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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紧拥着我道:“紫儿,不要相信相术巫术,我有师父赐给我的佛珠护身,没有人能为我招来祸患。你的身份我早有安排,慧如已殁于莲心庵中,世间多有面貌相似之人,谢太傅会向父皇进言将女儿嫁入东宫为侧纪,父皇与他私交甚笃,一定会应允。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嫁与我为妃,与我相伴一生么?”
我蓦然抬头,顿时明白那日萧统与谢眺商议何事。
他为了让我摆脱与萧绩和尼庵的联系,暗中托付侍郎谢眺收我为义女,然后让谢眺向皇帝进言,秘密偷梁换柱以谢府千令的名义将我嫁入东宫,他其实从来没有放弃过我,只是默默布置安排着一切,等待时机向我表明心迹。
能够与他长厢厮守,本是我最梦寐以求之事,如果真的如他所言,他的“祸患”只是因为他失去了护身佛珠,而不是与我在一起所招致,我又何必如此担心?
我仍有扰豫,说道:“真的只与佛珠有关么?皇上若是不肯呢?还有,贵嫔
娘娘和太子妃都不喜欢我… … ”
他温柔注视着我,说道:“别的事情你都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即使在东宫,我一样会让你无拘无束,难道你害怕宫廷规拒了么?”
我被他一激,噘嘴说道:“我才不怕宫廷规矩,她们都能学好,我也一定能学好!”
他拥紧我道:“那么,你已经答应了?不可以反悔!”
我惊觉自己上当,灵机一动,向他说道:“我只是答应进宫去,可并没有答应嫁给你。”
他面容温和,并不与我分辨,不动声色牵着我的手走出堡垒,我心中暗藏欢喜,与他一起步下城墙阶梯。
城中一片混乱,喊杀声四起。
萧统神情平静,萧纲单骑独立于乱军之中指挥若定,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千军万马,只是区区几名残兵一般从容,在关键时刻,他们沉着冷静的态度一定能够大大鼓舞梁军士气。
北魏骑乒渐渐不敌,纷纷向城外逃逸。
几名侍卫向我们靠近,说道:“三王爷用虎符调动大军,北魏前锋被我军歼灭大半向北撤退,三王爷下令追杀他们,太子殿下不必担心,请速至刺史府邸中暂避。”
萧统道:“告诉三弟,穷寇莫追,以免他们走投无路时拼死反噬,伤及我军无辜将士。陈伯之在寿阳驻守,他们溃逃至寿阳时必定精疲力竭,到时侯更容易擒获他们。”
那侍卫应声而去,我抬头向他微笑道:“你知道丘迟写了一封信与陈伯之么?那篇劝降之文字字珠玑、堪称传世佳作呢,改日让他再写一遍给你看!”
他轻轻点头,说道:“丘迟言道你身手矫捷,你从何处学来这速行之术?以后再不许如此任牲胡为,万一路途上遇到魏兵将你掳走,那可如何是好?”
我见他眉心微带忧虑之色,故意娇笑着问道:“若是他们将我掳走了,你会前来救我么?”
他环顾四周见侍卫皆走远,才低声道:“我纵然拼了性命不要,也不能让你落到他们手中… … ”
我们正在窃窃私语,一名侍卫神色匆忙飞奔而来,说道:“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二王爷身中致命刀伤,医官束手无策,六公主她… … 请殿下速去看看!”
萧统眼中微露悲怆之意,向府邸方向行去。
我们赶至彭城刺史府中时,二皇子萧综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奄奄。
安吉公主站在离他几步远处,怔怔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无穷无尽的悔恨和痛楚,她见萧统进入房间内,立刻呼唤着“大哥!”扑入他怀中。
我远远注视着他们兄妹,萧统似乎低声询问着什么,安吉公主仰头应答了几句后只顾不停啜泣,悲痛之色却渐渐舒缓了一些。
我靠近萧综,见那柄锐利的匕首依然插在他腰间,鲜血不断向外溢出,若是不及时拔出,他一定不能支撑太久。但是只要在拔刀之后将他周身的穴道封住止血,或许还有几分可救。
我料想那些医官皆不敢转易拔刀是惟恐萧综因此而死,皇帝会怪罪到自己头上,当下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柄匕首拔了出来。
一道血光顿时飞溅而起,将我的衣袖染红了一大片,我顾不上拂去脸颊和身上的污血,急忙利用法术将萧综的周身大穴道封住,那些医官见状纷纷将金创药、止血生肌的药物递送过来,我替萧综止血后,他们开始细心替他包扎。
萧统和安吉公主见此情景,急忙向我们走来,安吉公主见匕首拔出萧综并未断气,而且伤口渐渐止血,神情顿时释然了不少。
萧统走近我身边,仔细端详我半晌,见我毫无异状,才道:“为什么不让我们帮你?”
我不想被他看见脸上的脏污血痕,低头道:“我怕来不及救他了,你先不要看我!”
他不但不后退,反而向前一步,用他宽大的白衣袍袖擦拭我面颊上的血渍,温柔说道:“紫儿,谢谢你。二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他始终都是我的二弟,我们都应该救他一命。日后他会如何抉择,我也不会勉强他。”
我见他毫不避忌我脸上污渍,心中泛起一阵温暖甜蜜的感觉。
萧纲匆匆带领一群侍卫冲入房间,见此情景怔住了一霎,却向身后说道:“将北魏被歼灭的消息奏告父皇,再将此人带回京去交给父皇审问!”
安吉公主闻言站起,挡在萧综身前尖声叫道:“三哥,不要!”
萧纲剑眉一簇,说道:“六妹,此人本是忘恩负义之徒,父皇明知吴淑媛产期有异,却从不追究,一直对他视如己出,他却暗中串通北魏欲置父皇于死地!四弟
之死本是他一手谋划,我若不将他带到父皇面前,四弟泉下有知岂能瞑目?”
安吉公主回头看了一眼萧综,咬牙说道:“三哥,毒酒虽然不是我所配制,却是我亲手倒给四哥喝的!一切罪名我都愿意承担,我只求你放过他!他虽然做了不
该做的事情,可是我们的父皇杀了他的父皇,他不能不报仇……否则现在的太子就是他,不是大哥了,我们也不是皇子和公主!”
萧纲微有怒意,说道:“六妹,你疯了吗?你可知道替他承担罪责的后果是什
么?父皇一定会杀了你的!”
安吉公主落泪道:“我本来不想让父皇知道,如果父皇因此处罚我,我愿意为四哥偿命!”
萧统注目他们良久,终于缓缓说道:“你们如此争执,可曾想过父皇的心境?
四弟尸骨未寒,若是二弟与六妹再有不测,父皇如何承受得住?你们若是真心为父皇着想,就不要转易说出一个‘死’字!”
我从未见过萧统如此疾言厉色,萧纲与安吉公主见他话语中隐然含着威仪,居
然被他气势所慑,住口不言。
萧统向昏迷不醒的萧综看了一眼,对小院中众侍卫说道:“本宫今日要你们在此起誓,眼前所见一切皆如本宫所言,永远不可将其中真相透露与任何人,你们可做得到么?”
众侍卫皆是皇子心腹之人,齐声应道:“奴才谨遵太子殿下旨意,一切皆如殿
下所言!”
萧纲犹豫良久,似乎迫于无奈,应道:“小弟谨遵大哥之命!”
安吉公主泪眼婆婆,哽咽着道:“我知道,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家能够和睦相处,为了父皇……我都听大哥的。”
萧统见他们纷纷应允,才道:“四弟中计误饮毒酒,与六妹并无关系。二弟一时糊涂才会应允献城归降北魏,随后悔悟挥剑御敌,不料为敌军所伤壮烈殉国。二弟与四弟都是兰陵萧氏的好男儿,父皇虽然失去了他们,却能将北魏远远驱逐出中原。此后举国上下一定以其为典范,誓保大梁江山,不失一城一池!”
众人不敢有违,齐声称是。
我目睹眼前情景,心中明白萧统不能不如此做。
——二皇子本是前朝皇帝后嗣,还与六公主私通合谋害死四皇子,同时串通北魏颠覆南梁。
这些事情若是传扬开来,萧氏皇族的名声一定败坏殆尽,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方法不但尽最大可能保全了他的父亲和妹妹不受伤害,而且还放了二皇子
萧综一条生路,给了他一个“忠义节烈”的名声。
如果没有顾全大局的度量,如果没有宽容仁爱的心胸,决不可能想出这样周全的计策,虽然皇帝萧衍所听到的情况并不是事实真相,对于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而言,他更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冷酷无情、自相残杀。
我眼角余光迅速瞥过众人的面容,却发觉有一人的眼神与众不同。
萧纲黑眸深邃,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那幽幽的光影竞让我的身上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三日后,寿阳传来捷报,北魏此次南征的十万精锐骑兵全军覆没。
萧纲指挥数万梁军与寿阳陈伯之合兵进击,乘胜一路收复失地,将北魏暂时掠夺走的数城全部夺回。
持续了数月之久的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萧统、萧纲、安吉公主和我,我们一路浩浩荡荡返回京城,临近建康北门数百里时,天色全黑。
一名前行的侍卫匆勿来报,叩首说道:“启禀太子殿下、三王爷、六公主,皇上御驾回銮,正在前方不远处扎营歇息!”
他们兄妹对视一眼,却并无一人面带喜色,萧统立刻跃下马,伸手接我下来,向我说道:“紫儿,我带你去见父皇,你不要怕。”萧纲与安吉公主随后下马,步行向前。
我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中皇帝对我厌恶的态度,心中忐忑不安,犹豫着道:“我不要去见他!”
萧统紧紧攥住我的掌心,语气坚定道:“我一定能让父皇接受你,相信我,好么?”
我看到他温暖的眼神,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皇帝萧衍的帐殿前密密麻麻立着数名侍卫,他们见萧统等人前来行礼拜迎,萧统向一名内侍道:“父皇龙体可安好?”
那内侍面带愁容,小声应答道:“皇上在湖州忧心战局,前些时候感染了风寒圣体违和,至今尚在用药,前几日听说前线大捷后精神好了许多,太医们说须得回宫静心调养一阵。”
萧统微微颔首,回头向我们道:“你们在此稍侯片刻,我先进去看看父皇情形如何了。”
萧纲与安吉公生依言伫立浓帐外,我心知他想单独向皇帝奏明欲迎娶我入东宫一事,在帐前不停来回踱步,心神不宁。
萧纲站立在我面前,说道:“你担心父皇不肯应允你与大哥的婚事么?”
我抬头见他神情肃然,想起他对我真心表白之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对他开口。 他侧身凝望夜空,语气淡然道:“大哥既然真心想娶你,他必定会想方设法说服父皇,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东宫虽然并不太平,总胜似在江湖漂泊浪迹,若是杳无踪影,更让人放心不下。”
我见他语藏玄机,顿时心生疑虑,问他道:“东宫为什么不太平?”
萧纲轻轻回过头来,眸光低回曲折,低声说道:“萱儿,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与大哥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依然愿意娶你。将来。。。。。。倘若你在东宫有不如意之事,随时可以来晋安王府找我。”
我隐约觉得萧纲的话并非危言耸听。
我熟悉萧统,却并不熟悉他居住的“东宫”,那里曾是他与蔡妃、沈妃的家,对我而言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高大深邃的宫院,飞檐雕瓦、富丽堂皇背后潜藏的是难以言传的隐秘与深沉,九重宫阙远远不及青山绿水自在逍遥。
可是,我若不入东宫,又怎能与他在一起?
我经历了这场人间战乱,目睹了萧绩惨死之后,更加感觉到生命的珍贵和短暂,一年之期将至,阿紫届时一定会将我带走,我能与萧统相聚的时光并不长久,只要能与他天天见面,无论以何种身份在他身边,我都不会介意。
我只想静静依偎在他怀中,将小手放在他温暖的掌心内,尽情汲取他身上散发的独特香气,听他用低沉柔和的声音讲述他的故事、抒发他的心情和梦想,直到地老天荒的那一刻为止。
我等候了很久很久,一名内侍从帐殿中走出,向我说道:“皇上有旨意,传紫萱姑娘觐见。
我镇定了一下心绪,跟随他进入皇帝的帐中,见萧衍身披龙袍斜斜倚靠在软榻上,于是按照皇家规矩礼仪参拜道:“民女参见皇上,恭请圣安!”
萧衍对我的态度竞然十分和善,说道:“你过朕这边来,朕有话问你。”
我见萧统侍立在他榻前,示意我不要害怕,于走移步走了过去。
萧衍注目我,问道:“朕听太子奏说了你的事情,你投书劝降陈伯之,保住了徐州、彭城的军中虎符,襄助大梁取胜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