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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眼神一凝,唇边笑容渐渐隐去,一双凤目凛凛生光,盯着阶下的楚清欢。
当年之事时隔十五年,半点线索皆无,若是不提,此事便是一桩陈年悬案,再无见光之日,便是想查,又能如何?
在场之人谁都明白,将一国储君掳出宫外,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弥天大罪,便是尊及后位,又岂能善了?
哪怕如今莒卫尽在皇后之手,这万年史书上又该怎样记载?
并非流芳百世,而是遗臭万年。
这个道理,楚清欢不会不懂,却如此直接地向皇后提出了质疑,到底是她的母亲,到底是血浓于水,怎会如此冷心绝情?
难道她不明白,皇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坐上那个最高的位子?
但多半以上的大臣依然期待着肯定的答案,在他们心里,于家才是莒卫的天子,太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皇后掌权本就乱了朝纲,先前的屈从不过是出于无奈,现在太子回来了,当然不能再让皇后在那个位子上坐下去。
“郡主一路奔波劳累,不如先下去休息。”文庆侯看了眼皇后,站起,“等皇后与大臣们议事完毕,自会与郡主长谈。皇后多年未见到郡主,每日想念,亦有很多体己话要与郡主说。”
楚清欢眸光微垂,文庆侯这话与称呼,无一不在提醒着她与皇后的关系,也将皇后对她的感情说得一清二楚。
可是,皇后与于琰之间,她只能选择一个,而她,也必然站在于琰这边。
“母后,是与不是不过是一句话,如若与您无关,您现在就给清欢一个答案便是。”于文筠慢步上前,站在楚清欢左前方,浅笑吟吟地望着皇后与文庆侯,“文庆侯,你说是么?”
皇后犹如未闻,只是看着楚清欢,眼神有一点点的凉。
那凉意如春寒料峭时,那冰雪初化的河水,氤氲着淡淡的水汽,触手也不刺骨,可若是在手上流过的时间长了,那凉意就丝丝地渗进肌肤,把那一身的血脉都似要凝结。
楚清欢微抿着唇,感受着那不刺骨却透肤的凉意渗入指尖发梢,神情清淡,未置一词。
到底是这副身体的母亲,到底与她无怨无仇,可她到底,是为于琰而来。
既然来了,就只能有一个结果。
萧情,但愿你,别怨我。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况且我如今也好好地活着,有没有答案又有多少意义?”清朗的声音淡淡响起,自入殿之后由始至终未曾开过口的于琰上前半步,站在楚清欢身边,低缓地说道,“姐,算了吧,我不想再追究。”
“琰儿!”于文筠蓦然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大的仇,这么好的机会,他竟然要放弃?
于琰只是紧抿着唇,垂眸不看她。
楚清欢看着光亮的地面映出的人影,人影模糊,她却可清楚地看到这个少年的心。
她低低地问:“那你养父母一家呢?你不想为他们报仇了?不想给他们一个公道?你忘了当初为了给他们报仇,连命都不要了?”
他的脸色微微泛白,这一连串的逼问,如一把刀在他心间一道道割过。
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那一条条鲜活的人命,那一个个于自己有恩的亲人,他就是舍了自己的命,也不能让他们死不瞑目。
可是现在,他能怎么做?
这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
“不必考虑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她表情淡漠,语声轻吐。
他心头一震,缓缓转过头来,女子侧脸线条冷毅,如墨海沉凝的眸子是不容更改的果决。
她可知,她这句话的份量?
她可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于文筠亦震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心中只回荡一句话,她竟然……
她竟然……
“哈哈哈……”御阶上,皇后突然放声大笑,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以至于笑出了眼泪。
文庆侯眼里浮现出一抹痛心,看向楚清欢的眼神有意外,有失望,更有责备。
走到皇后身边,在一众大臣面前,他伸出手轻轻地将皇后揽在怀里,完全没有顾及底下那片诧异的目光,也似乎根本没有考虑到世俗纲常,就那么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如一个丈夫安慰着自己心爱的受了委屈的妻子。
皇后渐渐止了笑,推开文庆侯,隔着潮湿水汽的目光如针如芒地刺在楚清欢身上,“果然是我的好女儿,果然是我苏清玉的好女儿!”
第一百三十一章 消息
楚清欢微微合起眸子,便听得皇后在上面说道:“也罢,既已走到这一步,还在乎那些身后名做什么,百年之后人都没了,名声又算得了什么!今生今世,有生之年,谁又敢对本宫怎样?想要一个答案是么?本宫今日就成全你们。”
“清玉……”文庆侯似想要说什么。
“冷立,”皇后抬手,制止了他,目光淡而凉地注视着楚清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为我所做的太多,我很感激,也很愧疚……”
“你不需要愧疚,也无需感激,”文庆侯微笑,身形略显清瘦却气质高雅,“我做这一切都是出于甘愿。”
“我知道。”皇后转身,唇边一丝微笑清艳,“正因为如此,我感觉欠你更多……此生无以为报,但至少这骂名不能由你来背。”
“我亦甘愿。”文庆侯眼里的情意深长,“何况,那些本就是我所为……”
“别说了。”皇后促声打断他,笑容立逝,神色一沉,“就算是你所为,也是受我唆使,你不过是依言行事而已。”
不待他再说,她已回身面对阶下,冷声道:“十五年前太子失踪一事,确实是本宫所为,本想让人把太子掳出宫去便行下手,未想奉命之人遭遇意外将太子遗失,之后遍寻不着。去年,本宫得知太子被人所救,便遣人欲将其杀之,太子命大,再次逃过一劫。”
底下嗡声一片,她冷笑一声,“但又如何?今日回来,不过是自投罗网而已。公主,本宫是该说你蠢,还是说太子笨?”
于文筠双手紧攥于袖下,尽管已可确定当年之事与皇后脱不了干系,但听她亲口承认还是气愤难抑,“你且莫得意太早,父皇尚在,岂容你这般猖狂。”
“你父皇?”皇后又现出先前那般讽刺意味的笑容,“公主不如去你父皇寝宫里看看那龙床上躺着的可还是你父皇?”
群臣变色。
文庆侯眉头一皱,想要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于文筠猛地一震:“你……你对我父皇如何了?”
“本宫能对他如何?”皇后笑,“得知公主遇险,你父皇悲痛过度,当晚便与世长辞,驾崩于长荣宫。”
于文筠双眼蓦地大睁。
殿内一片死寂,这个结果任谁也意料不到,很多大臣甚至以为,这不过是皇后为气于文筠而故意说的——皇帝久病于榻,已一年有余不曾露面,太医对此束手无策,此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出面,谁也不会怀疑什么,只当他病重无法起身,但谁能想到他已驾崩?
既是驾崩,为何不闻半点动静与风声?
大臣们渐渐将目光投向冷笑不语的皇后,以皇后高傲的心性,还不屑于用这种方法与于文筠斗气,这么说……那就是真的?
如此重大之事,她竟然敢欺瞒至今?
而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是说,这件事本来就是她……
无人敢想,无人敢信,却又不得不信,想起皇后最近的所为,她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
于琰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臂青筋隐突,对于这个意外得来的父亲,他感情并不深,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乍闻这个消息又怎能无动于衷。
“是你!”于文筠双肩颤抖,怒视着皇后,“是你做的,对不对?是你害死了父皇!”
“我?”皇后唇角一撇,下巴微抬,越过她望着殿外灰白的天际,淡淡道,“你既说是我,我承认又有何妨。”
“苏清玉!”于文筠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你怎么敢,怎么敢……你怎么下得了手,那是你丈夫……”
“住口!”皇后突然厉声打断,目光一收,落在于文筠身上,“他有什么资格做我的丈夫?我的丈夫是楚国公楚逸,从来不是他于詹正!他该庆幸能多活这么多年,而不是当年杀死楚国公时便命丧我手!”
于文筠气得浑身直抖,一句话都说不出。
文庆侯沉着眉眼,上前一步就要说话,皇后眼角余光一掠,抬手便将他拦住,眸光一瞬化柔,然语气更为凌厉果断:“千古罪人由我一人来做,你勿需再多言。”
压低的语声无人能听见,只有楚清欢从她的口形判断出她说了什么,视线便在他二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皇后察觉,侧眸扫来,并没有太多表情。
文庆侯轻轻一声叹,看了眼平静的楚清欢,双掌相击。
击掌声并不重,殿外却呼地一下奔进两列甲胄分明的禁卫军,兵甲之气顿时森然,满殿文臣脸色又是一变。
文庆侯淡声道:“公主与太子一路辛苦,且护送他们回殿休息。至于各位大人,就不必回去了……陛下驾崩,新帝登基,尚有诸多事务需要商议处理,大人们且在宫里住几日,等忙完了这阵子,新帝自有赏赐。”
话说得客气,言下之意,却分明是要软禁了。
在场之人谁能听不出,当下很多文臣大怒,朝着殿门就要往外冲,却都被禁卫的长戟给挡了回来,亦有不少老臣怒斥文庆侯,后者却全然不入耳,只看着殿中的三人。
“啪!”于文筠抬手就打了一名禁卫一记耳光,脸色铁青,“谁敢动我!”
那禁卫一边脸顿时肿起,却依旧面无表情地与另一名禁卫一起伸手架起她,“公主,得罪了。”
于文筠用力一挣,没能挣开,她何时受过这种对待,心中怒极,却强忍着没有开口,她不能丢了公主的尊严。
“放开她!”两道声音一同响起,楚清欢一个错步上前,一手掐住一名禁卫的手腕,另一只手曲肘横出,正撞在那禁卫的胸口,禁卫痛哼一声倒退一步,松开了于文筠。
于琰亦一拳将另一名禁卫打出。
他那拳比楚清欢力道更重,那禁卫被打飞出去,硬是撑了两次才从地上站起来,而嘴角已流了血。
因为楚清欢的关系,他从定边被带回兆京之后,夏侯渊便将他交给石坚与清河手把手调教,有时候自己也会亲自指点,他天资上乘,又勤奋刻苦,因此进步神速,跟着夏侯渊去边境平乱时表现十分突出,与一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他那带了怒气的一拳打出去,又是十成十的力道,连这名久经训练的禁卫亦是消受不起。
楚清欢转身,抬头,“得饶人处且饶人。再怎样,这也是一国公主与太子,何必欺人太甚。”
“这样就欺人了?”皇后神情愈冷,“你若不为他们求情,或许他们面对的也就是这些,可现在,你为他们开了口……我倒觉得先前那样太过客气了。”
“是么?”楚清欢望向高阔深黑的殿顶,少顷,偏头问于琰,“巳时三刻可快到了?”
于琰看向大殿内计时的铜漏,点头:“已经到了。”
她“嗯”了一声,对皇后道:“不妨再等片刻,或许就有什么消息会传进来。”
皇后微微眯起眼睛,“什么消息?”
“等等就知道了。”她淡淡道,“不出意外的话,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有结果。”
皇后气息一重,便似要发作,文庆侯拍了拍她的背,她才勉强压住火气,往龙椅上重重一坐。
那双与楚清欢长得酷似的眼睛却冰冷冷地盯着她不放。
楚清欢淡然自若地随她盯着,这种情形之下,她本该是与皇后最为亲近的人,然而现在,最不亲近的就是她,最无奈的也是她,虽然她不喜欢被别人这样瞪着看,现在么,随便吧。
说是一盏茶,其实也不过半盏茶的时辰,殿外忽起一阵骚动,有人从外面疾奔而至,一路冲进大殿,顾不得喘口气便跪地禀报。
“娘娘,侯爷,安阳被围攻了!”
“什么!”皇后刷地站起,寒声道,“你再说一遍!”
“说仔细些!”文庆侯亦神情一变。
“安阳被围攻了。”那人喘了口气,嗓音因一路急赶而变了音,“四个城门都被大批人马包围,对方一来就打,根本不讲道理,四方将军只来得及下令关城门,根本无力抵挡,只怕不久城门便要被攻破。”
“可知是谁所属的兵马?”文庆侯眉头紧皱,目