。
她们之间的恩怨,只有死亡,才能终结。
朝臣更迭,历代皆有。
如今一来,便是将淑妃之父中书令和苏嫣之父苏复推至权力的最高点。
自先皇后去后,皇上下旨,本朝不再设丞相一职,改由兵部、礼部、吏部、户部四部尚书分领朝纲。
沈誉一死,原本任右仆射的苏复政绩赫赫,理应被扶正,可未等诏书颁下,苏复却急流勇退,率先上书辞去仆射一职,皇上权衡左右,自然明白他的心意,遂顺水推舟,另赐他。。一职,暂时趋避要害,从朝堂焦点中隐去。
小寒即过,大雪便席卷京城,纷纷扬扬落了十几日未停。
玉烨皇城银装素裹,将一切不平掩盖去了,许是岁末将至,许是沈氏一事伤筋动骨,后宫里倒是添了几许宁静祥和之气。
棠贵人小产失调,伤了肚子,怕是再不能生育。
皇上探了几回,棠贵人性子愈发孤僻,他亦提不起兴致,只得吩咐好生休养。
琪妃平顺,刚于上月里诞下一位帝姬,赐名元伊。
又一位帝姬出世,让原本紧张的气氛大为缓和,只要不是皇子,便对所有人的地位皆不构成威胁。
最高兴的莫过于淑妃,她乃六宫之主,膝下无子可依,自元伊出世后,她更是万分体恤琪妃,想来也是如此,即便将来大殿下做了太子,登临帝位,她仍可以安享太后一位。
兰小仪自然也是极得意的,她已有六个月身孕,因着淑妃的关照、沈氏失势,她便格外平顺的渡过了波动期,比之林清清从前的如履薄冰,她委实幸运了太多。
而苏嫣好似超脱于所有妃嫔之外,变成了一种特殊的象征。
虽然在沈氏一案后,皇上似是刻意冷落她,几乎很少临幸漪澜宫。
可事实上,皇上临幸后庭的次数明显减少,由从前的一月有十八日,到如今的一月不足十日,能够得幸的妃嫔,实属凤毛麟角。
仔细算得,便是菡充媛两次,兰小仪两次,淑妃与琪妃各有一次,甄才人被传幸过一回。
原本十八日能占得十五日的蕊昭仪,表面上失了恩宠,可唯有王忠明等人知晓,有多少回,御撵从漪澜宫外经过,他们便得像皇上回禀蕊昭仪的境况多少次。
是以,苏嫣虽隐于盛名之下,却不敢有人轻易招惹。
从前皆是认为苏嫣空有皮相的妃子们,如今才恍然大悟,那女子岂会如表面所显,是个绣花枕头了?宜妃便是瞧不清这点,才栽了跟头。
“此地风雪不歇,娘娘还是回暖阁去罢,小心身子。”
不知可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自从沈氏被诛,她的肚子便一直不太平。
强烈的妊娠反应,眩晕干呕,折腾地她筋疲力尽。
而沈氏一死,她心中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断裂,竟有些索然无味的茫然…
这种心态,旁人绝不会窥得,只以为她因失宠而抑郁。
可千真万确的一点,便是她这一胎极不稳固,前三月中,频频有落红之兆。
若不是有霍玉倾全力照料,整日以艾灸归位经脉,服用秘制灵芝羹固本培元,只怕早就保不住了。
可苏嫣仍是一副安稳之态,从不在人前表露出丝毫痛苦,即便夜夜受针灸失眠之苦,当白日来临,她又能妩媚如妖。
其中艰辛苦楚,兰若和桑榆瞧在眼里,痛在心上,亦是佩服自家主子的城府。
自跟了苏嫣的第一日起,桑榆便知,她绝非池中之物,必能一鸣惊人,独秀于林。
事实证明,她的目光十分敏锐。
“华清宫有祭雪宴,听闻十分热闹。”兰若悉心替她绾发,苏嫣对镜而望,唇色有些苍白,“若不去,岂不辜负你为我梳妆?”
兰若会心一笑,“小姐便是不施脂粉,也能教六宫失色。”
苏嫣抚了抚脸颊,“谁又能永远十六岁呢?年老色衰,色衰而爱迟,老去不可怕,把自己的心拴在男人身上,以为他会为你倾尽天下,才是最蠢钝不堪的。”
兰若手上放慢,抬眼问,“那…小姐以为甚么才最可靠?”
“腹中骨肉,龙椅凤冠。”
恰眉心点过最后一笔,锦秀妆成,苏嫣浅浅绽笑,仿若将冬雪也映得明媚。
兰若被她的话震住,失手将眉黛笔撞掉,“小姐…您原来…”
苏嫣转瞬又回复娇柔的神态,握住她的手,“瞧把你吓得,再过几年,我自会替你物色一门好人家,下半辈子安享福气。寻常百姓,金银虽少,真情却多。”
兰若又要跪下,被苏嫣扶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仍是这样意气用事,这点上,你该多学学桑榆。”
“好端端的,雪怎地停了?奴婢一进来,才知道原是娘娘开怀一笑,可不就天儿晴了!”桑榆端了熨烫平整的外裳,由茉莉香粉熏了半日,又在暖炉外撩了热气,十分妥贴。
“正要跟你说的,太后近来情况不好,宫中忌穿素色,恰你就选了这套青嫩的颜色来,很合心意。”
苏嫣穿戴整齐,小腹已微微隆起,腰带是不能束了,索性就做了几套宽摆的裙裳,陪着兔毛披风,更显得娇俏。
“奴婢在萃芷宫得了信儿,西番国王费古氏要将小女儿送入京城,小姐可知因由?”兰若怕苏嫣闷得慌,便找话题来说。
西番国与乾朝边境交战已久,近些年来,又有抚远大将军和长乐王部驻扎,纷争不断。
名为送女儿入京,实则是和亲之举,不过是政治手段罢了。
“想来不日就要入宫了,陛下再得美眷,定会龙颜大悦,免去西番三年贡税也未可知。”苏嫣的话,听不出一丝情绪。
华清宫外不时有宫女三三两两而过,祭雪宴并非传统筵席,宫女亦可参与,便是在华清宫后广阔的空地上,栽种象征祥瑞的金缕梅,已祈祷福寿功禄。
前些天长乐王特地陪姜太后来过一回,据宫人们说,姜太后的气色却是大不如前了。
桑榆入殿,便道德妃领着甄才人正在祈福,苏嫣只说等等就好。
“真是瑞雪祥兆,引来贵客呢。”不远处兰小仪握着手炉,金丝边的毛披,十分亮眼。
苏嫣知她脾性出尖,总爱炫耀一番,倒也不放在心上。
“本宫乏了,往里面歇息一会儿。”苏嫣搭在兰若手臂上,径直入内,全当兰小仪不存在一般。
“昭仪娘娘身子金贵,可要保重,若龙胎有个好歹,还拿甚么拴住陛下呢!”
苏嫣低头轻笑,真个是不知天高地厚,很有几分当年姚夕岚的模样,只可惜更天真些。
少顷,德妃便出来,瞧见苏嫣遂迎上,客套地寒暄了几回,甄才人乖顺地跟在一旁,冲苏嫣见了礼。
说到太后身体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